残酷的“美丽”

那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克扬族人深信自己是凤凰的后裔，男人生而为龙、女人生而为凤，龙和凤均是宇宙中的精华，万物里的灵长。他们认为女人都应像凤凰般美丽，所以在女孩子的骨骼刚开始发育的时候，族里的巧匠会往她们的脖颈上缠起铜圈——将颈椎拉得畸形变长，那长而微微前倾的颈项使得女人们走起路来像鸟类，加上她们在手臂和小腿上加了一圈圈的铜环，行走中的克扬族妇女就真的像凤凰在飞翔。

 

 

长颈女

 

在泰国北部清迈，站在被称为泰国“香格里拉”的素贴山顶向西北望去，那里是一坡又一坡连续不断的绿色森林。在云雾缭绕的山中，有美丽妖艳的罂粟花丛；有“毒王坤沙”的大本营；有国民党遗部村；有与世隔绝的山区少数民族，还有一群举世罕见的“长颈族”……

每年的十一月到第二年的二月间，天天都会有二、三百位欧美游客在清迈做短暂的停留，他们无心停下脚步欣赏当地享誉天下的玫瑰与美女，而是急匆匆地登上开往距泰缅边界只有几公里的湄宏镇的客车。

长颈族原属克扬族，是一支缅甸山区的少数民族。他们向来居住在深山密林里，靠耕种自给自足。他们在缅甸东部生活了几个世纪，1948年，族群遭到若开族人进攻，不得不逃往异乡。一群为数几十人的克扬族人翻山越岭，走了几天几夜来到泰国北部的湄宏镇落户。由于是非法移民，泰国政府并不承认他们的户口。他们没有护照与国籍，只能居住在难民营里。

让女人在脖子上戴铜项圈是克扬族的传统习俗。他们认为长颈是美丽与财富的象征，颈越长就代表越美丽。也正是这个原因，族人们会在女孩年满五岁时开始为她们戴上铜圈。这个过程并不复杂：女孩在接受几分钟的推拿按摩后就由精通此道的人在她脖子上缠上铜圈，铜圈横截面直径可达1.5厘米。仪式完成后，女孩的家人要请全村人一起来热闹庆祝一番。此后的几个月里，女孩要一直戴着那些铜圈静待脖子发生变化。等脖子适应了这些铜圈后再把它们换成更紧的铜圈，而且要多加上几支，直到女孩长到青春期身体完全定型为止。

在长颈女看来，铜环的数量越多越美丽，克扬族女人最多可以戴二十多只铜圈，重量在五公斤到十公斤之间。根据吉尼斯世界纪录记载，通过这种“项圈拉长”法，世界上最长的脖子有四十厘米长。这些铜项圈可以借助锁骨的支撑来拉长脖子，在铜圈的压迫下，女人们的锁骨和肩骨下陷、颈部逐渐变长，下颚则向外突出。不过也有泰国医生认为，尽管这些“长颈女”的脖子看上去好像是比别人长，但事实上，那些项圈并没有真正拉长她们的脖子，而只是将肩膀锁骨往下压了一些而已，从而看上去好像脖子“变长”了。
不过，这种罕见的“美”又是极其危险的：女人一旦戴上铜圈就等于一辈子带上了枷锁，因为她们的颈部肌肉会变得十分脆弱，离开铜圈颈部就有可能断裂。而日常生活中，这些铜圈也给她们带来无穷的麻烦。在以前，她们也要耕种，回到家还要打理家务，由于要撑着一、二十斤的铜圈工作，手脚就没有一般家庭主妇那样灵活。最使她们烦恼的是如何度过炎热的夏天——高温会令铜圈热的烫人，她们只有到河水里泡一泡才能给铜圈降温，否则，被阳光烤热的铜圈会把一阵阵热浪传到全身。为了保持铜圈清洁，她们还经常用柠檬汁或草药来擦洗。长颈女还有一种古老的美容秘方，就是用一种树汁涂抹脸部，据说有美白、吸油和预防暗疮之效，族中从七岁到七十岁的女性都是采用这个方法来美容的。

她们一生中，只有几次机会把颈上的铜圈取下来——结婚、生子、去世。除此之外，没有人能看到她们取下铜圈的样子，即使丈夫也不例外。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们也只是取下后面的竖环，而其它的环并不取下来，洗澡时也是几个人相互帮助，用布在铜圈和脖子间搓洗。

 

 

凤凰传说

 

走在长颈族生活的难民营里，那些幼年的长颈女显得格外刺眼——瘦弱的肩膀上堆着黄灿灿的一堆铜圈，脖子看上去细长而脆弱，小小的脑袋高高扬起，让人不由联想到斯皮尔伯格电影中的ET外星人。她们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样肆意奔跑，也不能趴在地上看蚂蚁，普通孩子常玩的游戏对她们来说简直是高难度杂技。阳光照耀下，小长颈女绽放的微笑竟显得十分诡异。

但也有人另有见解，西方旅游记者菲尔·布鲁斯坦说：“也许我们觉得她们的习俗不可思议。可是如果这些长脖子女人来到美国，看到美国女人硅胶隆胸、腹部抽脂、削足适履，做各种各样的整形手术，也许她们会更加震惊。事实上，我分不清到底是我们，还是这些长颈女的文化更加怪异”。

那么，克扬族又为什么要让女人带上这么重的铜圈呢？他们为什么认为长颈的女人才美呢？如今即使是族中年岁最长的老人也无法解释清楚了，只有一个个关于长颈来历的传说流传在族人间。

