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截江夺幼主
建安十七年,岁在壬辰,春正月。刘玄德与益州牧刘璋大会于涪城。二人相见,尽诉兄弟之情,广设筵会,犒劳三军,终日尽欢。庞统引法正说玄德:“就席间将刘璋杀之,西川不劳张弓只箭而定矣。”玄德曰:“初入蜀中,恩信未立,此事决不可行。”庞统再三说之,玄德略无相从之意思。次日,宴于城中,二人细叙衷曲,如同一母所生。酒至半酣,庞统与法正商议曰:“事在掌握之中,由不得主公了。”便教魏延舞剑,暗嘱咐“下手”。延拔剑曰:“筵间无乐,愿舞剑为戏。”庞统便唤众武士入,到于堂中,只待魏延下手。刘璋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刘璋更见阶下武士手按刀靶,直视堂上,从事张任掣剑亦舞曰:“舞剑必须有对,某愿伴之。”二人对舞。张任目视玄德,统用目回顾刘封,封拔剑亦舞入。刘璝、泠苞、邓贤各掣剑出曰:“我等当群舞,以助一笑。”玄德大惊,掣左右所佩之剑,立于席上曰:“吾兄弟乃汉室宗亲,相逢痛饮,并无疑忌。又非鸿门会上,何用舞剑而为乱乎?不弃剑者立斩之!”刘璋亦叱曰:“兄弟相聚,何必带刀?”尽命去之。众皆纷然下堂。筵间尽去兵器。玄德唤诸将士上堂,以酒赐之。玄德曰:“吾弟兄同宗骨血,共议大事,岂有二心?汝等勿惊疑。”诸将皆顿首再拜。刘璋抱玄德泣曰:“吾兄之恩,誓不敢忘!”共欢饮至晚而散。玄德归寨,深责庞统,曰:“吾以仁义躬行天下,安忍为此?汝勿复言!”二人嗟叹不已。
却说刘璋归寨,刘璝等曰:“主公见今日席上光景乎?不如早回,免生后患。刘璋曰:“吾兄刘玄德,非比他人也。”众将曰:“虽玄德无此心,手下之士皆欲吞并西川,以图富贵之意。”璋曰:“汝等无复以言间吾兄弟之情。”遂皆不听。二人欢饮百余日,并无猜疑。忽报张鲁兵、犯葭萌关。刘璋便请玄德行。玄德慨然诺之,遂引本部兵往葭萌关去了。众将劝刘璋令大将紧守各处关隘,以防玄德兵变。初时不从,后命蜀中名将白水都督杨怀、高沛二人,守把涪水关。刘璋自回成都。比及玄德到葭萌关,严禁军士,广施恩惠,以收民心。
却说有人报知吴候,吴侯与文武商议。权曰:“当初吾欲与刘玄德一同收川,谁想今日背了吾,自去取之,当复如何?”顾雍进曰:“刘备分兵远涉山险而去,未易往还。何不差一军先截川口,断其归路,后尽起东吴之兵,一鼓而下,可得荆、襄矣。”权曰:“此计大妙!”便要起兵,忽屏风后一人大喝而出曰:“进此计者,可斩之!欲害吾女之命!”众大惊,视之,乃吴夫人也。夫人怒曰:“吾一生惟有此女,嫁与刘备,见在荆州。若是动兵,吾女性命如何!”叱孙孙权曰:“汝掌父兄之业,坐领八十一州,尚自不足,顾小利不念骨血。”孙权喏喏连声答曰:“老母之训,岂敢有违!”遂退文武。吴夫人深恨顾雍。孙权立于轩下,自思:“此机会一失,再几时一遇?”沉吟之间,不觉张昭立于面前,问曰:“主公何忧?”孙权曰:“正思适间之事。”昭曰:“极易也:先差一人,只带五百军,扮作商人,潜入荆州,下一封密书与夫人,只说国太病危,欲嘱后事,取夫人星夜回还。玄德平生只有一子,就带回国。那时玄德定把荆州来换阿斗。如其不睦,一任动兵,何碍于是?”权曰:“此计大妙!吾有一人,姓周,名善,力能举鼎,有胆量。自幼穿房入户,多随吾兄。可以命之。”昭曰:“切勿漏泄。只此便令起行。”
于是密遣周善,将五百人,分作五船,扮为商人于中。更诈修国书,以备盘诘;船内暗藏兵器。周善取荆州水路而来。船泊江边,周善自入荆州,令门吏报孙夫人。夫人唤周善入。呈上密书。夫人见说国太病危,洒泪动问。周善拜诉曰:“国太好生病重,旦夕只是想念夫人。倘去得迟,恐不相见。就教夫人带阿斗去见一面。”夫人曰:“须是使人往南郡教军师知会,方可以行。”周善曰:“若军师回言道,须待主公使人回报方许下船,如之奈何?”夫人曰:“若不辞而去,恐有阻当。”周善曰:“大江之中,已准备下船只。只今便请夫人上车出城。”孙夫人听知母病危急,如何不慌,便将七岁孩子阿斗藏在车上;随行紧要带三十余人,各跨刀剑上马离荆州城,便来江边上船。府中人欲报时,孙夫人已到沙头镇,入在船中了。
只听得岸上有数人大叫:“且休开船,容与夫人饯行!”船上人视之,乃常山赵子龙。原来巡哨方回,听得这个消息,吃了一惊,只带四五骑,旋风般沿江赶来。周善手执长戈,喝令军士一齐开船,各将军器出来,摆列在船上。况兼风顺水急,随流而去。赵云沿江赶叫:“任从夫人去。只有一句话拜禀。”周善道:“汝是何人,敢当主母!”赵云不答,沿江赶到十余里,滩半斜缆一只渔船。赵云弃马执枪,跳上渔船。只两人驾船前来,前来取吴大船上去。周善教军士放箭,赵云以枪拨之,纷纷落水。离大船悬隔丈余,吴兵用枪乱刺,不能得进。赵云弃枪在小船上,掣所佩青釭剑在手,分开枪搠,望吴船涌身一跳,早登大船。吴兵尽皆惊倒。后有诗曰:
昔年救主在当阳,今日飞身向大江。船上吴兵皆胆落,赵云英勇世无双!
又诗曰:
可爱常山赵子龙,当阳救主显英雄。昔时怀内藏真命,今日江心立大功。
孙氏威权浑挫灭,张昭谋略已成空。两番遇险依洪福,四十余年王蜀中。
赵云上船,吴兵尽退于后梢。赵云入舱中,见夫人抱阿斗于怀中。夫人喝:“赵云何故无礼!”云插剑声喏曰:“主母何故不令军师知而便行?”夫人曰:“我母亲病在危笃,无暇报知。”云曰:“主母探病,何故带小主人去?”夫人曰:“阿斗是吾子,留在荆州,无人看觑。”云曰:“主母差矣。主人一生只有这点骨血,小将在当阳长坂坡百万军中抱出。今日暗抱将去,此何理也?”夫人怒曰:“量汝只是帐下一武夫,安敢管我家事!”赵云曰:“夫人要去,留下小主人。”夫人喝曰:“汝半路辄入船中,必有反意!”云曰:“纵然万死,亦不敢放夫人去。”夫人喝侍婢向前揪捽,被赵云推倒,就怀中夺了阿斗,抱出船头上,欲要傍岸,又无副手;欲要行凶,又恐碍于道理,进退不得。夫人喝侍婢夺阿斗,赵云一手抱定太子,一手仗剑,人不敢近。周善在后梢挟住舵,放船下水。风顺水急,船望中流而去。赵云孤掌难鸣,只护得阿斗,岂能移舟傍岸?
事在危急,下流头港内一字儿使出十余只船来,船上磨旗擂鼓。赵云自思:“今番中了东吴之计!”当头船上一员大将,手执长矛,高声大叫:“留下侄儿去!”乃是燕人张飞。原来巡哨听得这个消息,在油江夹口正撞吴船,慌忙截住。吴兵乱了手脚,张飞提剑跳上吴船。周善见张飞上船,提刀来迎,手起被张飞一剑砍倒,提头掷于孙夫人前。夫人大惊曰:“叔叔何故太无礼?”张飞曰:“嫂嫂不以俺哥哥为重,私自归家,是何道理?”夫人曰:“我母病重,甚是危急,若等你哥哥回报,须误了我大事。若你不放我回去,情愿投江而死!”言讫欲跳。张飞与赵云商议:“若逼死此人,非为臣下之道。只护阿斗过船。”遂与孙夫人曰:“俺哥哥大汉皇叔,也不辱没嫂嫂。今日相别,若思哥哥恩义,早早回来。”两人辞别毕,张飞抱阿斗自与赵云回船,放孙夫人五只船去了。后有诗曰:
长坂桥边怒气腾,倒流烟水退曹兵。今朝江上扶危主,青史应题万载名。
不说孙夫人回国。只说张飞,赵云夺阿斗,欢喜回船。行不数里,孔明引大队船只,接见张飞,赵云并阿斗,四人并船而归。军师申文书往葭萌关,教玄德知会。
却说孙夫人回见母亲,说张飞、赵云杀了周善,截江夺了阿斗。孙权大怒曰:“今吾妹已归,与彼不亲,杀周善之仇,如何不报!”唤集文武商议,起大军与刘备誓不两立,来取荆州。未知如何?
