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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俄罗斯文学(四)
   1.4"白银时代"的诗歌个性

    "白银时代"的俄罗斯文学,群星荟萃,个性鲜明。甚至同一流派的艺术家,时常不仅在修辞上,而且在世界感受、艺术品位与"艺人"做派上,有着显著的差别。我们不妨看看К.巴尔蒙特、В.布留索夫与М.库兹明这三位诗人的作品;他们是同代诗人,受到过相似的教育,并且都是在象征主义思潮的氛围中走上文学道路的。这三者对俄罗斯诗歌的革新起过重要作用,在20世纪第一个十年末是公认的权威诗人。但他们的艺术成就却表明他们的个人风格并非相似,而是各异其趣。

    К.巴尔蒙特的《幻想曲》("Фантазия")(1894) 此诗中描绘了一幅冬日树林沉睡的画面。诗人不追求"植物学"的准确性,而是借用冬日里的自然这一主题,尽情发挥抒情的想象力。实际上,诗的内容是诗人幻想出来的转瞬即逝的一些形象的拼图。后续的每一行,与其说在拓展描绘的领域,不如说是翻新地复现着最初瞬间的印象。

    这首诗的内在的表现力,在于把凝滞不动的树林静景变成动态的不断流变的种种形象。一些自然现象,如风、雪暴、树林,由于巴尔蒙特最典型的拟人手法而变得生机勃勃:诗中的一切都在运动着、感受着、生活着。无拘无束的自然力(风、海、火)的形象在巴尔蒙特的艺术世界里,都获得了深邃而显豁的象征含意。它们传达出自然力汪洋恣肆的感觉,表现了轻盈、飘逸、豪放不羁,最后则是人在世界中的自由精神。诗中的冬夜不停地变换着面貌,万花筒似的若隐若现,而这背后隐藏着的是艺术家驾着轻灵翅膀的想象,是他那天马行空般的创作意志。

    巴尔蒙特的诗歌形象,外部线条并不清晰明澈。他仅用轻轻的笔触勾勒事物的轮廓,让它们搏动于月色之中。总的来说,巴尔蒙特的抒情景致,都透着颤动、摇曳、战栗的意蕴,使形象带上了模糊易变、转瞬即逝的特性。在这首诗中,我们可以举出带有这种语义特征的词组,例如,"轮廓在抖动","风儿在低声絮语","雨水如注","月光熠熠闪亮",等等。

    巴尔蒙特的《幻想曲》和他的大多数其他诗篇一样,充满阳光与空气的七彩幻变。塑造的形象(松树、云杉、白桦等)失去物质感,似乎轻盈得可以飞动,要融化在"明亮的雨滴"里、"月光的闪烁"中。这是因为诗人爱叠用修饰语而造成的,许多形容语联成一片,淹没了它们所修饰的名词。

    巴尔蒙特诗艺的另一个特征,表现在这首诗中,是一种强烈的、时而过于浓重的音乐感。《幻想曲》里诗语的音流给人的印象,仿佛是轻柔的拍水、温情的呢喃。惊恐不安的窃窃私语、叹息和诉求,一阵阵烘托着月夜的静谧。巴尔蒙特喜爱的一个节奏手法,是使用各种类型的语音重叠(如词汇反复与内部韵脚)。比比皆是的辅音重复和元音重复,是组织诗歌音韵的又一个方面,在诗中同样显而易见。巴尔蒙特尤其喜欢选用唏辅音ж_ш_щ_ч与咝辅音с_з,它们在诗中一波接一波,此伏彼起。响辅音л_р_м_н起的作用也很大。诗人也不放过有效利用元音重复的机会,例如第三行诗的八个重读音中,有五个是е,而在第六行诗里,重读元音а重复了四次。善于把新的节奏色调附丽于传统的诗格上,是巴尔蒙特的本质特征。比如《幻想曲》是用抑扬格写成的,而抑扬格以疾速、有力享誉俄罗斯诗坛。但这里,节奏靠着拉长诗行(诗人把诗行延长到八步)改变了性质,成了懒洋洋的慢调,如咏唱,如慢腾腾的占卦。

    巴尔蒙特的抒情作品给人留下这样的总体感受:诗人对世界有着直率的反应,总是在渴望获得新感受,擅长以诗情来提升瞬息变换的情绪与兴味,注重直观的印象,对外在的音乐性有着强烈的爱好。

