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进占“三京”及退出洛阳、开封
“三京之役”的战役经过,以周密《齐东野语》卷五《端平人洛》所载最详。周密自称“此事得之当时随军幕府日纪,颇为详确”。南宋朝廷决定出兵收复河南之地后,初拟由淮东和淮西战区出兵,京湖和四川战区予以配合和支援。宋理宗诏令京湖制置使史嵩之筹划粮晌,供给收复三京的部队,但史高之上奏拒绝,称:“荆襄连年水潦螟蝗之灾,饥懂流亡之患,极力振生,尚不聊救,征调既繁,夫岂堪命?”并表示:“若夫和好之与进取,决不两立。臣受任守边,适当事会交至之冲,议论纷纭之际。雷同和附,以致误国,其罪当诛;确守不移之愚,上连丁宁之旨,罪亦当诛。连旨则止于一身,误国则及天下。”[18]于是,他上书辞去京湖制置使职务,奉祠归乡。南宋朝廷改命杨恢为知襄阳府兼京湖安抚制置副使,主持京湖战区事务。但杨恢在对蒙问题上也是主和之人。[19]承相郑清之命令四川制置使赵彦呐出兵,“以应人洛之役”,但赵彦呐也拒不从命。有大臣建议:“宜沿江重镇别除帅闻,内以饵萧墙不测之患,外以消尾大不掉之势,不但防鞋而已,此万世长虑也。”但宋理宗、宰相郑清之等人大概认为:“吾有河可恃,有关可守,乘破竹之势,振拉朽之威,北渡河可举燕赵,西入关可定秦陇,车书万里,文轨一家,又何必画江以为限?”部分接受了这个建议。
端平元年五月十九日,理宗任命赵范为两淮制置大使、节制沿边军马兼沿江制置使,五月二十七日,宋理宗又诏令“沿江制置副使并听赵范节制,任责措置江面”[22]。赵范开闽于光州、黄州之间。[23]从这样的安排看,南宋朝廷是将赵范作为了战略预备部队的总指挥官,兼有控扼江防之责,以防不测。而在出兵部署上,也不再将京湖和四川战区考虑在内了。
出兵的准备极不充分,但为了争取在蒙古军所不适应的炎热季节完成收复河南之地的战役目的,南宋朝廷决定由淮西宋军先行进占开封,随后进攻洛阳、撞关;淮东宋军则兵分东西两路,东路进攻今苏北与山东相毗邻地区,西路进占应天府,再进人开封。同时,让徐邳二州的国用安、陈颖二州的范用吉等人负责与守卫开封等地的降蒙金朝官员联络,争取其降宋。
六月十二日,淮西制置副使全子才率领淮西宋军一万余人首先从庐州(治今安徽合肥)出发。由于蒙古军掘开了黄河河堤,开封以南地区的道路被水淹没,宋军行军困难,粮运不继。经过艰难跋涉,淮西宋军经蒙城县、城父县、亳州、魏真县、城邑县、太康县,于七月二日,抵达开封,在城二十里的地方下营。
守卫开封的蒙古官员李伯渊先期已与谷用安、范用吉等结约,暗中降宋。这时,他率部杀死蒙古军主帅崔立,迎接宋军人城。七月五日,宋军整兵人城。全子才又另派宋将樊辛、王安率领一路偏师,进占了郑州。