黄忠魏延大争功
四将领兵之次,刘璝曰:“吾闻锦屏山中有一异人,道号‘紫虚上人’,知人生死贵贱。吾辈今日出师,可令军马先行,正在当路,吾等可往问之。”张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敌,岂可问于山野之人乎?”璝曰:“不然。圣人有云:‘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吾等问于高明之人,当趋吉而避凶。”于是四人引五六十骑至山下,信步行至山上,问于樵夫。樵夫遂指高山绝顶处便是。四人至庵前,见一道童出迎。问了姓名,引入庵中,正见紫虚上人坐于蒲墩之上。四人下拜,求问前程之事。紫虚上人曰:“贫道乃是山野废人,岂知休咎乎?”刘璝再三拜问,紫虚遂命道童取纸笔,写了八句言语与刘璝收去。其文曰:
左龙右凤,飞入西川。雏凤堕地,卧龙升天。
一得一失,天数如然。宜归正道,勿丧九泉。
刘璝又问曰:“吾四人气数如何?”紫虚上人曰:“定业难逃矣,何必再问!”璝又请问时,眉垂目合,已无了气。四人下山。刘璝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张任曰:“此狂士也,听之何益。”遂上马前行,至于雒县,分调人马守把各处隘口。刘璝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则成都难保。吾四人公道商议,着二人守城,二人当去雒县前面依山傍险,扎下二个寨子,勿使敌兵临城。”泠苞、邓贤曰:“某愿往助之。”刘璝大喜,设宴相待,分兵二万与泠、邓二人,离城六十里下寨。刘璝、张任守护雒城。
却说刘玄德已得涪城,与庞统商议进取雒城。有人来报刘璋拨四将前来,即目有泠苞、邓贤二万军,离城六十里扎下两个大寨。玄德聚众将问曰:“谁敢建头功去取雒县二将寨栅?”老将黄忠应声而出曰:“老夫愿往。”玄德曰:“老将军亲率本部人马,如取得营寨,必当重赏。”黄忠大喜,谢了要行。帐下一人出曰:“老将军年纪高大,如何去得?小将愿往。”玄德视之,乃是魏延。黄忠曰:“我已领了将令,你如何敢搀越?”魏延曰:“老不以筋力为能。吾闻泠苞、邓贤,蜀中名将,血气方刚。恐老将近他不得,误了主公大事,因此相替,本是好意。”黄忠大怒,叱魏延曰:“汝说吾老,敢与我比试武艺么?”魏延曰:“就主公之前,当面比试。赢的便去。”黄忠趋步下阶,便叫小校:“将刀来!”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今‘两虎共斗,必有一伤’。须误了我大事。吾与你二人劝解休争。”庞统曰:“汝二人不必相争。即目泠苞、邓贤下两个营寨。今汝二人,自领本部军各打一寨。如先获得将者,便为头功。”黄忠、魏延各领命去了。庞统曰:“此二人去,恐于路上相争,主公可自引军为后应。”玄德留庞统守城,带刘封、关平五千军随后起程。
先说黄忠传令来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平明进兵,取左边山路而进。却说魏延归寨中,暗使人探知黄忠甚时起兵。探事人回报来日四更造饭,五更起兵。魏延暗喜,分付众军士二更吃饭,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邓贤寨边。原来两个分定,黄忠打泠苞寨,魏延打邓贤寨。黄忠、魏延寨都在涪城外屯驻,相隔六七里远,因此不听得。当夜,魏延教军士都饱餐了一顿,马摘铃,人衔枚,卷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后,离寨前进。到半路,魏延马上寻思:“只去打邓贤寨,不显能处;不如先去打泠苞寨,却将得胜兵打邓贤寨,两边功劳都是我的。”就马上传令,教军士都投左边山路里去。天色平明,离泠苞寨不远,教军士少歇,排搠金鼓旗旛、枪刀器械。
伏路小军飞报入寨,泠苞寨中已有准备了,等候多时,一声炮响,三军上马,杀将出来。魏延纵马提刀去迎泠苞。二将交马,战到三十合,川兵分两路来袭汉军后面。汉军半夜走的力乏,抵当不住,退后便走。魏延听得背后阵脚乱,撇了泠苞,拨回马走。汉军大败,川兵随后赶上。走不得五里,山背后鼓声震地,邓贤引一彪军从山谷里截出来。两员川将背后大叫:“魏延快下马受降!”正走,马忽失前蹄,双足跪地,翻身将魏延掀将下来。邓贤马先奔到,挺枪来刺魏延。枪未到处,弓弦响,邓贤倒撞下马。后面泠苞来救,一员大将从山坡上跳下马,厉声大叫:“老将黄忠在此!”舞刀直取泠苞。泠苞抵敌不住,望后便走。黄忠乘势追赶,川兵大乱。
黄忠一枝军救了魏延,杀了邓贤,直赶到寨前。泠苞回马与黄忠又战。不到十余合,后面军马拥将上来,泠苞不入寨,弃了左寨,却引败军来投右寨。见营中旗帜全别,泠苞大惊,兜住马,回头看时,当头一员大将,金甲锦袍,乃是刘玄德。左边刘封,右边关平。三路背后接应,乘势夺了邓贤寨子。泠苞两头无路,取山僻小径,要回雒城。行不到十里,两边路狭,伏兵俱起,搭钩齐举,把泠苞活捉了。原来却是魏延自知其犯罪,无可解释,收拾后军,令蜀兵引路,伏在这里,等个正着,用索缚了泠苞,解投玄德寨来。
却说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并不许杀害,如伤者偿命。其降兵尽拜于地。玄德曰:“汝川中皆有父母妻子所牵,愿降者充作军数,不愿降者放回。”于是欢声动地,感恩非浅。于是黄忠安下寨脚,径来见玄德,说魏延乱了军法,可斩之。玄德教唤魏延,魏延解泠苞至面前。玄德曰:“虽然有罪,此功可赎。”令魏延谢黄忠救命之恩,今后毋得相争。魏延顿首伏罪。玄德重赏黄忠,仍嘱付曰:“在意干功。收了成都,定拟名爵。”押过泠苞来到帐下,玄德教去其缚,赐酒来压惊,问曰:“汝肯降否?”泠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刘璝、张任与某为生死之交,如蒙放免,前去招安来降,就献雒城。”玄德大喜,便赐衣服鞍马以送之。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免。若脱身一去,不复来矣。”玄德曰:“吾以仁义相待,如其不来,是彼之心不实也。不必计较。”
泠苞得回雒城,见刘璝、张任,不说捉去放回,只说:“被我杀了十余人,夺得马匹逃回。”刘璝慌差人往成都求救。刘璋听知折了邓贤,心中大惊,慌忙聚众商议。忽一人进曰:“儿愿领兵前去守把雒城。”乃刘璋之子刘循也。璋曰:“既吾儿肯去,谁肯相辅?”亲属将军吴懿出曰:“某愿往。”懿之妹,嫁刘璋之兄刘瑁。瑁死。其妹尚在。刘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谁可为副将?”吴懿保吴兰、雷铜二人为副将,点二万军马,来到雒城。刘璝、张任接着,说失了前寨,折了邓贤。吴懿曰:“兵临城下,难以拒敌,汝等有何高见?”泠苞曰:“此间一带正靠涪江,江水太急;前面寨占山脚,其形最低。可先乞五千军,各带锹锄,当夜潜去决涪江之水,可尽淹死刘备之兵也。”吴懿曰:“须着便行,勿令知觉。”遣吴兰、雷铜引兵接应。泠苞约会定,去办决江器械。
却说玄德令黄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与军师庞统商议。细作报说:“东吴孙权遣人勾结东川张鲁,将欲来攻葭萌关。”玄德惊曰:“若葭萌有失,截断后路,吾进退不得,当如之何?”庞统唤孟达曰:“汝蜀中人多知地理,却去守葭萌关,如何?”达曰:“某保一人,广通《汉书》,深知民心,某与同守关,万无一失。”玄德问:“何人?”达曰:“在荆州曾跟刘表为中郎将。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遂即时遣孟达、霍峻守葭萌关去了。
庞统退归馆舍,门吏忽报:“有客特来相访。”统出迎接,见其人身长八尺,形貌甚伟,头发截短,披于颈上,衣服不甚整齐。统问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径上统正面床上仰卧不应。统甚疑之,乃再三请问。其人曰:“汝等罢了宾客,当与汝说知天下大事。”统闻之,慌进酒食。其人起而便食,并无谦逊,饮食甚多,食罢又睡。统疑惑不定,使人请法正视之,恐是细作。法正慌忙到来。统出迎接法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永年乎?”升阶视之。其人一跃而起,曰:“孝直别来无恙?”斯人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落凤坡箭射庞统
二人相见大笑。庞统问之,正曰:“此公乃广汉人也,姓彭,名羕音样,字永年,是蜀中之豪杰。因言语毁谤刘璋,被璋髡钳为徒隶,因此发短。”统以师礼待之,问从何而来。羕曰:“吾特来救汝数万人性命,见刘将军方可说之。”法正慌报玄德。玄德亲自谒见,请问其事。羕曰:“将军有多少军马在前寨?”玄德实告有黄忠、魏延在彼。羕曰:“为将之道,岂不知地理乎?前寨紧靠涪江,若决其水,前后以兵塞之,一人无可逃也。”玄德大悟。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临于此地,有不吉之事。不告之,则军亡矣。”玄德即时拜彭羕为幕宾,使人密报黄忠、魏延,朝暮军心巡警,以防决水。黄忠、魏延会议:二人各轮一日,如遇敌军到来,互相通报。