    В.布留索夫的《短剑》("Кинжал")(1903) 出声诵读这首诗,有助于领会同巴尔蒙特形成鲜明对照的布留索夫风格体系。这不是巴尔蒙特《幻想曲》里摇篮曲式的旋律,这是布留索夫诗歌中热情饱满、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人们就指出,布留索夫朗诵自己的诗歌总是断断续续,形同"犬吠"。当我们读布留索夫的作品时,多半会产生新的节奏感,这里与巴尔蒙特的千回百转、涓涓细流相反,明显感到从容不迫的稳健行进,精确的步伐,不断的攀升。

    这首诗是一席诗语独白,目的在于让听者相信,抒情主人公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这是一篇独特的诗艺宣言,展示了布留索夫对诗歌本质与任务的理解。巴尔蒙特的抒情主人公具有隐约不明的多面性,相比之下,与布留索夫抒情之"我"明确而具体的立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是一个自信的人,不轻信他人的号召,全靠自己的理智。他高傲地摆脱周围生活中的琐事,思想奔向了无边无际的历史远方。

    只有真正的社会风暴,才可能将布留索夫的诗神拉回到当代。他以高昂的英勇精神、卓绝的斗争来对抗小市民的怯懦。在自己才华横溢的时期,即20世纪第一个十年间,布留索夫为了寻找可以成为理想的英雄典范的人物(如《阿萨尔加东》、《亚历山大大帝》、《安东尼》等等),常常涉足古代文化,求助于神话。

    布留索夫诗歌的主导因素是思想。这首诗的布局结构的逻辑,全为了说明作为出发点的主题。甚至前面的题词也成了独特的补充论据:布留索夫引用莱蒙托夫《诗人》中的诗句,意在遵循经受了时间考验的艺术对生活的传统态度。但他在第二与第三诗段中离开了莱蒙托夫的形象,并且提出诗歌创造与社会创造两者之间的亲缘关系("诗歌与暴风雨永远是姊妹"),进而分析社会本身之所以冷漠的原因,创作与现代生活脱节的原因。遁入神秘的古昔,以古昔为目标,其原因是现代生活中缺乏创造的因素,即激情、力量、斗争。

    在第四段诗中布留索夫继续发挥自己的宣言:生活刚开始获得勇敢斗争的精神,歌手便回到了现代。到了最后的诗段中,他以最充沛的激情调动象征:诗歌重被比作锋利的钢刃。诗歌与武器的亲密关系这一主旨得到了证明,如今它融进了警句式的尾声。论证像是画了一个圆,从"诗歌短剑"的形象开始,又以它结束。使用回忆性的词汇"同过去一样"、"重新又",增强了论证的说服力。诗篇以连接词"后来"的两次反复结束,仿佛在板上钉钉时击下了两锤。

    布留索夫诗歌的修辞、词汇、节律和语音(选音),都是为完全适应于表现人类精神中坚强的英雄主义激情。《短剑》一诗的词语声音响亮,具有庄严崇高的色彩,酷似高昂的演讲语。在象征派中,布留索夫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诉诸读者的理性,而不是他们的潜意识。在这一点上,布留索夫的创作继承了传统演说术的原则,如与巴尔蒙特相比就有不同。成熟期的布留索夫,不喜欢诸如点到为止、暗含深意、半吞半吐等艺术手法。他采用修辞手法,必须使读者能够清晰地理解所要表达的思想。由于这个缘故,他喜爱换一种说法的代用语。譬如,布留索夫不说"大家都容忍了暴力",却使用修饰性的隐喻说法:"默默地负着重轭低下了头";用"我走向沉默与坟墓的国度"来替代"我求助于历史"。值得一提的是,诗人喜欢用古词语和抽象说法,如былые дни("昔时"),строй жизни("生活方式"),песенник борьбы("斗争的歌手")。

    布留索夫诗作的节奏,完全符合他那演说的修辞原则。他认为简洁与力量是诗歌的最大优点,而柔婉和悦耳,他自己承认宁愿留给巴尔蒙特。这一点同布留索夫热衷于音节与声调并重的诗格有关。全诗每一诗的前三句采用六音步的抑扬格,这给予了《短剑》以矫健整齐的特色。每节的第四句,即收尾的诗句,都减少到四音步,从而浓缩成了格言式的警句。布留索夫诗歌的一位出色的研究者Д.马克西莫夫写道:"布留索夫的诗,是弹肌十分发达的诗……可以说,布留索夫是一位拥有青铜嗓子的诗人。"布留索夫的同时代诗人М.沃洛申,也对他的节奏作过同样生动的描述:"布留索夫诗歌的节奏,简直是代数公式……词语服服帖帖地栖身其中。"