,蒙古得到了宋军出兵的消息。七月,蒙古太宗窝阔台召集诸王大会,声称:“先皇帝肇开大业,垂四十年。今中原、西夏、高丽、回鹊诸国皆已臣附,惟东南一隅,尚阻声教。联欲躬行天讨,卿等以为何如?”木华黎之孙、鲁国王塔思(即查刺温,又作查老温)请行,蒙古太宗遂命其与王子曲出总军南征。[24]同时,蒙古太宗又命胡土虎那颜为中州断事官,又遣大将达海组卜征蜀。[25]驻守陕西、河北的蒙古军也奉命布置反击,“河南皆增屯设伏”,而来自陕西的蒙古军前锋“已及孟津、陕府、渔关”
淮东宋军的东路部队由镇江副都统制、总辖淮阴水陆军马刘虎与淮东制置司主管机宜文字赵楷指挥,“将舟师询地涟水军”,国用安“率汲君立、张山、王义深等郊迎”。宋军临时任命级君立摄总管,率领战舰三百,进攻东海县(连云港市南)。攻占东海县后,又进攻海州(连云港市西南)。占据海州的武装是原红袄军旧将周田。因担心汲君立不可靠,宋将刘虎又亲自率部推进到海州城下,连夜向周岳发出檄文,迫使周圈投降。[27]至此,徐、邳、海三州都被宋军控制。国用安被南宋任命为权知徐州。
赵葵率领淮东宋军的西路五万人,经由泗洲(吁胎西北)、宿州(治今安徽宿州)、徐州、应天府(商丘南),于七月二十日到达了开封。宋人方岳在其所撰《奉议郎淮东转运使干办公事吴公墓志铭》[
国家失汴,至是百有余年,未有窥左足向夷门一步者。朝议以三阃兵复三京,凡淮东、洒、宿、宋、永南北军之在行者,赵公葵实将之,遂以公为随军钱粮受给。中原沦胥久,河失故道,运漕绝五河口,遇大小清河,略葛驿以达于京师,绵千数百里无人烟,率虎豹所嗥、鱼龙所家也。军无乏兴,遂入汴。
在这里,值得注意的问题有二。
一是全子才所率淮西宋军于七月五日已经进人开封,而赵葵所率淮东宋军为何迟到了半月?从行军路程看,淮东宋军兵出扬州与淮西宋军兵出庐州尽管稍远了一些,但也不至相差半月的路程。而且,淮西宋军进军的路程还异常艰难。周密《端平入洛》记载:“黄河南旧有寸金堤,近为北兵所决,河水淫溢,自寿春至汁,道路水深有至腰及颈处,行役良苦。”这说明两路宋军缺乏统一指挥,各自为政。淮西宋军先出,而淮东宋军晚出。而淮西宋军先出,是否有争功的意味,也值得怀疑。
二是全子才到达开封后,为何留驻开封,迟迟不进兵洛阳?在淮东宋军赶到开封后,赵葵曾指责全子才贻误了战机,说:“我辈始谋据关守河,今已抵汁半月,不急趣洛阳、撞关,何待邪?”但全子才却以粮晌未集作为理由。但这个理由并不成立。如果说进兵洛阳无粮,那留驻开封不也要吃粮吗?其后,李鸣复上疏宋理宗,指出:“子才握制闻之权,未尝至洛??闻诸道路,子才与葵争欲得开封为之,故违命不行,仅遣杨义以往。义之败,子才之罪也。”[30]开封是北宋都城,政治影响自然比西京洛阳要大得多,因而能担任知开封府、东京留守,自然也就比知河南府、西京留守地位要高。这才是全子才迟迟不进兵洛阳的理由。其后,吴泳在《缴全子才降一官录黄》中称:“子才为人所弛亡赖,始因范、葵得官,后虽黄缘通显,范、葵常意轻之。暨至提兵境外,才敌势钧,则又敢于抵城以贰其所事。”[31]所谓“敢于抵峨以贰其所事”,也就是说赵葵和全子才的矛盾非常尖锐了。,端平元年七月癸卯记事称:“诏奖赵范、赵葵、全子才收复三京。寻以范为端明殿学士、京河关陕宣抚使、知开封府、东京留守兼江淮制置大使,葵权刑部尚书、京河制置使、知应天府、南京留守兼淮东制置使,子才权兵部侍郎、关陕制置使、知河南府、西京留守兼京湖制置副使。诏奖谕收复东京、南京、河南州县等处一行将士。”