却说泠苞见当夜风雨大作,引了五千军,径循江边而进,安排下手,等候决江。直听得后面喊声乱起,知有准备,急急回军,前后冲突,各不相顾。泠苞夺路而走,正撞着魏延,活捉了泠苞。比及吴兰、雷铜来接应时,又被黄忠一军杀退。魏延解泠苞到涪城,玄德责泠苞曰:“吾以仁义相待,放汝回去,何敢再来?今次难饶!”将泠苞推出斩之,重赏魏延,教回本寨中去。玄德设宴管待彭羕。忽有人报说:“荆州诸葛亮军师,特遣马良至此。”玄德召入问之。马良礼毕,曰:“荆州平安,不劳主公忧念。”遂呈上军师书。玄德拆封观之。略云:
亮算太乙数,今年岁次癸巳,罡星在西方;又观乾象,太白临于雒城之分,主于将帅身上多凶少吉。宜谨慎之。
玄德看了书,教马良先回。玄德曰:“吾亦回荆州论此事。”庞统暗自思忖:“孔明怕我取了西川,故意将此书相阻耳。我命在天,岂在人乎?”庞统对玄德曰:“我亦算太乙数,已知罡星在西,应主公合得西川,别不主凶事。统亦夜占天文,见太白临于雒城,斩蜀将泠苞以应凶兆矣。主公不可疑心,可急进兵。”
玄德见庞统再三催促,乃引军前进。黄忠、魏延接入寨去。庞统问法正曰:“前至雒城,有多少路?”法正画地作图。玄德取张松所遗图本对之,并无差错。法正言:“山北有条大路,正取雒城东门;山南有条小路,却取雒城西门:两条路皆可进兵。”庞统令魏延为先锋,取南小路而进;主公令黄忠作先锋,从山北大路而进:并到雒城取齐。玄德曰:“吾自幼熟于弓马,多行小路。军师可从大路去取东门,吾取西门。”庞统曰:“大路必有军邀拦,主公引兵当之。统取小路。”玄德曰:“军师不可。吾夜梦见一神人,手执铁棒,击吾右臂,觉来犹自臂疼。此行莫非不佳。”庞统曰:“壮士临阵,不死带伤,理之自然也。何故以梦寐之事易疑其心乎?”玄德曰:“吾所疑者,孔明之书也。军师还守涪城,如何?”庞统大笑曰:“主公被孔明之惑也,不令统立功名,故有此言以疑其心。心疑则致梦矣,何凶之有?统肝脑涂地,方称本心。主公再勿多言,来早准行。”当日传下号令,军士五更造饭,平明上马。比及黄忠、魏延两军先行,玄德再与庞统约会,忽坐下马眼生前失,把庞统掀在马下。玄德跳下马,自来笼住那马。玄德曰:“军师何故乘此劣马?”庞统曰:“此马乘久,不曾如此。”玄德曰:“临阵眼生,误人性命。吾骑白马,性驯熟,军师可骑,万无一失。劣马吾自乘之。”玄德与庞统更换所骑之马。庞统谢曰:“深感主公厚恩,虽万死亦不能报也。”遂各上马,取路而进。玄德见庞统去,意甚惨伤,自觉心下不快,悒悒而行。
却说雒城中吴懿、刘璝听知折了泠苞,遂乃一处商议。张任曰:“城东南门山僻有一条小路,最为紧要,某自引一军守之。诸公紧守雒城,勿得有失。”人报汉军分两路前来攻城。张任引三千军,先来抄小路埋伏。见魏延兵过,张任教尽放过去,休得惊动。张任军见庞统军来,遥指中军大将:“骑白马者必是刘备也。”张任大喜,传令教如此如此。
却说庞统迤逦前进,抬头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又值夏末秋初,枝叶茂盛。庞统心下甚疑,勒住马教问此处是何处。数内有蜀中新降军士指道:“此处地名落凤坡。”庞统大惊,曰:“吾道号‘凤雏’,此处名落凤坡,应吾休矣!”令后军疾退。山坡前一声炮响,箭如飞蝗,只望骑白马者便射。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后史官有诗曰:
胸襟如浑沌,天地总包罗。报国机谋远,收川气概多。
声名垂竹帛,忠义冠山何。堪叹无阳寿,星辰落凤坡。
后陈子昂遊川,有诗曰:
古岘相连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儿童惯识呼鸠曲,闾巷曾闻展骥才。
预计三分平刻削,长驱万里独徘徊。谁知天狗流星坠,不使将军衣锦回。
又宋贤有诗曰:
三国纷纷多俊英,堪怜庞统善谈兵。谁知落凤坡前丧,独显南阳一孔明。说云:孔子没于孔休庭,李密死于断密涧,黄巢灭于黄林。
先时东南有童谣云:
一凤并一龙,相将到蜀中。才到半路里,凤死落坡东。
风送雨,雨随风,隆汉兴时蜀道通,蜀道通时只有龙。
赞曰:
军师美至,雅气晔晔。致命明主,忠情发臆。惟此义宗,亡身报德。
庞统年三十六岁而亡。
当日张任射死庞统,众军拥塞,进退不得,死半大半。前军飞报魏延,慌勒兵欲回,为山路逼窄,厮杀不得。又被张任截断归路,只在高阜处用强弓硬弩射之。魏延心慌,新降蜀兵曰:“不如杀奔雒城下,取大路而进。”延曰:“也是。”当先开路,杀奔雒城而来。尘埃起,前面一军杀来。魏延大惊,拍马舞刀,呼军士死战。乃雒城守将吴兰、雷铜两骑马当先,引数千军马,前面杀到;后面张任杀来,两边夹攻,围在垓心。魏延死战,不能得脱。但见吴兰、雷铜后军自乱,二将慌回去救。魏延乘势赶去。当先一将舞刀拍马,大叫:“文长!吾特来救汝!”视之,乃老将黄忠也。两下夹攻,杀败吴、雷二将,冲去雒城之下。刘璝引军杀出,却得玄德在后当住接应。黄忠、魏延翻身便回。玄德军马比及奔到寨中,张任军马又从小路里截出,赶来的是刘璝、吴兰、雷铜。刘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战且走,奔回涪城。蜀兵得胜,迤逦赶来。玄德人困马乏,那里有心厮杀,且只要走。将近涪城,张任一军追赶至紧。左边是刘封,右边是关平,二将引三万生力兵截出,杀退张任,还赶二十里,夺回战马极多。
玄德一行军马再入涪城,问庞统消息。有落凤坡逃得性命的军士,言说:“军师连人带马,乱箭射死于坡前。”玄德望西痛哭不已,遥为招魂设祭。诸将皆哭。黄忠曰:“今番折了庞统军师,张任必然来攻打涪城,如之奈何?不若差人往荆州,请诸葛军师来商议收川之计。”正说之间,人报张任引军直临城下搦战。黄忠、魏延皆要出迎。玄德曰:“锐气新挫,宜坚守以待军师来到。”黄忠、魏延谨守城池。玄德写了一封书,叫关平分付:“你与我往荆州请取军师去。”关平领了书辞别,自往荆州来。玄德自守涪城,不出战。
却说那孔明在荆州,时当七夕佳节,大会众官夜宴,共说收川之事。孔明见正西一星,其大如斗,从天坠下,流光四散。孔明失惊,掷杯在地,掩面大哭曰:“哀哉!痛哉!”众官慌问其故,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于军师。天狗犯于吾军,太白临于雒城,已拜书于主公,教谨防之。谁想今夕西方星坠,庞士元命必休矣!”言罢,大哭曰:“今吾主公丧一臂矣!”众官皆惊,未信其言。孔明曰:“众官等且休散,饮几杯去。数日之内,必有消息。”众官是夕酒不尽欢各散。
数日内,云长等正坐间,人报说关平来到。众官皆惊。主公有书,孔明视之,乃于本年七月初七日,军师庞统被张任在落凤坡箭射身故。孔明并众官皆哭声不绝。孔明曰:“既然主公在涪城,进退两难之际,亮不得不去。目下便行。”云长曰:“军师此去,谁人保守荆州?荆州乃重地,干系非轻。”孔明曰:“主公虽不写书来,吾已知其意了。”“顺天者昌”,手指出那人便为守荆州之主。指出是何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张益德义释严颜
却说孔明将玄德书对众官曰:“主公书中把荆州托在我身上,教我自量才委用。虽是如此,今教关平赍书前来,其意欲云长公当此重任。云长想桃园结义之情,竭力守之。据此之地,北当曹操,东敌孙权,非小可之事也。公宜勉之。”云长更不推辞,慨然领诺。孔明设一宴,交割印绶。云长双手来接。孔明擎着印:“这干系都在将军身上。”云长曰:“大丈夫既领重任,除死方休。”孔明见云长说这个“死”字,心中不悦,欲待不与,其言已出。孔明曰:“倘曹操引兵来到,当如之何?”云长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倘曹操、孙权齐起兵来,如之奈何?”云长曰:“分兵拒之。”孔明曰:“不然。若如此,则荆州危矣。吾有八个字,将军记取,可保守荆州。”云长问之,孔明曰:“北拒曹操,东和孙权。”云长曰:“军师之言,当铭肺腑。”孔明遂与了印绶,令文官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将糜芳、廖化、关平、周仓,一班儿辅佐云长,同守荆州。
先拨精兵一万,教张飞部领,取条大路,杀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为头功。孔明拨一枝兵,教赵云为先锋,溯音素江而上,会于雒城。孔明随后引简雍、蒋琬,琬字公琰,零陵湘乡人也,乃荆、襄名士,为书记,引兵一万五千,同日酌别起行。
先说张飞领本部军马,临行时孔明嘱付曰:“西川豪杰甚多,不可轻敌,于路戒约三军,勿得掠掳百姓,以失民心。所到之处,并皆存恤。人生于世,惟德可以服众,勿得恣逞残暴百姓,鞭挞士卒。望将军早会雒城,不可有误。”张飞欣然领诺,上马而去。迤逦前行,所到处,但降者秋毫无犯。径取汉、川路,前至巴郡,哨马回报:“巴郡太守严颜,乃蜀中名将,年纪虽高,精力未衰,善开硬弓,使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据住城廓,不竖降旗。”张飞教离城十里下住大寨,差人入城去,“说与老匹夫早早来降,饶你满城百姓性命;若不归顺,即踏平城郭,老幼不留。”
