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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 载】赵松雪:旧时王谢堂前燕 三十七、人谁无死 丹心汗青 三十八、烟浮草屋 水绕柴扉 ■吴梅影





三十七、人谁无死 丹心汗青


  陆秀夫把白绫缓缓展开,缠在八岁的小皇帝赵昺身上,然后蹲下,背起小皇帝,又把白绫紧紧绑在自己背上。

  一个大浪打来,船只摇晃,他踉跄几下,哽咽着叫道:“陛下……”

  小皇帝睁着懵懂的双眼看着这个自己无比信任的老师、臣子。

  此刻,浊浪排空,黑云压顶,雨愈发倾盆而下,这艘陈旧的大船,在汪洋中摇摇晃晃。

  已经两个多月了,这船就是大宋的国土。

  陆秀夫想起前日自己做了个梦,居然梦到从未谋面的刘秉忠。

  刘秉忠对他说:“宋气数已尽,良禽择木而栖,你又何必苦苦执著于不值得的国与君呢?”

  陆秀夫正色道:“你我自幼读圣贤书,何为忠义?何为道德?何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何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非执著于君与国,我乃为胸中之气,大宋之百姓,天地良心,沧海明月。道不同,不与谋,二十年后,我陆秀夫又是一条坦荡荡好汉!”

  他又把背带紧了紧,然后从船舱中叫出妻室儿女,对着妻子拜了几拜,对她说:“带孩子们先上路吧,陆秀夫今生对不住你们,来世再相见了。”

  妻子凄厉地叫了一声,被他推入大海,接着是儿子和女儿。

  他又自说自话般,对小皇帝说道:“不是为臣有意对不住皇上,不是为臣行恶不善。为臣想起徽、钦二帝,当年靖康城破被虏,受尽金人凌辱,嫔妃公主尽皆卖为娼妓奴仆,臣心如刀绞啊……事至今一败涂地,陛下当为国死,万勿重蹈德祐皇帝(宋恭帝)的覆辙。德祐皇帝远在大都受辱不堪,陛下不可再受他人凌辱……陛下与我君臣而今蹈海,也算为大宋,保留一点体面与尊严吧。”

  却说这崖山在今广东新会南八十里海中,与奇石山相对,势如两扉,周围潮汐湍急,舟行艰难,是一处可据险固守的天然堡垒,因此为奔逃至此行朝所选中。船队靠岸后,张世杰、陆秀夫立即派人进山伐木,在岛上造行宫若干间,并军屋两三千间,供宋室君臣将校栖身。余下的二十万士卒,不许登岸,继续留在船上生活。为了迎接意料中的殊死搏斗,又令随军匠人日夜不停,修造舰船,赶铡兵器。

陆秀夫向天而泣:“老天爷,老天爷,你要亡我大宋啊……”

他背着小皇帝,一步步地向深海走去。

  张弘范带领衮衮元军,已经渐渐逼近,宋军没有退路了。张世杰深知士卒久居海上战事艰苦,缺食少喝,军心浮动,一旦登陆,难免溃散,于是下令:“我军连年疲于海上奔命,何时方休?莫如趁此时机与元军一决胜负。”随后下令:“焚烧岛上行宫军屋,全部人马再度登舟,然后依山面海,将千艘战船用粗大绳缆连结成一字长蛇……”又在四周高筑楼屏,宛如城堞,将幼帝赵昺的座船安置在中间,诏示将士君臣将与舰船共存亡。

  他决意要用这几千艘战舰,在这崖山,和蒙古人决一死战。

  此刻,崖山之战已经结束,宋军几乎全军覆没。奔逃出海的张世杰得到陆秀夫背负幼主赵昺以及宋室一众臣民近十万全体蹈海的消息,椎心泣血,仰天哭泣:“秀夫啊,我叫人去接你和皇上,你却不信任,迟迟不愿登上大船,看来,是天亡我大宋也。为臣这就来地下陪皇上和你。”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登上座船舵楼,痛苦万分俯视着在风浪中飘摇的宋军残船,焚香祷告上天说:“吾为赵氏江山存亡可谓鞠躬尽瘁了,一君身亡,复立一君,如今幼君又亡,大宋从此再无君可立了。吾在崖山战败没有殉身,是指望元军退后再立新君,光复宋朝江山。然而,杨太妃自尽,再无可能重振。国事发展如此不可收拾,天意难违啊。”