有人说，克扬族人深信自己是凤凰的后裔，女人都应像凤凰般美丽。也有人说克扬族女人这样打扮是为了使自己看起来像长颈龙。这种龙被她们视为天地万物之父，每个人只有把脖子拉的更长才能显示出在族人中的地位和荣誉。

另一种解释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惹怒了神灵，神灵派出老虎来吃女人，因此女人们就套上铜圈避免被老虎咬断脖子。与之类似的说法是女人这种怪异的妆扮是为了吓跑森林里饥饿的老虎。

还有一种说法也许更有些依据。据说在古代缅甸，国王有一天到民间视察民情，他走到现在缅甸克耶邦的首府垒固时，偶遇一位貌若天仙的克扬族女子。一见倾心之下将之收为妃子。然而他又不得不离开美女去其它地方继续视察，可又怕这位女子被其他人娶走。国王于是命令工匠为她打制了一些重重的铜项圈套在脖子上，使她的脖子变长，这样别的男人便不会再爱上她了。这个做法逐渐在当地流行起来，丈夫们为阻止别人再爱上自己的妻子，就给妻子戴上铜项圈，使她们的身形变得扭曲，从而永远属于自己。国王的故事或许有假，但因男权思想给女人带上项圈却是有可能的（这和中国古代的三寸金莲异曲同工），因为男人只消取下一只铜圈，就可以立刻轻而易举地杀死他的妻子。当然，对这种说法也有不同的观点，其主要依据是克扬族人生活在母系社会中，女人的地位并不是那么低下。

还有一些考证看似符合历史，实际上是经不住推敲的。比如说虽然克扬族人以务农为主，但为了争夺资源男人要经常出去打仗，所以女人就把贵重金属品铸成项圈戴在脖子上，一来遇袭逃跑时比较方便，二来还兼美观的作用。试想，把最值钱的家当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样能安全吗？

 

 

命运的悲歌

 

尽管历史学家和民俗学家对于长颈女缠绕铜圈这种习俗的来源众说纷纭，但有一点人们已达成共识：目前，长颈女缠绕铜圈的主要原因是为了金钱。

自逃离故乡后，克扬族人一直住在泰缅交界处的难民营中，她们的身份是非法移民，之所以能生存下来，就是依靠长颈女那独具魅力的旅游价值。湄宏镇是一个人口不到三万人的小镇，从清迈到这里坐车大概要花八个小时。每年，都有大量的外国游客来这里猎奇。他们顺着黄泥路来到克扬族生活的难民营，进入营区每人要缴三十五法郎。从游客那里收取参观费是目前这些克扬族人最大的经济来源，但他们只能拿到总钱数的一半，其余的都落入了当地泰国人的腰包。这对泰方来说是一笔大有油水可捞的生意，1997年他们甚至强行把一些克扬族妇女带到泰国北部的帕尧难民营去展览。《南华早邮报》曾报道：“她们的家人说她们像奴隶一样被出卖了，每月只能挣到二十八法朗，还必须为了让游客满意而精心装扮……”。

营区路两旁的木板屋前都摆着简陋的摊子，上面挂着手工缝制的布娃娃，最显眼的是娃娃颈上的一叠金圈——她们正是摊子主人的写照。摊子后面坐着的主人穿着白色的传统服装，这是未婚少女的穿着，嫁人以后则穿黑色或蓝色衣服。游客们可以和长颈女合影，当然是要付费的，这里已被当地黑社会所控制，他们会向照相者收取摄影费，游客拍完之后通常还会另付小费给长颈女，这是长颈女的一项重要收入，而克扬族男人则靠制作、推销小纪念品谋生。

从清迈前往长颈族部落，必须经过一条小河，长颈族就住在河对岸一簇簇茅草顶的竹屋里。这条小河上的渡船也被当地黑社会所垄断，任何要造访长颈族部落的游客不分国籍都必须付钱才能搭乘渡船。这样的渡船在本地仅此一家，因此，船资多少就是多少，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掌控长颈族的黑社会为了延续这样的利益，他们就以每个女孩每月补助五百泰铢（约合十三美元）的价钱，要求部落妇女给她们的女儿从五岁起就在脖子上套上至少三公斤的铜圈，然后依照古法逐年增加铜圈数目。每月，部落中的长颈妇女还可以从黑社会所经营的渡船那获得约四十美元的津贴，以奖励她们配合发展观光和继承这种“优良传统”。也正因此，长颈部落的居民已从十多年前的二、三十人繁衍到一、二百人。

尽管物质生活上有了一定的改善，但她们的社会地位依旧低下，对于那些游客而言，她们起到的不过是“玩物”的作用。游客在这里花上几个小钱就可以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却没有人真正关心这些长颈女的命运。当地中学教师汤姆·伊迪和尼克·萨吉恩特说，这些项圈是她们吸引游客、谋生的保障，但也限制了这些女孩的未来。一个最好的例子就是长颈姑娘米奥里，她是最聪明最有天才的学生，她完全可以读完中学，但此后她又能干什么呢?

湄宏镇在泰语里的意思是指“薄雾笼罩的小城”，或者直称它为“雾之城”。这个海拔3000公尺的小镇，夜里的空气清新无比，夜色静谧，冰凉如水、宛如诗歌，因此也有人将它译为“夜风颂”。可就在这如诗如画的小镇里，会让人看到残酷的“美丽”、听到命运的悲歌。一个中国游客归来后写道：“长颈女的处境让我想到了船户饲养的鸬鹚，鸬鹚整天捕鱼，卖鱼得钱的却是船户，她们的命运与圈养的鸡鸭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情，没有希望……”

谁还忍心再去非议长颈女那纤弱的脖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