却说严颜在巴郡,闻刘璋差法正请玄德入川,拊心而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者也!”后闻玄德据住涪城,累欲提兵去,又恐这条路上有兵来。闻知张飞兵来,点起本部五六千人马,准备迎敌。数内有中原人告曰:“张飞在当阳长阪,一声喝退曹兵百万之众,操闻风而避之。今若到来,只宜深沟高垒坚守,不可迎敌。彼军无粮,不过一月,自然退去。更兼张飞性如烈火,专要鞭挞士卒,如不与战,必责于军;军心一变,乘势击之,张飞可擒也。”严颜从其言,教军士尽数上城守护。忽见一军,大叫开门。严颜教放入问之,那军士尽把张飞言语依直便说。严颜大怒,骂:“匹夫怎敢无礼!吾归川中许多年,岂降贼乎!借你口说与张飞!”唤武士把军人割下耳鼻,却放回寨。
军人见张飞,哭告严颜如此毁骂。张飞大怒,咬牙睁眼,披挂上马,引数百骑来巴州城下搦战。城上众军百般痛骂。张飞性起,几番杀到吊桥,要过护城河,又乱箭射回。到晚全无人出,张飞忍一肚气还寨。次日早晨,引马军又去搦战。那严颜在城敌楼上,一箭射中张飞头盔。飞指而恨曰:“若拿住你这老匹夫,我亲自食你肉!”到晚空回。第三日,张飞引了军,沿城去骂搦战。原来那座城子是个山城,周围都是乱山。张飞自乘马登山,下视城中,见军士尽皆披挂,分列队伍,伏于城中,只是不出;又见民夫来来往往,搬砖运石,相助守城。张飞教马军下马,步军皆坐,引他出敌,并无动静。又骂了一日空回。张飞在寨中自思,无计可施。猛然思得一计,教众军不要前去搦战,都结束了,只在寨中等候;却教三五十军直去城下叫骂,引严颜军出来,便与厮杀。张飞摩拳擦掌,只等敌军来。小军连骂了三日,全然不出。张飞眉头一纵,又生一计:传令教军士四散砍打柴草,寻觅路径,不来搦战。严颜在城中,连日不见张飞动静,心中疑惑,着十个军扮作张飞砍柴的军,潜地出城,杂在军内,入山中探听。
当日诸军回寨。张飞坐在寨中,顿足大骂:“严颜老匹夫!枉气杀我!”只见帐前三四个人说道:“将军不须心焦,这几日打探的一条小路,可以偷过巴郡。”张飞故意大叫曰:“既有这个去处,何不早来说?”众应曰:“这几日却才哨探得出。”张飞曰:“事不宜迟,只今夜二更造饭,趁三更明月,拔寨都起,人衔枚,马去铃,悄悄而行。我自前面开路,汝等依次而行。”传令了,便满寨告报。探细的军听得这个消息,尽回城中来报与严颜。颜大喜曰:“我算定这匹夫忍耐不得!你偷小路过去,须是粮草辎重在后;我截住后路,你如何得过?好无谋匹夫,中吾之计!”即时传令,教军士尽皆准备赴敌:“今夜二更也造饭,三更出城,伏于树木丛杂去处。只等张飞过咽喉小路去了,车仗来时,只听鼓响,一齐杀出。”传了号令,看看近夜,严颜全军尽皆饱食,披挂停当,悄悄出城,四散埋伏,只听鼓响。
却说严颜引十数骑裨将,下马伏于林中。看时约三更以后,遂望见张飞亲自在前,横予纵马,悄悄引军前进。去不得三四里,背后车仗人马,陆续进发。严颜见得分晓,一齐擂鼓,四下伏兵尽起。正来抢夺车仗,背后一彪军掩到,大喝一声:“老匹夫休走!我等的你恰好!”严颜猛回头看时,为首一员大将,豹头环眼,燕项虎须,使丈八矛,骑深乌马,乃是燕人张飞。四下里鼓声大震,众军杀来。严颜见了张飞,举手无措。交马战不十合,张飞卖个破绽,严颜一刀砍来,张飞闪过,撞将入去,扯住严颜勒甲绦,生擒过来,掷于地下。众军向前,用索绑缚住了。原来先过去的是假张飞。料道严颜击鼓为号,张飞教鸣金为号:金响,诸军齐到。大半弃戈卸甲而降。
杀到巴郡城下,后军已自入城。张飞教休杀百姓,告报安民。群刀手把严颜推至。飞坐于厅上,严颜不肯跪下。飞怒目咬牙,大叱严颜曰:“大将到此,为何不降,而敢拒敌乎?”严颜全无惧色,回叱飞曰:“汝等无义,侵我州郡!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飞大怒,喝左右斩来。严颜喝曰:“贼匹夫!砍头便砍,何怒色也?”张飞见严颜声音雄壮,面不改色,飞忙大笑下阶,喝退左右,亲自解其缚,取衣与之,扶在正中高坐,低头便拜,曰:“适来言语冒渎威容,甚勿见责。吾素知老将军乃世之真丈夫。”便进酒压惊,以上宾待之。严颜感其恩义,安身无措。后有赞严颜诗曰:
白发居西蜀,清名震大邦。忠心如皎月,浩气卷长江。
宁可断头死,安能屈膝降?巴州严老将,天下更无双。
后史官亦有赞张飞诗曰:
怒气冲冠发,威声砍将头。英雄万夫勇,谈笑一时休。
先主多洪福,将军用计谋。三分称大义,功业震西州。
后宋贤赞严颜之德,有诗曰:
昂昂器宇镇江山,视死如归若等闲。欲识世间豪杰士,断头大将是严颜。
又题张飞绝句诗曰:
百将传中标异迹,武臣庙内纪奇功。皆因义释严颜计,夺得西川报主公。
又诗云:
生获严颜勇绝伦,惟凭仁义化军民。至今巴蜀声名在,社酒鸡豚日日春。
张飞请问入川之计,严颜曰:“败军之将,荷蒙厚恩。严颜无可以报,愿施犬马之劳,不须张弓只箭,径取成都,以酬万一。”张飞拱手称谢,以求收川之策。其计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孔明定计捉张任
张飞问计于严颜,颜曰:“从此取雒城,凡守御关隘,计寨栅共三十余处,都是老夫所管官军,皆出于掌握之中。今感将军之恩,无可以报,老夫当为前部,所到之处,尽皆唤出拜降,不必将军动枪刀。”张飞称谢不已。自此安民赏军,于路进发。凡到之处,尽是严颜所管,都唤出投降。有迟疑未决者,严颜曰:“我尚且投降,何况汝乎?”于是望风归顺,并不曾厮杀一场。
却说孔明已具起程日期,去报玄德,教都会聚雒城。玄德与众官商议:“今孔明、益德分两路取川,会于雒城,同入成都。水陆车舟已于七月二十日起行,此时将及待到。今我等便可进兵。”黄忠曰:“张任每日来搦战,见城中不出,彼军懈怠,不做准备。今日夜间分兵劫寨,胜如白日厮杀。”玄德从之,教黄忠引兵取左,魏延引兵取右,玄德取中路。当夜二更,三路军马齐到。张任果然不做准备。众入大寨,火光竞起。蜀兵奔走,连夜只赶到雒城,城中兵接应入去。玄德还中路下寨。次日,引兵直到雒城,军兵不出,围住攻打三昼夜不绝。城中商议,张任曰:“尽教攻打,待他力乏,然后以兵击之,备可擒也。”攻城到第四日,玄德自提一军攻打西门。
却说雒城背后,黄忠、魏延在东门攻打,留南门、北门放军行走。南门是山路,北门有涪水,因此不围。张任望见玄德在西,骑马往来指挥打城,从辰至未,人马力乏。玄德却待要退,张任教吴兰、雷铜二将引军出北门,转东门,去敌黄忠、魏延。“我自引军出南门,转西门,单捉刘备”。城内尽拨民兵上城,擂鼓助喊。
玄德见红日平西,教后军先退。军士方回身,城上一片声喊起,南门内军马突出。张任径来军中捉玄德,玄德军中大乱。黄忠、魏延又被吴兰、雷铜敌住,两下不能相顾。玄德敌不住张任,拨马望山僻小路而走。张任从背后赶来,看看赶上。玄德独自一人一马,张任引数骑赶来。玄德正望前尽力加鞭,忽山路一军出。玄德马上叫苦曰:“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天亡我也!”迎近前去,当头一员大将乃燕人张飞,正从那条路上来。望见尘埃起,知与川兵交战,张飞当先而来。玄德有天子洪福。张飞正撞见张任,便就交马。两员将战到十余合,背后严颜引兵大进。张任火急回身。张飞只赶到城下。张任退入城中,拽起吊桥。
张飞回见玄德曰:“军师溯江而来,尚且未到,反被我夺了头功。”玄德曰:“山路险阻,如何无军阻当,长驱大进,先到于此?”张飞曰:“于路关隘四十五处,皆出老将军严颜之功。”把义释严颜一事,从头说了。“因此于路并不曾费分毫之力,只顾饮酒食肉至此。”引严颜见玄德。玄德谢曰:“若非老将军,则吾弟安能到此。”即时便脱身上黄金锁子甲以赐之。严颜得赐拜谢。正待安排宴饮,忽闻哨马回报:“黄忠、魏延正和川将吴兰、雷铜交锋,城中吴懿、刘璝又引军助战。二将虽能,军士先走,因此当抵不住,大败望东去了。”张飞曰:“却好俺在这厮背后。”绕城分兵两路杀来:张飞在左,玄德在右。吴懿、刘璝见后面喊声大起,慌退入城中。吴兰、雷铜急退,却被玄德、张飞截住归路。黄忠、魏延又在前面。吴兰、雷铜商议,不如投降。因此,二人将本部军马前来投降。玄德准降,因此收兵近城下寨。
却说张任见降了二将,心中忧虑。吴懿、刘璝曰:“兵势甚危,不决一死战,如何得兵退?一面差人入成都见主公告急,一面用计敌之。”张任曰:“某来日领一军搦战,诈败,引转城北;二将内可用一人引军冲出,截断其中,可获胜也。”吴懿曰:“刘将军相辅公子守城。”约会已定。
次日,张任引数千人马,摇旗呐喊,出城搦战。张飞曰:“小弟愿往。”上马出战,更不答话,与张任交锋。战不到十余合,张任诈败,绕城而走。张飞尽力追之。吴懿一军截住,张任引军复回,把张飞围在垓心,进退不得。比及玄德引军来救时,一队军从江边杀出,正遇吴懿。当先一员大将,挺枪跃马,与吴懿交锋。只一合,生擒吴懿,战退敌军,救出张飞。视之,乃常山赵子龙也。飞问军师何在,云曰:“先使我来解救。料想此时已与主公相见了也。”二人擒吴懿回寨。张任自退入东门去了。
张飞、赵云回寨中见玄德,其孔明、简雍、蒋琬已在帐中。飞下马来参军师。孔明大惊,问曰:“如何先到?”玄德说义释严颜之事。孔明贺曰:“乃主公洪福。将军用谋,立此莫大之功,可以勒之金石,万年称赞。”赵云解吴懿见玄德。玄德曰:“汝降否?”吴懿曰:“某既被捉,如何不降?”玄德大喜,待为上将。孔明问城中有几人守城,吴懿曰:“有刘季玉子之刘循,辅将刘璝、张任。刘璝不打紧。有张任,蜀郡人,家寒,极有胆略,此人不可轻敌。”孔明曰:“先捉张任,然后取雒城。”问:“城东这座桥甚名?”吴懿曰:“金雁桥。”孔明遂乃乘马来到桥边,绕河俱看了。回到寨中,唤黄忠、魏延听令:“各引一千军,离金雁桥从南五六里,两岸都是芦苇蒹葭,可以埋伏。魏延引一千枪手在左边,单戮鞍上将;黄忠引一千刀手右边,单砍坐下马。杀开士卒,张任必投山东小路而走。张益德引一千军伏在那里,张任就彼处擒之。”唤赵云伏于金雁桥北:“待我引张任过桥,你便将桥拆断,却勒兵于桥北,遥为之势,使张任不敢望北走,退投南去,却好中计。”调遣已定,军师自去诱敌。