  他整整衣襟,对着南方拜了几拜,跳海而亡。

  崖山战事结束后,元军统帅张弘范自得不已,他喝掉整整一罐子河东并州高粱白酒,并狂笑不止,派人在崖山北面的石壁上,刻下并刷上漆书“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十二个血红大字。

  第二天醒转,张弘范追悔莫及,知道自己毕竟是个读书人,怎可以如此不敬天地祖宗?正在懊恼,手下兵士慌张来报:“大帅,不好了,不好了……”

  他沉脸问:“因何如此?”

  小兵支支吾吾半天,说:“刻石被人篡改,小的不敢说。”

  张弘范说:“讲。”

  小兵答道:“前面被人加了一个字‘宋’,变成‘宋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

  张弘范听言,内中五味杂陈,对小兵说:“罢了,去把刻石磨掉吧。”

  小兵领命而去。

  他叹息两声,望天自语:“吾失了敬畏之心,恐要祸及子孙矣。”

  没多少年,张弘范谶语不幸言中。张家子孙遭遇灭门,男子全部被杀,女人无论老幼,均被蒙古兵轮奸而死。宋之百姓说:“此是杀人太多,双手沾满鲜血不认汉室祖宗死奸贼的下场。”

  被张弘范所虏的宋丞相文天祥,此刻正在敌船,远远眺望发生在大宋君臣身上的一切……对他而言,没有词语可以形容此时的心情。

  祥兴二年(1279年),三月十九日,农历二月初六,南宋亡。

  不久前,文天祥也梦到刘秉忠了。

  几年后,文天祥在大都英勇就义,临刑前高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三十八、烟浮草屋 水绕柴扉


  这才不到半年,扬州已非昔日战乱破败,街上之往来不绝人流、鳞次栉比高楼、商家吆喝叫卖,元兵驱赶着大队民众,正在搬石修复城墙……

  正是春晚,扬州城笼罩在红飞絮白、杨花乱舞之轻纱薄雾之中,更映衬这座江南名城名不虚传。去岁末,子昂来到扬州,刚好鲜于枢出外公干,没有见到他的人,只得了一些银子。这次鲜于枢使人传书说:“兄台字画,吾一见倾心。望再往扬州,弟当洗盏更酌,与兄一醉,并尽兴畅谈。”

  子昂正客于官舍,静候鲜于枢来到。眼前庭院,郁郁葱葱,新绿已发,海棠含苞,更有一株高大的紫玉兰,展开如掌的花瓣,挥洒着春色无边。子昂想到,这自然、人之修复能力真是强大无比啊,战争毁坏,敌国摧残,自我伤害……竟然奈何不了,转瞬间,又水灵灵轻盈盈立于面前。他突然又忆起白居易《官舍》诗来:“高树换新叶,阴阴覆地隅……起尝一瓯茗,行读一卷书。早梅结青实,残樱落红珠。”说道:“正应了此情此景了呢。”

  这鲜于枢,而今算是扬州百姓之父母官。

  却说这大元帝国,设立行御史台,此为元所独创的监察官署,作为御史台的派出和分设机构,对元帝国监察制度的完善及监察网络构建,具有特别的重要意义。元初,行御史台由三座最主要行台构成:中台建于大都,西台立于陕西,南台成熟于建康。其余各道设廉访司,隶于三台。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年)七月,宋室降元后,为加强对江南新征服地大小官吏的监督和临察,忽必烈降诏设置了“南行台”——此江南行台尔后迁往临安,最后落脚建康,而今即设于江淮行省治所扬州路。河朔之人,生长于金国中都、而今元大都之汉官鲜于枢、字伯机者,即是从至元十四年起,担任扬州行台御史掾。

  子昂正立于廊间沉思,只听见“咚咚”的脚步声近了,接着是一阵爽朗大笑,来人朗声问道:“吾没有迟到吧?”