《宋史》卷41《理宗一》则记载:“(八月)乙亥,以赵范为京河关陕宣抚使、知开封府、东京留守,赵葵京河制置使、知应天府、南京留守,全子才关陕制置使、知河南府、西京留守。”
七月癸卯为七月六日,八月乙亥为八月九日。《宋史全文》中的“寻”字,只能表明对二赵和全子才的任命是在七月癸卯之后不久,难以确定时日。从内容看,这道任命应在宋军七月二十八日进人洛阳之后发表的,当以《宋史》所记的八月乙亥为是。其后,李鸣复也在奏议中称:“往者,洋京之得,捷报飞来,谓全子才陈兵以护胭庭,赵葵谕众以宣德意,又申谕诸将益整六军,渡河阴之师夺孟津之险。朝廷亦信其言,第功行赏矣。”理宗任命未随军到前线的赵范为京河关陕宣抚使、知开封府、东京留守的情况分析,也说明赵葵与全子才确实为争夺知开封府、东京留守一职闹了矛盾,故宋廷才将其分别任命为知应天府、南京留守和知河南府、西京留守,以化解争端。但等宋廷的这道任命下达时,宋军已在洛阳兵败并从开封撤退了。这也就是方岳在其所撰《奉议郎淮东转运使干办公事吴公墓志铭》中所谓“方是时,将下制书定功令,而撞关以败闻,赵公遂班师”。
军收复“三京”的军事行动在前线并没有明确的统一指挥。到宋理宗时,“两淮分封而守,已非一日”。为统一指挥,“端平甲午(元年),朝廷尝亦以节制西淮属之东闽”,全子才担任淮西帅,头衔只是“淮西安抚使”[33],并未担任置制使。但由于全子才是赵葵的老师[34],赵葵以“地里稍遥,未易应接”为由,“卒以力辞”[35]。
赵葵赶到开封后,对全子才在开封停留半月而不抢时间进军洛阳尽管极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改命淮西制置司主管机宜文字徐敏子统军,率降将范用吉的义士三千、樊辛的武安军四千、李先的雄关军二千、胡显的雄关军二千,共一万一千人,以七月二十一日先行出发,西进洛阳。继派杨义率庐州强勇等军一万五千人随后跟进。但由于粮食缺乏,西进洛阳的宋军只携带了五日的食粮。临行前,徐敏子命令诸军,将五日之粮安排吃七天,以防军粮不济。
西进洛阳的宋军的指挥仍不统一。前军徐敏子部与后军杨义部互不通声气,徐敏子部又由淮西和淮东两战区的部队混编而成。其中,胡显为赵葵之父赵方旧将,“拳力绝人,(赵)方在襄阳,每出师必使(胡)显及(赵)葵各领精锐分道赴战,摧坚陷阵,聚散离合,前无劲敌,以功至检校太尉”[36]。徐敏子根本无法指挥胡显。在这种情况下,理应由全子才亲自率军前往。在全子才因与赵葵闹矛盾而不愿前往的情况下,赵葵也应该亲自率军前去洛阳。但赵葵却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盛服行宫阙,省宗庙,吊遗黎故老,以布宣明天子威德”[37]。这种统帅,岂有不败之理!