却说刘璋差卓膺、张翼二将,前来助战。二将见刘循毕,张任教刘璝、张翼二将守城,自与卓膺为前后二队:任为前队,膺为后队,出城迎敌。孔明引一队不整不齐军,过金雁桥来,与张任对阵。孔明乘四轮车,纶巾羽扇而出,两边百余骑簇捧,遥指张任曰:“曹操百万之众,闻吾之名,望风而走。今到此地,何为不降?”张任看见孔明军伍不齐,马上冷笑曰:“人都说诸葛亮用兵如神,原来有名无实!”把枪一招,大小军校齐杀过来。孔明弃了四轮车,上马退步过桥。张任从背后赶来。过了金雁桥,见玄德军在左,严颜兵在右,来杀张任。张任知是计,急回军时,桥已拆断了;欲投北去,赵云一军隔岸摆开,因此投南绕河而走。走不到五七里,芦苇丛杂去处,魏延一军,长枪一带,从芦苇中忽起,只戮鞍上将;黄忠一军,各用长刀,伏在芦苇内,只剁马蹄。马军尽倒,皆被执缚。步军那里敢来。张任引数十骑望山路而走,正撞着张飞生力军摆开。张飞大喝一声,众军齐上,将张任活捉了。原来卓膺见张任中计,已投赵子龙军前降了,一发都到大寨。玄德赏了卓膺。
张飞解张任到玄德前,孔明亦坐于帐中。玄德与张任曰:“蜀中诸将望风而降,汝何不早投拜?”张任睁目大怒而叫曰:“忠臣岂肯事二主乎?”玄德曰:“汝不识天时耳。降即免死。”任曰:“今日便降,久后也不降。愿早吃一刀!”玄德不忍杀之。张任厉声高骂。孔明喝令斩之,以全其名。后人有诗赞张任曰:
老将安能扶二主?张任忠勇死犹生。高名正似天边月,夜夜流光照雒城。至今坟墓犹存。为土神,有庙在雒城东。
玄德感叹不已,令收尸首葬于金雁桥侧,以表其忠。
次日,令严颜、吴懿等蜀中降将为前部,直至雒城,大叫:“早开门受降,免一城生灵受苦!”刘璝在城上大骂蜀诸将。忽恼背后一人,杀倒从者,执缚刘璝,开门纳降。玄德军马入雒城。刘循开西门走脱,投成都去了。玄德出榜安民。献刘璝者,乃武阳人也,姓张,名翼,字伯恭。玄德得了雒城,重赏诸将。孔明曰:“雒城已破,成都只在目前。惟恐外州郡不宁,可令张翼、吴懿引赵云抚外水定江、犍为等处所属州郡;令严颜、卓膺引张飞抚巴西、德阳所属州郡,就委官按治平靖,却勒兵回成都取齐。”张飞、赵云各自引兵前去。孔明问前去有何处关隘,蜀中降将曰:“止有绵竹可以守御。若得绵竹,成都唾手而得。”法正曰:“不可进兵,恐惊动成都人民。某有一计,令成都便属主公。”试看法正进用何计可得,且听下回分解。
杨阜借兵破马超
法正曰:“主公既得雒城,蜀中危矣。欲以仁义布于四方,且按兵不动。某作一书呈,陈说利害,上与刘璋,璋自然降矣。”孔明曰:“孝直之言最善。”可以便作书。遣人径往成都。
却说刘循逃回见父,说雒城已陷,慌聚众官商议。益州从事,广汉郑度献策曰:“今刘备悬兵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不如尽驱巴西、梓潼之民,过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尽皆烧除,深沟高垒,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彼兵自走,一击而擒刘备耳。”刘璋曰:“不然。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备敌’也。此言非保全之计。”正议间,人报法正有书至。刘璋唤入,呈上书。璋拆开视之。书曰:
昨蒙遣差结好荆州,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左将军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望三思裁划,音获,剖也。可图变化,以保尊门。不及进言,早赐回意示下。法正百拜。
刘璋怒,扯其书,大骂:“法正忘恩失义之贼!卖主求荣,有何面目再相见乎!”逐其人出城。即时遣妻弟费观提兵前去守把绵竹。费观举保一人同行,其人乃南阳人氏,姓李,名严,字正方。费观、李严点三万军,来守绵竹。益州太守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上言与刘璋,欲往汉中借兵。璋曰:“张鲁与吾世仇,安肯相救?”和曰:“虽然有仇,刘备军在雒城,势在危急之时,不得不救。况是唇齿之邦。辰亡则齿寒也,陈说利害,必然从之。”修书遣使,前赴汉中。
建安十八年秋八月,马超自败入羌胡,二载有余,结好羌兵,攻拔陇西州郡。所到之处,尽皆归降,惟冀城攻打连日不下。刺史韦康,字伯奕,累遣人求救于夏侯渊。渊不得曹操言语,未敢动兵,按住在长安。韦康见救兵不来,与众商议:“不如投降马超。”参军杨阜,字义山,哭而谏曰:“超等叛君无父之徒,此城中之人,有死无二。今欲陷身于不义也!”康曰:“不然。事已极矣,不降何待?”阜苦谏不从。韦康大开城门,投拜马超。超大怒曰:“汝今事急请降,非真心耳!”将韦康等四十余口尽皆斩之,不留老幼良贱一人。有人言杨阜劝韦康休降,可斩之。超曰:“此人守义,不可斩之。”复用杨阜为参军。冀城官军梁宽、赵衢皆杨阜所保,超尽用焉。忽杨阜告马超曰:“妻死于临洮,告两月假限,归葬其妻便回。”马超从之。
杨阜过历城,来见姜叙。叙与阜是姑表弟兄。姜叙乃受汉爵抚夷将军。叙母大贤,是阜之姑。阜别马超,径来见姑,哭拜于地而言曰:“守城不能完,主亡不能死,愧无面目见姑。且马超背父叛君,妄杀郡守,岂独杨阜忧责,一州士大夫皆受其耻。今吾兄坐据历城,竟无讨贼之心,此赵盾所以书弑其君。”言罢,泪流出血。后人有诗曰:
包胥向日哭秦庭,杨阜今朝恸历城。欲报冤仇流血泪,千年万载仰高清。
叙母闻知,唤姜叙入,责之曰:“韦使君遇害,亦尔之罪,岂独义山哉?”母又谓阜曰:“汝既降人,且食其禄,何故又兴心讨之?”阜曰:“吾从贼者,欲留残生与主报冤也。”叙曰:“马超英勇,急难图之。”阜曰:“有勇无谋,容易图之。吾已暗约下梁宽、赵衢,使为内应。兄若肯兴兵,梁宽、赵衢必内应也。”叙母曰:“汝不早图,更待何时?谁不有死,死于忠义者,死得其所也。勿以我为念。汝若不听义山之言,吾先死矣,以绝汝念!”
叙乃便与统兵校尉尹奉、赵昂商议。原来赵昂之子赵月,见跟马超为裨将。赵昂当日应允。归见其妻王氏曰:“吾今日于姜叙、杨阜、尹奉一处商议,欲报主人韦康之仇,早欲动兵。吾想其子赵月见跟马超,必被害矣。因此持虑未定。”其妻厉声应曰:“雪君父之大耻,丧身不足为生,何况一子哉?汝顾其子而不行,吾当先死矣!”赵昂乃决。次日,一同起兵。姜叙、杨阜屯冀城,尹奉、赵昂屯祁山。王氏乃尽将首饰资帛,亦亲自往祁山军中,赏劳军士,以励其众。后有诗曰:
赵昂妻王氏,催夫报主仇。丧身犹不重,灭子复何愁?
尽把家财散,亲将士卒酬。三分贤达妇,万载姓名留。
马超听知姜叙、杨阜会合尹奉、赵昂用事,超大怒,即将赵月斩之;唤庞德、马岱尽起军马,杀奔冀城来。姜叙、杨阜引军出。两阵圆处,杨阜、姜叙衣白袍而出,大骂曰:“背父叛君无义之贼!”马超大怒,冲杀过来,两军混战。姜叙、杨阜如何敌得马超,大败而走。马超聚兵赶来,背后喊声大起,尹奉、赵昂杀来。急回时,两下夹攻,首尾不能相顾。正斗间,刺斜里大队军马杀来。原来是夏侯渊却得曹操军令,正领军来破马超。超如何当得三路军马,大败奔回。后面杀来。走了一夜,比及平明,已到冀城叫门,城上乱箭射下,马超大惊。梁宽、赵衢立在城上,大骂马超;将马超妻杨氏,从城上一刀砍断,撇下尸首来;及将马超幼子三人,并至亲十余口,都从城上一刀一个,剁将下来。马超气噎塞胸,几乎坠下马来。背后夏侯渊引军赶来。超见势大,不敢当抵,与庞德、马岱杀开一条路走。前面又撞见姜叙、杨阜,杀了一阵;冲得过去,又撞着尹奉、赵昂,杀了一阵。零零落落,剩了五六十骑,连夜奔走。后军不赶。四更前后,走到历城下,守门者只道姜叙兵回,大开城门接入。超从城南门边杀起,尽洗城中百姓。于姜叙宅内拿出老母,年八十有二。叙母全无惧色,指马超大骂曰:“汝背父无君逆天之贼,天地久不容留汝!汝不早死,敢以面目视人乎?”超大怒,自取剑杀之。后史官有诗曰:
贤哉姜叙母,劝子早兴兵。报本如山重,捐躯若纸轻。
王陵亲可并,孟氏母重生。读史应哀感,令人两泪倾。
马超杀尹奉、赵昂全家,妻王氏在军中免难。
次日,夏侯渊大军至,马超弃城杀出,望西而逃。行不得二十里,前面一军摆开,为首杨阜。超切齿而恨,拍马挺枪刺之。阜宗弟七人,一齐来助战。马岱、庞德敌住后军。宗弟七人,皆被马超杀死。阜身中五枪,犹然死战。后面夏侯渊大军赶来,马超遂走。只有庞德、马岱五七骑后随而去。夏侯渊自行安抚陇西诸州人民,令姜叙等各各分守,用车载杨阜赴许都见曹操。操封阜为关内侯。阜辞曰:“阜君存无扞难之功,君亡无死节之效,于义当绌,于法当诛。超又不死,阜何颜受职?”操曰:“君与群贤共建大功,西土之人以为美谈。子贡辞赏,仲尼谓之止善。君则剖心,以顺国命。”阜后仕于魏。
却说马超与庞德、马岱来投张鲁。张鲁得马超大喜,以其西可以吞并益州,东可以拒曹操,永保汉中之基业,商议欲以女招超为婿。大将杨柏谏曰:“马超父母妻子皆不顾恋,岂能爱他人乎?”于是张鲁遂罢其事。有人对马超曰:“张将军本以女招汝为婿,被杨柏阻之。”超心不喜,有杀杨柏之意。杨柏知之,与兄杨松商议,欲寻远害全身之计。正值刘璋遣使求救于张鲁,鲁不从。忽报刘璋又遣黄权到。先见杨松,说:“东西两川,实是唇齿;若西川一破,东川亦难保矣。若肯相救,当以二十州相酬。”松大喜,即引黄权来见张鲁,说唇齿利害,更以二十州相谢。鲁喜其利从之。巴西阎圃谏曰:“刘璋与主公有积世之仇,今事在至急,诈言割州之事,不可从之。”忽阶下一人昂然而进曰:“某虽不才,愿乞一旅之师,生擒刘备,务要割地以还。”其人是谁?