    布留索夫使用音响表现法,要比巴尔蒙特谨慎得多,也吝啬得多。在他那里没有很多令人神往的语音呼应。每次使用元音重复与辅音重复,总是斟酌再三,务使其符合确定的雄辩术般的任务。

    现在把我们对布留索夫诗歌风格的考察作一小结。诗人总喜爱从现代的生活、久远的世纪里,揭示出高尚的、可敬的、美好的东西,并把这些特质视为人类存在的稳固基础。布留索夫诗歌中的形象世界是生动直观的,他的形象清晰利落、意蕴完满,用有力的线条鲜明地刻画出来。当时的人们称布留索夫为"青铜与大理石"诗人,实非偶然。在象征派诗人中,他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追求的不是音乐感,而是"语言的描绘"。严整的结构,稳重的和谐感,演说术原则同所用手法的协调,这些就是他诗艺的精华。

    М.库兹明的《我的祖先》("Мои предки") 相比布留索夫诗歌的演说体的严整,相比巴尔蒙特的旋律优雅的平稳叙述,库兹明的这篇诗作显得较为松散,几乎没有形式可言。如果大家熟悉一下他的其他诗作,那么就会发现,较之他同时代大多数诗人的作品,他的诗具有另一种情调。诗人避免有那种故意为之的深厚意蕴、认真的严肃性和高昂的激情。他的声音从不是绷紧的,从不提高嗓门。库兹明更喜欢把自己的抒情作品称做"歌"而不是"诗"(在"歌"这一词中隐含家庭消遣、室内音乐、戏谑的即兴表演等意味)。

    库兹明在20世纪头十年间的诗作,给人的印象是寄给友人的音讯,或者是"应时之作"。在这样的篇什里,没有必要描写重大的事件、推敲说法、斟酌句式。相反,可以而且应该说点俏皮话,鼓励几句,交流一下平常的忧喜。正因为如此,颂诗、哀诗的语调,悲剧或讽刺的语调,对库兹明来说是很不典型的。在他的艺术世界里,似乎忌讳遇事冥思苦想,忌讳痛苦煎熬。用词的漫不经意,假作无意的节律不齐,不对称的句式,这就是"幼稚抒情"的外在表现。然而这种稚气,与世纪初的诗坛上"十足的淘气鬼"、最引人注目的"纨少爷"的样子,是很合拍的(库兹明的同代人正是这样看待他的)。

    但戏谑者与嘲笑者的面具,只不过是他表演天赋的一种表现而已。作为抒情家的库兹明,其深刻的程度并不亚于"白银时代"的其他诗人。他精雕细刻的技巧受到诸如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与Н.古米廖夫这样的苛刻艺术家的高度评价。他的诗歌,表面平平,浑似普希金那种常遭误解的平易。细心阅读则会发现诗中布局结构的严密(用库兹明自己的话说,就是"闲适面具的严整性")。库兹明的诗歌造成一种原生的、灵活的效果,这是由(传统形式的)程式与有据的改变程式两者相互作用的结果。

    《我的祖先》一诗是库兹明第一本诗集《罗网》的开篇之作。它在诗集中的这一位置,让人觉得是一种独特的诗艺宣言。诗中几乎没有暗喻之语,词都是具体的,又由于所用词义都是确定的,因此,诗思的流动,全诗的基调,都历历在目。

    一般来说,开掘宗族主题,尝试追寻被岁月肯定下来的传统,都必须选择意义重大的现象与崇高的修辞格调。库兹明的这首诗则反其道而行之,强调诗人所传承的那些人,其实都普普通通,甚或相当平庸。这是库兹明的根本原则。他的抒情主人公全是珍视自己"平常"特色的具体之人。对诗人而言,先辈的遗产并不是天才们的接力棒,也不是伟大事件的更迭,而首先是行为特色与趣味爱好的发展史。珍爱地收集这种"细碎小事",比概括全局还重要得多。

    库兹明诗歌的布局结构原则,有别于布留索夫的因果关系的阐发,是把一个个形象自由地连缀到一起,宛如在组合色彩斑斓的拼花。这首诗的展开,表面上遵循着简单列举的逻辑,仿佛是在从容不迫地翻阅家族相册。而且,库兹明不靠强有力的节奏调节手段,如严格的诗格、诗节安排与韵脚配置。诗"松垮"得几乎像散文,韵律诗变成了自由体诗。然而,这首诗里运用了更为细腻而非一目了然的布局结构方法。