  子昂抬头,心中赞道:“好个威风北地汉子!”只见来者,三十多岁年纪,一把浓密乌黑二尺长髯夺人眼目,魁伟身材,宽肩大骨,更显得飒爽英武。

  子昂施礼:“大人厚爱,予孟頫甚多银两,孟頫得以为老母医疗,并幼弟读书学习……孟頫感大人深恩厚意,莫以为报……请,大人这边请,请坐室内,孟頫与大人细细禀来。”

  子昂话音刚落,鲜于枢就大笑说道:“你我皆是读书人,又皆喜好书画,不必虚礼。看样愚兄痴长弟几岁,你我不妨以兄弟相称,如若唤作‘大人’,那就见外生分了不是?”

  子昂答道:“恭敬不如从命。”

  走入屋内,鲜于枢眼见子昂置于桌上之七弦“松雪”,喜出望外,说道:“没想到贤弟书画造诣如此了得,亦是爱琴之人,为兄亦是甚好此道,且让为兄试奏一曲如何?”

  子昂微笑颔首。

  鲜于枢取下“松雪”,轻拢慢捻,奏起了那《阳关曲》。

  慷慨之气,豪雄之情,更兼那客舍青青,柳色新新。鲜于枢与赵孟頫相对,目光里,是了然于心与彼此深深欣赏。

  过了好久,子昂说道:“没想到兄于音律,竟有如此的造诣,弟亦是深爱此七弦。此琴‘松雪’,乃先父所予。原本先父还有一把‘大雅’,形制更为古雅,音质更为纯正,只可惜弟前些年匆匆往德清避祸,未能带出,毁于兵火。”

  鲜于枢答道:“弟亦不必为昨日之事多烦忧,过去种种,就让它随风而往。弟看这阶前绿草,每每春风吹复生,看似柔弱,其实坚忍。世间万事,并无什么大不了过不去,看开了,反而更自在。”“哈哈哈”,他爽朗大笑。子昂顿时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渐渐涌上。这个看上去年长自己十来岁的兄长身上,真是有自己不具备的勃勃生气与北方汉子的雄强孔武呢。

  鲜于枢又说道:“为兄我亦是深爱七弦,前些日子,更觅得晋时许旌阳手植桐,斫了‘震雷’‘震余’两张琴。待为兄命人前去取来,并把‘震余’送与吾弟吧,算是今日吾与弟,一见倾心而定交。”

  子昂此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微笑。

  鲜于枢更命店家:“去叫一桌酒菜来,吾今日与吾弟大醉一回。”

  席间,鲜于枢对子昂说道:“兄观吾弟字画,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与吾弟听。弟的画,师董源,师李成,师李公麟,师赵令穰……都都尚好。加之笔墨苍润,飞白画石,书法写竹,更袭破宋画院风尚积习,打破马夏江山之呆板偏安……可谓博采众长、开设新局。弟之字,似乎是学高宗皇帝赵构的多些?”

  子昂点头。

  鲜于枢又道:“高宗皇帝字,得之魏晋多多,可说是取法乎上。然而为时运所囿,始终偏安小心,缺了魏晋的开阔古拙。为兄以为,弟应该抛弃陈俗,直接魏晋,从大王、钟太傅入手,才可以更上层楼。魏晋,方为书学正脉,此是学书第一要义。”

“为兄这样说,是因爱弟之书,爱弟之人。爱之深,求之切,吾希望吾弟,成为一名光大我中华书学之了不起的人物。”“为此,愚兄再送弟三字‘胆、胆、胆’!”“哈哈哈,来干了这杯!”

  “书道是小道,又是至道,世间学问,无有任何,可以超越中华诗书之博大、有益。如若说及衣食,自然是与书风马牛、相距甚远。可是人生天地间,衣食之外,还有魂魄、精气、心、神,等等,如若为了这些,书道就是值得之事了。”“而今天下承平,儒学,书道,必将得益并光大……”

  子昂自从父亲在他十二岁那年去世,跌跌撞撞于浊世,从没有一个人指点过他,说你该怎么走。而今遇到鲜于伯机,这兄长的教诲,又仿佛父亲般的棒喝,让他醍醐灌顶。

  走时,鲜于枢更大声吟唱:“吾去时真大醉也……

  子昂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清晨,他起身提笔,为兄长鲜于伯机写下:“我生大江南,君长淮水北。忆昨闻令名,官舍始相识。我方二十余,君发黑如漆。契合无间言,一见同宿昔。”

  子昂心中,更对自己说道,吾与吾兄,真乃“握手传玩余,欢喜见颜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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