葭萌张飞战马超
张鲁持疑未决。马超挺身出曰:“感主公之恩,无可上报。愿引一军攻取葭萌关,袭刘备之后,可生擒之。此时必要割二十州而还,主公心下何如?”张鲁大喜,先遣黄权从小路而回,点兵二万与马超。此时庞德卧病不能行,留于汉中。张鲁令杨柏临军。超与弟马岱选日起程。
却说玄德军马在雒城。法正所差之人,回报与玄德:“今郑度劝刘璋尽烧野谷,并各处仓廪,大率巴西住种之民,而避于涪水迤西,深沟高垒而不战。”玄德、孔明闻之,皆大惊,曰:“若用此言,吾势危矣!”法正笑曰:“主公勿忧。此计虽毒,刘璋必不能用也。”后人传刘璋有言:“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备敌’也。”玄德闻之,方始宽心。孔明曰:“可速进兵以取绵竹。如得此处,成都易得矣。”遂遣黄忠、魏延领兵前进。
费观听知玄德兵来,差李严出迎。严披挂了,领三千兵出。各布阵完。黄忠出马,与李严战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孔明在阵中教鸣金收军。黄忠入阵,问曰:“正待要擒李严,军师何故收兵?”孔明曰:“吾已见李严武艺,不可力取。来日再战,汝可诈败,引入山峪,出奇兵胜之。”黄忠领计。次日,李严再领兵来,黄忠又出战,不十合诈败,引军便走。李严赶来,迤逦赶入山峪而去。李严猛省,急待回来,前面魏延引军摆开。孔明自在山头唤曰:“公如不降,两下已伏强弩,欲与吾庞士元来报仇耳。”李严慌下马,卸甲投降。军士不曾伤害一人。引见玄德,玄德待李严甚厚。严曰:“费观虽是刘益州亲,某与甚密,当往说之。”玄德即命行。严入绵竹城,对费观赞玄德如此仁德,今若不降,必有大祸。观从其言,开门投降。玄德遂入绵竹,商议分兵取成都。
忽流星马急报,言:“孟达、霍峻守葭萌关,今被东川张鲁遣马超引兵攻打甚急,救迟则关隘休矣。”玄德大惊。孔明曰:“须是张、赵二将,方可与敌。”有人报张飞,飞在外大喜。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张飞从外大叫而入曰:“辞了哥哥,便去战马超也!”孔明故意佯不觑听,对玄德曰:“今马超侵犯关隘,无人可敌;除非往荆州取关云长来,方可与敌。”张飞曰:“军师何故小觑吾!吾曾独拒曹操百万之兵,岂愁马超一匹夫耳!”孔明曰:“张将军据水断桥,此是曹操不知虚实也。若知虚实,将军岂得无事乎?况马超有信、布之勇,天下皆知,渭桥六战,杀得曹操剑割髭须,几乎丧命,非等闲之比。汝兄云长,未必可胜。”飞曰:“我只今便去,如胜不得马超,甘当军令!”孔明曰:“既尔肯写文书,便为先锋。请主公亲自去一遭。诸葛亮守绵竹。待子龙来,却作商议。”魏延曰:“某亦愿往。”孔明令魏延带五百哨马先行,张飞第二,玄德押后,望葭萌关进发。
却说马超引兵扣关攻打,先使杨柏来叫道:“霍峻早早献关,我等重重保举你。”霍峻在关上高声应曰:“我头可断,关不可得!”杨柏大怒,搦霍峻厮杀不题。
却说魏延哨马先到关下,杨柏军退十余里。魏延出,与杨柏战,不十合,杨柏败走。魏延要夺张飞头功,乘势赶去。前面一军摆开,为首乃是马岱。魏延只道是马超,舞刀跃马而进。与岱战不十合,岱败走。延赶去,被岱回身一箭,射中魏延左臂,急回马走。马岱赶至关前,一将声如雷震,从关上一骑马奔至面前,救了魏延。原来是张飞初到关上,听知关前厮杀,便来看时,正见魏延中箭。飞喝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后厮杀不迟。”马岱曰:“吾乃西凉州马岱是也。”张飞曰:“你原来不是马超,快回去,非吾对也!只令马超那厮自来,说道燕人张飞在此!”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觑我!”挺枪跃马,直取张飞。向前战不十合,马岱败走。张飞不欲待追赶,关上一骑马到来,叫:“兄弟且休去!”飞回头,原来是玄德到。遂不赶,一同上关。备曰:“恐怕你性躁,先来到此。既然胜了马岱,且歇一宵,来日战马超。”歇了一夜。
次日天明,关下鼓声大震,马超兵到。玄德在关上看时,门旗影里,马超纵骑持枪而出,狮盔兽带,银甲白袍:一来结束非凡,二者人才出众。玄德叹曰:“人言锦马超,名不虚传!”张飞便要下关。玄德急止之,言:“兄弟且休出战!先当避其锐气。”飞曰:“何足道哉!”玄德当住。关下马超单搦张飞出马;关上张飞恨不得平吞马超,三五番皆被玄德当住。看看午后,玄德望见马超阵上人马皆倦,遂选五百骑,跟着张飞冲下关去。马超见张飞军到,把枪望后一招,约退军有一箭之地。张飞军马一齐扎住,关上军马陆续下来。张飞挺枪出马,大称姓名:“认得燕人张益德么!”马超曰:“吾家累世公侯,岂认得村夫乎!”张飞大怒。两马齐出,二枪并举,约战百余合,不分胜败。玄德观之,叹曰:“真丈夫也!”恐张飞有失,急鸣金收军。两马并回。张飞回到阵中,略歇马片时,不用头盔,只裹包巾上马,又出阵前搦马超厮杀。超又出,两个再战。玄德恐张飞有失,自披挂下关,直至阵前,看张飞与马超又斗百余合,两个精神倍加。玄德教鸣金收军。二将分开,各回本阵。是日,天色已晚。玄德与张飞曰:“马超英勇,不可欺敌。且退上关,来日再战。”张飞杀得性起,那里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战矣。”飞曰:“多点火把,安排夜战!”军士暗暗叫苦。马超换了马,再出阵前大叫曰:“张飞敢夜战么?”张飞气起,问玄德换了座下马,抢出阵来,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关!”超曰:“我胜你不得,誓不回寨!”两军呐喊,点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两将又向阵前鏖战。到二十余合,马超拨回马便走。张飞大叫曰:“走那里去!”原来马超见赢不得张飞,心生一计:诈败佯输,赚张飞赶来,暗掣铜挝在手,扭回身觑着张飞便打来。张飞见马超走,心中也提防,见打过来,一闪,从耳边躲过去。张飞便勒回马走时,马超却又赶来。张飞带住马,拈弓搭箭,回射马超,超却闪过。二将各自回阵。玄德自于阵前叫曰:“吾以仁义相待天下之士,不施谲诈。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势赶你。”马超闻之,亲自断后,诸军渐退。玄德亦收军上关。
次日,张飞又欲下关战马超。人报军师来到。玄德接着孔明。孔明曰:“亮闻孟起世之虎将,若与益德死战,必有一伤。故令子龙、汉升守住绵竹,星夜而来。可用条小计,令马超归降主公。”玄德曰:“吾见马超英勇,甚爱之。如何可得?”孔明曰:“亮闻东川张鲁,欲自立为‘汉宁王’。手下谋士杨松,极贪贿赂。可以差人从小路径投汉中,先用金银结好杨松,后进书与张鲁,云:‘吾与刘璋自争西川,是与汝报仇,不可听信离间之语。事定之后,保汝为汉宁王。’”
玄德即时写书,差孙乾赍金珠,从小路径至汉中,先来见杨松,说知此事,送了金珠。松大喜,先引孙乾见张鲁弟张卫,亦进送了礼物。二人引孙乾见张鲁,陈言方便。鲁曰:“玄德只是左将军,如何保我为汉宁王?”杨松曰:“他是大汉皇叔,正合保奏。”张鲁喜曰:“既如此,差人便教马超罢兵。”孙乾只在杨松家听回信。使回曰:“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杨松又差人去唤,又不肯回。一连三次不至。杨松曰:“此人素无信行,不肯罢兵,其意必反。”鲁心亦疑。松亦流言对张卫说:“马超主意欲夺西川,自为蜀王,与父报仇,岂肯臣于汉中乎?”张卫将此言告知张鲁。鲁问计于杨松,松曰:“一面差人去说与马超,汝既干功,与汝一月限。三件功成有赏,无则必诛:一要取西川,二要刘璋首级,三要退荆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献头来。”一面教张卫点军守把关隘,防马超兵变。差人到马超寨中,说知此事。超大惊曰:“如何变得恁的!”与岱商议,不如罢兵。杨松又流言曰:“马超回兵,必怀异心,不可放入。”张卫分七路军,坚守隘口,要共厮杀。超进退不得,无计可施。孔明对玄德曰:“今马超正在狐疑不决之际,亮凭三寸不烂之舌,亲往超寨,说马超来降主公。”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刘玄德平定益州
玄德曰:“孔明乃吾之心腹也,倘有疏虞,吾必亡矣。虽有良谋,吾不忍令君去。”孔明坚意要行。玄德再三拗住。正踌蹰间,忽报子龙有书,荐西川一人来降。玄德召入问之。其人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闻公苦谏刘璋,今何故归我也?”恢曰:“吾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前谏刘益州者,以尽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败矣。今主公仁德布于蜀中,是知其必成也,故来归之。是背暗投明,古人所贵。愿垂察焉。”玄德曰:“先生此来,必有益于刘备也。”恢曰:“今闻马超在此,进退两难之际。恢昔在陇西,有一面之交,特来说马超归降,若何?”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愿闻公之说词。”李恢于孔明耳畔陈说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即时遣李恢行。
恢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名。马超曰:“吾知李恢平生好说词,必来说我。”先唤二十个刀斧手伏于帐下,超嘱曰:“令汝砍,即砍为肉酱!”须臾,李恢昂然而入。马超端坐帐中不动,叱李恢曰:“汝来为何?”恢曰:“特来作说客耳。”超曰:“吾匣中宝剑新磨,请汝试剑!”恢曰:“其言不通,便请试剑。”遂笑曰:“将军之祸不远矣!但恐新磨之剑不能试吾之头,将欲自试矣!”超曰:“吾有何祸?”恢曰:“吾闻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无盐,善美者不能掩其丑。修短者不能用其长,造恶者不能为其善。‘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此天下之常理也。今曹操与将军有杀父之仇,陇西有切齿之恨;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目下四海难容,一身无主。若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何面目见天下大丈夫乎?”超顿首谢曰:“公言极善,但超无路可行。”恢曰:“汝既欲听吾言,帐外何故伏刀手乎?”超尽叱退。恢曰:“刘皇叔礼贤待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刘璋而归之。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图上报父母之仇,下立金玉之德?可彰万世之高名也。”马超大喜,唤杨柏入,一剑斩之,将头共恢一同上关,来降玄德。
玄德亲自接入,待以上宾之礼。超顿首谢曰:“今遇明主,乃拨云雾而睹青天也!”宾主大喜。孙乾已回。玄德复命霍峻、孟达守关,便撤兵来取成都。子龙、黄忠接入绵竹。人报刘晙、马汉引军到。子龙曰:“某来未曾效尺寸之功,当擒此二人!”言讫,上马引军出。玄德在城中管待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龙斩二人之头献于筵前。马超亦惊,倍加敬重。超曰:“不须主公军马厮杀,超自唤出刘璋来降。如不肯降,超自与弟马岱取成都,双手奉献。”玄德大喜,是日尽欢。
却说败兵回到益州,报刘璋。璋大惊,闭户不出。人报城北马超救兵到。刘璋方敢登城望之,见马超、马岱立于城下,大叫:“请刘季玉答话!”刘璋在城上问之。超在马上以鞭指曰:“吾本领张鲁兵来救益州,谁想张鲁听信杨松谗言,反欲害我。今归降刘皇叔。汝可开门纳土拜降,免致生灵受苦。如或执迷,吾先攻城矣!便宜回报。”马超说了,退军下寨。刘璋惊得面如土色,气绝倒于城上。众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不及!不若开门投降,以救满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积兵三万余人,钱帛粮草可支一年。况军民皆有死战之心,愿主公勿忧。”刘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肉血捐于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众群下闻之,无不堕泪。忽一人进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视之,乃巴西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晓天文。璋问之,周答曰:“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曰:‘若要吃新饭,须待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黄权、刘巴皆欲砍之,刘璋当住。人报蜀郡太守许靖,逾城投降。刘璋大哭归宫。成都之民,尽皆感伤。
次日,人报刘皇叔下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璋令开门接入。雍坐车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剑大喝曰:“小辈得志,傍若无人!汝敢藐视吾蜀都人物耶!”雍慌下车迎之。此人乃广汉绵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勑。雍笑曰:“不识贤兄,幸勿见责。”遂同入见璋。璋待为上宾。雍席间说玄德宽弘爱士,并无相害之意。一席话,说刘璋大喜,留住一宿。次日,刘璋赍印绶文籍,与简雍同车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泪曰:“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绶文籍,并马入城。