    库兹明用大胆而又出人意料的评述,不时地打破了叙述语调的单一("欢快的讲述……总是一模一样";"法国人……早已逃之夭夭……他们不能登上断头台")。细读该诗便会发现,表面上的无序原来只是一种假象,掩盖了"演出"的清晰剧情。

    首先,在某些诗行里夹有节奏律(如"Франты тридцатых годов","нежно_развратные / чисто порочные"等入扬抑抑律)。而且,偶尔还会出现一些三步诗格的变体(如"принесшие школу чужой земли","встающие раньше зари зимою","вымолчали ваш долгий век"等三步律中夹两步律)。然而,这些节奏性较强的诗句,还形不成听者期待特定节奏的定势。它们只暗示出未付诸实现的一种可能性,因为家谱树上的虚点湮没在了遥远的岁月中,一些人的面孔已融合在了一起;再说也不可能为回忆起每个人而单独写一首诗。使用不同诗格的零散片段造成了一种节律拼花的感觉,这完全符合所要描绘的"祖先们"的群体像。

    其次,从表面上看,这首诗并未分成诗节,但诗中毕竟隐含着某种诗节结构。诗人把自己的祖先一组组地向读者"展现":最初是四组男性群体,然后是三组女性。出现了一个个芭蕾舞"节目"相互更替的独特节奏。家谱中男女两支各有自己的造型、自己的"合唱"语言。男性的"舞步"短促有力,"海员"、"服饰讲究的人"、"将军"以及"演员"们的"演出",相应地各占四行,而且诗行的长短相差不大。女性各组"登台演出"的时间较长,舞姿也更多样,每一组占六个诗行。

    "芭蕾"的节奏,依靠重复出现的形动词来维持,正是这些形动词通过音组_ающие与_авшие创造出一个稳定的语音背景。这样一来,诗歌的前三分之二在结构上就变得井然有序了,由此出现了从容不迫的流动感,仿佛足可看遍家族画册里的每一幅照片。

    然而,在该诗的最后部分,徐缓的进程被打破了。大画面被"点状式"所取代。平稳的节奏消失了,强烈的视觉效果减弱了:"某些"大臣与贵族消失在了模糊难辨的古代和偏僻荒凉的县城。一些诗行在长度上也拉大了差距。为了弥补平稳节奏的丧失,诗人在这个片段中多加了词汇重复,这样便接近了诵经祈祷的节奏:"все вы,все вы...вам...вас...вас...все вы"。最后,收尾的总结把所有的人一股脑儿推上舞台:"所有的你们: / 可爱的、愚笨的、感人肺腑的、亲近的人啊, / 为了你们默默的祝愿, / 请接受我的祝福吧。"

    这首诗的总括的诗意,就在于对祖辈的热爱与温情的怀念,在于抒情主人公对生活的节日氛围的体验,在于他从容坚信世界造物的英明。20世纪第一个十年间,库兹明的诗歌是喜悦微笑的诗,是"登台"即兴的诗,是轻飘作戏的诗;这种诗路保证了诗人一贯始终的世界感受。爱是他抒情诗的一贯主题,也是主要的内容,因而也是他创作中的决定论的强大源泉。20世纪初的诗坛上,"库兹明的音调"是坚信个性的音调,是节日般振奋的音调。

    在《我的祖先》一诗中,三次出现"милые"("可爱的")一词。库兹明看待世界和人们,充满对具体细节的深情关注,包括温暖家居生活或节庆活动中各种温馨的细节。可爱的琐事(милые мелочи)几乎是库兹明早期诗作的识别标志。反对者甚至指摘他轻佻、追求唯美主义以及玩物丧志。然而,在他的抒情诗中,欣赏真实生活的精粹细节,是同那些细腻的嘲讽不可分割的,正是嘲讽的态度赋予诗作以较为深刻的含意。甚至诗人喜爱的"милые мелочи"(可爱的琐事)这一词组的语音,也同表演不无某种关联:两个词的重读音节让我们联想起"мимика"(面部表情)和"мим"(古代滑稽剧)。"мим"(来自希腊语мимос)不光指哑剧演员。这个词的第一层意思是指古希腊舞台上一种特殊的喜剧艺术,是舞台即兴表演的一种体裁。就是这种艺术的遗风,在库兹明的诗歌作品中隐约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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