徐敏子率部行至中牟县,派遣戴应龙返回开封催促粮食,并与诸将商议,拟派遣前头部队偷袭洛阳。因胡显一人反对,徐敏子便命令胡显分其所部之半以扼守河阴县(旧治在今河南郑州西北)。二十六日,徐敏子派遣和州宁淮军正将张迪率领二百人潜赴洛阳。到夜晚,爬城进人城中,但城中的蒙古军早已撤出,宋军兵不刃血便占领了洛阳。二十八日,徐敏子率领宋军大队进人洛阳城。但是,此时军粮将尽,宋军只得采集野蒿和面,制成菜饼充饥。
留驻中原的蒙古军元帅塔察儿(倴盏)派遣屯驻汝州(治今河南临汝)的刘亨安率军北上,前往洛阳反击宋军。七月二十九日早晨,杨义率领的宋军一万五千人后续部队行至洛阳城东三十里的地方,停下吃早饭。这时,刘亨安所率领的蒙古军正好赶到龙门以北,遂抓住这一战机,向宋军发起突袭。因徐敏子所部已进人洛阳,杨义所部战备松懈,无法组织应战,溃败而逃。蒙古军追击宋军远至百余里,有许多宋军将士因相互推挤而掉入洛水,杨义孤身弃部而逃。当晚,有迷失道路的溃兵逃人洛阳,徐敏子才知道了杨义所部溃败的消息。于是,洛阳城中的宋军为之丧气。
八月一日,从陕西方面赶来的蒙古军[38]逼近洛阳,在城下扎下东西两寨。这时,宋军粮食已尽,被迫杀马而食。徐敏子与诸将商议,决定放弃洛阳东撤开封。徐敏子派遣两支步兵阻击洛阳城下东西两寨的蒙古军,自己率领主力撤退。当宋军刚渡过洛水,便遭到蒙古军攻击。宋军布好战阵,顶住了蒙古军的进攻。初二日黎明,蒙古军用盾牌掩护,逼近宋军。两军短兵相接,战至中午,宋军击杀蒙古军四百余人,夺得盾牌三百余面。这时,范用吉部下楚?向徐敏子建议:“若投东,则正值北军大队,无憔类矣。若转南登封山,由均、许走蔡、息,则或可脱虎口耳。”于是,徐敏子率领宋军改为向南突围,取道汝州(治今河南临汝)、蔡州,撤回淮西。蒙古军随后掩击,宋军大败,死伤者十之八九。徐敏子也中了流矢,伤及右胯,而乘骑又死,只得忍痛步行,走小路逃避追兵。一路上收容了散兵三百余人,靠吃桑叶度过两日,靠吃梨枣度过七日,才返回了光州。樊辛、张廸战死。
徐敏子前日所派遣到开封催粮的戴应龙从开封取得粮食后返回洛阳,半道便遇到了杨义所部的溃兵,得知杨义兵败的消息,于是又返回洛阳,向赵葵和全子才报告。赵葵和全子才认为:“事势如此,我辈自往可也。”但淮西制置司参议刘子澄则以为无益。赵葵和全子才于是决定弃徐敏子一军于不顾,放弃开封东撤。当晚,赵葵和全子才下令部队作好行军准备,第二天早晨出发。宋军大部分将士误认为将出兵增援洛阳,但等到第二天早晨部队由开封东门开出,这才知道是在撤退。开封宋军的撤退,没有兵员损失。淮东宋军主力南撤后,赵葵将淮东制置司暂设于泗洲。
赵葵和全子才放弃开封、不救洛阳的举动后来遭到了激烈的批评。侍御史李鸣复在端平元年秋季上章弹劫,称:“比者杨义弃军而走,徐敏子弃军而溃,此犹为敌骑所迫也。汁距战场二百余里,且有一郡之隔,赵葵、全子才各拥数万兵,建大将旗鼓,正当整阵以援诸将。一闻风声鹤峡,皆奉头鼠窜矣。此何等举措?闻诸敌境,谓中国有人乎?…… 彼固谓朝廷为可欺,安知天下公论不可欺乎?”[39]但李鸣复的批评也不完全合理。
开封到洛阳,从徐敏子一军的进军速度看,大约需要6天时间。宋军野战能力较弱,如果增援洛阳,那势必就得与蒙古军野战,也极有可能会遭到蒙古军的伏击。从徐敏子一军抗击蒙古军的时间看,也证明等不到赵葵等人率军赶到洛阳,洛阳宋军早就溃败了。加之粮运不济,如果赵葵等人真率兵驰援,恐怕也会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赵葵等人决定放弃开封、不救洛阳的决策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至少保全了主力。赵葵等人决定撤兵主要还有退保南京和徐、邳、海三州的考虑。当然,《宋史》卷417《赵葵传》所谓“未几,北兵南下,渡河,发水闸,兵多溺死,遂溃而归”的说法也明显是回护之辞,不足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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