玄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灯烛,迎门而接。玄德到公厅,升堂坐定,郡内诸官皆拜于堂下,惟黄权、刘巴闭门不出。众武官忿气,欲往杀之。玄德慌忙传令曰:“如有人害此二人者,夷其三族!”因此,蜀中文武尽皆欢服焉。玄德亲自登门,请此二人出仕。二人感玄德大恩,乃出。孔明请曰:“今西川平定,难容二主,可将刘璋送去荆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速去。”孔明曰:“刘璋失基业者,皆因太弱也。主公若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恐此土难以长久。”玄德从之,设一大宴,请刘璋归于府中,收拾财物,佩领振威将军印绶,令将妻子良贱,尽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领益州牧。其所降文武尽皆重赏,定拟名爵:严颜为前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董和为掌军中郎将,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义为营中司马,刘巴为左将军,黄权为右将军。其余吴懿、费观、彭羕、卓膺、李严、吴兰、雷铜、李恢、张翼、秦宓、谯周、吕义、霍峻、邓芝、杨洪、周群、费祎、孟达蜀中降将、文武官员六十余人,并皆处用。诸葛亮为军师将军,关云长为荡寇将军、寿亭侯,张飞为征虏将军、新亭侯,赵云为镇远将军,黄忠为征西将军,魏延为扬武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都亭侯,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刘封、吴班、关平、周仓、廖化、马良、马谡、蒋琬、伊籍及旧日荆、襄一般文武官员,并皆重用。遣使送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蜀锦一千匹与云长。诸葛亮、张飞、法正、赵云如数而赠。以下各各重加赏赐。杀牛宰马,大饷士卒,开仓赈济百姓,民心大悦。
益州既定,玄德欲将成都有名田宅分赐诸官。赵云谏曰:“昔者霍去病以匈奴未灭,将士安用为家。何况今日国贼暴虐,不同匈奴,岂可求安也?须待天下都定,然后各还乡里,归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累遭兵火,田宅皆空。今归还百姓,令安居复业,方可使出赋役,自然心服。不宜夺之为私爱也。”玄德闻之大喜,使诸葛军师定拟治国条例,刑法颇重。法正曰:“昔高祖约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愿军师宽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朝用臣商鞅音养,酷法暴虐,万民皆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宽仁,可以弘济。今刘璋暗弱,父子相承,有累世之恩,法度陵替,德政不举,威刑不肃,君臣之道,尽已废矣。凡人宠之以位,位极则残;顺之以恩,恩竭则慢,以致丧国,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其荣。荣恩并著,上下同心,为治之道,于斯明矣。凡治政者,要识时务也。”法正遂拜报。自此军民安堵。四十一州地面,分兵按察,并皆平定矣。
当日,玄德与孔明都在堂上坐,忽报关平来谢所赐金银事。拜罢了,呈上书。玄德赐酒与关平,问云长别有甚言语。平曰:“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要入川来与孟起比试高低,就教禀伯父此事。”玄德大惊曰:“若云长入蜀,与孟起比试,势不两立。”孔明曰:“无妨。亮自作书回之。”玄德只恐云长性急,便教孔明作书,发付关平星夜回到荆州见父。云长问曰:“我欲与马孟起比试,汝曾说否?”平答曰:“军师有书在此。”云长拆开视之。其书云:
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以亮度之,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士,黥布、彭越之徒;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逸群也。今公受任守据荆州,不为不重;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罪莫大焉。言虽狂简,以冀明照。建安十九年秋七月,亮顿首拜知。
云长看毕,自绰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将书遍示宾客,遂无入蜀之意。
却说东吴孙权知玄德并吞西川,将刘璋遂于公安,遂召张昭、顾雍商议。权曰:“当初刘备借我荆州时,说取了西川便还荆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须用取索汉上诸郡。如其不还,即动干戈。”张昭曰:“吴中方宁,不可动兵。昭有一计,使刘备将荆州双手奉还主公。”孙权问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关云长单刀赴会
却说张昭献计曰:“今刘备所倚仗者,乃诸葛亮也。其兄今仕于吴,何不将诸葛瑾老小执下,使瑾入川,对其弟说知,令刘备交割荆州:‘如其不还,必累老小。’此二人,一父母所生,必然应允。”权曰:“诸葛瑾乃诚实君子,吾所素知,安忍拘集老小乎?”昭曰:“明教知是计策,自然放心。”权召诸葛瑾老小虚监在府,先使人报知。孙权即修书,打发诸葛瑾望西川进发。不数日,早到成都,先使人报知玄德。玄德问孔明曰:“令兄此来为何?”孔明曰:“来取荆州之计也。”玄德曰:“何以答之?”孔明曰:“如此如此。”
分付已定,孔明出廓接瑾,不到私宅,径入宾馆。参拜了,瑾放声大哭。亮曰:“兄长有事但说,何故发哀?”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亮曰:“莫非为不还荆州乎?因亮之故,执下兄长老小?兄休忧虑,弟自有计还荆州便了。”瑾大喜,即引见玄德,呈上吴侯书。玄德看了,“原来是吴侯要取荆州。本是要还,奈将我夫人潜地取去。彼既无情太薄,我有何面目乎?如要厮杀,尽起兵来!昔在荆州尚不惧汝分毫,何况吾今日有西川,带甲数十万众,粮可支二十年不绝。吾欲下汝江南,汝君尚复取荆州乎?”孔明哭拜于地曰:“吴侯执下亮兄长之老小,如若不还,皆遭诛矣。兄死,亮岂能独生?望主公怜兄弟之情。”玄德再三深恨,徐徐曰:“如此,看军师面上,分荆州一半还吴,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与他。”亮曰:“主公既是如此,可写书与云长,令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到彼,善言求之。吾弟性如火烈,吾尚惧之。事宜仔细。”
瑾求书毕,辞了玄德,别了孔明,登途径到荆州。云长请入中堂,宾主相叙。瑾出玄德书,曰:“望将军先交割三郡,令瑾好回见吾主。”云长变色而怒曰:“吾与兄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共兴汉室。兄既以荆州与我,复令东吴取之,此何理也?这几郡大汉疆域,岂得妄以寸土与人!”瑾曰:“今吴侯执下老小,不还必诛!”云长曰:“此是吴侯谲诈,如何瞒得我过!”瑾曰:“将军今何无面目?”云长执剑在手曰:“休再言!此剑上便无面目!”关平慌告曰:“军师面上不好看,望父亲息怒。”云长曰:“不看军师面上,教你回不得东吴矣!”
瑾满面羞惭,急急慌慌下船,再往西川见孔明。孔明已自出巡去了。瑾只得再见玄德,哭告云长欲杀之事。玄德曰:“吾弟性急,极难说之。子瑜可暂回,容吾商议去取东川、汉中诸郡,却调云长守之,那时交付荆州。”
瑾求玄德书归吴,来见吴侯,说云长阻住,不肯交还。吴侯看书大怒曰:“子瑜此去,反复奔走,莫非皆是诸葛亮之计?”瑾曰:“非也。弟尚哭告,玄德说将三郡先还。”吴侯即召诸将曰:“今刘备借吾地土,混赖不还,俄延岁月。既然刘备有分三郡之言,可差官员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赴任,且看如何。”诸葛瑾取老小归家。
却说三郡发去官吏,尽被逐回,告吴侯曰:“关云长不肯相容,俱各赶逐回吴。迟后者必戮。”孙权大怒,差人唤鲁肃至,叱之曰:“汝当初作保,借吾荆州。今刘备已得西川,不肯归还,此何礼也?”肃曰:“今有一计,乃屯兵于陆口,使人请关某赴会。如肯来,以善言说之;倘若不从,伏下刀斧手杀之。如不肯来,随即进兵,与决胜负,夺取荆州。此计商议已定,今特告知主公。”孙权曰:“甚合吾意。可即行之。”阶下一人进曰:“不可。关云长乃虎熊之将,非等闲可及。恐事不谐,反遭其害。”进言者乃阚泽也。孙权怒曰:“若如此,荆州何日可得!便速行之。”
鲁肃遂辞吴侯,屯兵于陆口,召吕蒙、甘宁商议,设会于陆口寨外临江亭上;修下请书,选帐下能言快说一人为使,登舟渡江。江口关平问了,遂引使人入荆州来见云长。云长拆书视之。书曰:
辱友鲁肃顿首致书于汉寿亭侯麾下:奉别久矣。瞻拜无由,今暂屯陆口,欲邀车骑于临江亭一会,以诉渴仰之怀。虽然各事其主,即无异外之心。专望来临,幸勿见阻。感感。
关云长看毕,与来人曰:“既子敬请来日赴会,汝先报知。”使者拜辞先回。
关平曰:“鲁肃相邀,必有恶意,父亲何故许之?”云长笑曰:“吾岂不知耶?此是诸葛瑾回报孙权,说吾当住不还荆州,故责鲁肃。肃屯兵陆口,相邀赴会,索我荆州。吾若不往,道吾怯耳。吾来日独驾小舟,用亲随十余人,单刀赴会,看鲁肃如何近我!”平又谏曰:“父亲不可以万金之躯,亲蹈虎狼之穴。非所以重伯父之寄托也。”云长曰:“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岂忧江东群鼠乎!”马良闻之,亦谏曰:“鲁肃虽有长者之风,于中事急,不容不生狼心耳。将军不可轻往!恐悔之不及。”云长曰:“昔春秋时,赵国蔺相如无缚鸡之力,于渑池会上,觑秦国群臣有如无物,何况吾曾学万人之敌。既以许诺,不去失信。”良曰:“纵将军去,亦可准备。”云长曰:“只教吾儿关平,选快船十只,藏善水军五百,于江上等候。看吾认旗起处,便过江来。”平领命去了。
却说使者回报鲁肃,说云长慨然应允,约来日准到。肃与吕蒙商议:“此来若何?”蒙曰:“必然带将军马来也。若有人马到来,某与甘宁各领一军,伏于岸侧,放炮为号,准备厮杀。如无军来,于庭后埋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间杀之。”计会已定。次日,肃令人于岸口遥望。辰时后,见江面上一只船来,梢公水手只数人;一面红旗,风中招展,显出雪白一个大“关”字来。船渐近岸,见云长青巾绿袍,坐于船上;傍边周仓捧着大刀,八九个关西大汉各跨腰刀一口。鲁肃惊疑。侍从远立,惟周仓在侧。肃接入亭内,叙礼毕,举杯相劝,不敢仰视。云长谈笑自若。
酒至半酣,肃曰:“有一言诉与君侯,幸听察焉。昔日令兄使肃于吴侯之前以通往来,借其荆州,至今并无归还之意,其理莫不失信乎?”云长曰:“此国家之事,筵间不必论之。”肃曰:“国家区区江东本以土地相借者,为君侯等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既无奉还之意;但割三郡,君又不从命。此君侯之失信于天下也。君侯幼读儒书,五常之道,仁、义、礼、智皆全,惟欠信耳。”云长曰:“乌林之役,左将军亲冒矢石,戮力破敌,岂得彼劳,而无一块土相资,而足下欲来收地耶?”肃曰:“不然。君侯始与豫州同败于长阪,豫州之众不当一校,计穷虑极,志势摧弱,图欲远窜,望不及此。吾主上矜愍豫州之身,无有处所,不忧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萌以济其患,而豫州私独饰情,愆德隳音灰好。今已籍于西川矣,又欲剪并荆州之土,斯盖凡夫所不忍行,而况整领人物之主乎!肃闻贪而背义,必为祸阶。愿君侯明处之。”云长曰:“此皆吾兄左将军之事,非某所宜预也。”肃曰:“某闻昔日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左将军即君侯也,何得推托乎?”云长不之答。周仓厉声而言曰:“天上地下,惟有德者居之,岂但是汝东吴之有耶!”云长变色,夺周仓所捧大刀,立于亭中曰:“此乃国家之事,汝何敢多言!”以目视之。仓会其意,先来岸口把红旗一招,关平船如箭发,奔过江东来。云长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鲁肃手,佯推醉曰:“公今请吾赴宴,非问是非。醉后不堪问答,恐伤故旧之情。他日令人请公到荆州赴会。”同到船中,鲁肃魂不附体,被云长将至江下。吕蒙、甘宁见对江又有船来,二将各引本部军,一齐要出。云长当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曹操杖杀伏皇后
吕蒙、甘宁见云长手提大刀,亲握鲁肃,恐被所伤,遂不敢动。云长到船边,却才放手,早立于船首,与鲁肃作别。肃如痴呆。船已乘风而去。宋贤读史,见单刀赴会之事,作诗赞曰:
藐视吴臣若小儿,单刀赴会敢平欺,当年一鼓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又诗赞曰:
东吴赴会,单刀往还。足摇地轴,手撼天关。
鸿门小可,渑池等闲。关公之名,威震江山!
云长自回荆州。鲁肃与吕蒙共议:“此计又不成,如之奈何?”蒙曰:“一面申报吴侯,起兵与云长一战,有何不可?”肃即时使人申报。孙权闻之大怒,商议起倾国之兵,来取荆州。忽报:“曹操又起三十万大军来也!”权曰:“且教鲁肃休惹荆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须,以拒曹操。”
却说操将欲起程南征,参军傅干,字彦材,北地人,上书以谏操。书曰:
干伏闻治天下之大具有二,文与武也。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威德以相济,而后王道备矣。往者天下大乱,上下失序,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吴与蜀也。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之阻,难以威胜,易其德怀。愚以为可且按甲寝兵,息军养士,分土定封,论功行赏。若此,则内外之心固,有功者劝,而天下知制矣。然后渐兴学校,以导其善性而长其节义。公神武威震于四海,若修文以济之,则普天之下,无思不服矣。今举数十万之众,顿长江之滨,若贼负固深藏,则士马不能逞其能,奇变无所用其权,则天威有屈,而敌心未能服矣。惟明公思虞、舜舞干戚之义,全威养德,以道制胜,则国家之幸也!愿钧察焉。
曹操览之,遂罢南征,兴设学校。王粲、杜袭、卫凯、和洽四个侍中,议欲尊曹操为“魏王”。中书令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荣加九锡,进爵诸侯,改受金玺,位已极矣。今又进陞王位,于理不可。”曹操闻之,大怒曰:“此人又欲效荀彧耶?”荀攸知之,当年十月,卧病不起,十数日内身亡。后史官有诗曰:
汉末荀公达,当时号大贤。知能过宁武,德可配颜渊。
功振三分国,才成二十篇。曹丕曾下拜,声迹尚昭然!
傅子曰:
或问近世大贤君子,答曰:“荀令君之仁,荀君师之智。荀令君仁以立德,明以举贤,行无谄强,谋能应机。孟轲称‘五百年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其荀令君乎!太祖谓‘荀令君之进善,不进不休;荀君师之去恶,不去不止’。”荀攸亡,年五十八岁。操厚葬之,遂罢“魏王”事。
一日,曹操带剑入宫。帝与伏后共坐,伏后见操来,慌忙起身;帝见曹操,战栗不已。操曰:“孙权、刘备各霸一方,不遵朝廷,当如之何?”帝曰:“尽在魏公裁处。”操怒曰:“陛下出此言,文武听之,只道吾欺君也!”帝曰“君若相辅,则厚;不尔,垂恩相舍。”此言若不辅佐,则可怜而放于他处,胜似为君。操目视天子,作威而出。谏议郎赵俨见曹操出,乃入奏帝曰:“近闻魏公欲自望为王,不久必篡主也!”帝与伏后大哭。早有人报知曹操。操大怒,使武士直入禁宫,擒出赵俨,腰斩于市。帝闻之大惊,与伏后商议。后曰:“子童之父伏完,常有杀操之心,恨未能也。子童亲修书一封与父,早图之。”帝曰:“昔董承为事不密,反遭大祸;恐又泄漏,朕与汝皆休矣!”后曰:“旦夕如坐针毡,似此为人,不如早亡!子童于宫官内求之,近得一人,抱忠义之节,有除操之心,可告此人,令寄此书。”帝问何人,后曰:“非穆顺不可。”即时召顺入屏后,退去左右近侍。帝后大哭,告顺曰:“操贼欲为‘魏王’,早晚欲谋天下。左右之人皆操心腹,朕夫妻将欲垂命,无可诉及。欲卿将此书与后父伏完,令密图之。”顺泣曰:“臣感陛下知遇大恩,敢不以死补报!臣即请行。”帝与了书,穆顺藏于发中,潜出禁宫,径至伏完宅上,将书呈完。完见女亲笔,乃与穆顺曰:“吾料朝廷众人无敢近曹贼,除非江东孙权、西川刘备,得此二处起兵于外,操必自往。此时却求在朝忠义之臣,一同谋之。”穆顺曰:“皇丈可作数字回与帝后,求密诏,暗遣人往吴、蜀二处,令约会起兵,保民救主。”伏完取纸写书付顺。顺于头髻内深藏,顺辞完回宫。
原来早有人报知曹操。操先于宫门内等候。穆顺回,正走到面前,操问:“那里去来?”顺答曰:“皇后心腹疾,命求医去。”操曰:“医人何在?”顺曰:“急未寻见。”操喝左右搜之,遍搜无物。临欲放行,忽然风吹落宫帽。操又唤回,取帽视之,遍观无物,还帽戴之。穆顺双手倒戴其帽。操曰:“头上必有消息!”亲自搜出伏完书来。操看时,书中意欲结连孙、刘为外应事。操大怒,执下穆顺于密室问之,顺不肯招。操连夜点起甲兵三千,围住伏完私宅,老幼并皆拿下;于房内搜出伏后亲笔之书,遂将伏氏三族尽皆赴狱中。平明,使御林将军郗虑持节入宫,先收皇后玺绶。是日,帝在外殿,见郗虑引甲兵三百直入。帝问曰:“有何事?”虑曰:“奉魏公命,收皇后玺。”帝知事泄,心胆皆碎。虑至后宫,伏后方起。虑便唤管玺绶人索取玉玺而出。伏后情知事发,便于殿后椒房内夹壁中藏之。少刻,尚书令华歆又引五百甲兵入,到后殿问宫人:“伏后何在?”宫人皆指云:“藏匿房中。”歆教甲兵围住,亲自推户,不开。华歆甲兵打开朱户,寻觅不见,料在壁中,即时掣刀割开。伏后大叫。歆自下手,揪头髻拖出。后曰:“望免我一命!”歆叱之曰:“汝自见魏公分诉去!”后披发跣足,二甲士推拥而出。至外殿前,帝望见后,乃下殿抱后而哭。歆叱曰:“魏公有命,可速行!”后大哭曰:“不能复相活耶?”帝曰:“我命亦不可知在何时也!”甲士前拥后推伏后而出。帝望见,捶胸大恸。见郗虑在傍,帝曰:“郗公!天下宁有是事乎?”哭倒在地。郗虑令左右人扶帝入宫。华歆拿伏后见操。操骂曰:“吾以诚心治天下,汝等反欲害我耶?吾不杀汝,汝必杀我!”喝左右乱棒打死。随即入宫,将伏后所生二子,皆鸩杀之。当晚将伏完、穆顺等宗族二百余口,皆斩于市。朝野之人皆恐惧。时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此是曹操平生最不是处。后人有诗叹曰:
献帝当时何太懦?曹瞒得志弄威权。伏完辅国夷三族,穆顺传书丧九泉。
皇后横亡魂杳杳,储君鸩死恨绵绵。华歆、郗虑儿曹辈,同恶相滋逆上天。
献帝自从坏了伏后,连日不食。操入曰:“陛下无忧,臣无异心。臣女已与陛下为贵人,大贤大孝,宜居正宫。”献帝安敢不从,于建安二十年正月朔,就庆祝正旦之节,册立曹操之女曹贵人为正宫皇后。群下莫敢有言。
大事已定,曹操会大臣商议收吴灭蜀之事。贾诩曰:“须召夏侯惇、曹仁二人回,商议此事。”操即时发使,星夜唤回。夏侯惇未至,曹仁先到,连夜便入府中见操。操带酒睡着,许褚仗剑立于堂门之内。曹仁欲入,被许褚当住。曹仁大怒曰:“吾乃征南重臣,曹氏宗室,汝何敢无礼耶?”许褚曰:“将军虽亲,乃外藩镇守之官;许褚虽疏,见充内侍。主公醉卧堂上,不敢放入。”曹操闻之,急出曰:“吾之虎将所见甚明,弟勿怪之。”曹仁叹曰:“忠烈之士也!”不数日,夏侯惇亦至,共议征伐。惇曰:“吴、蜀急未可攻,宜先取汉中张鲁,以得胜之兵取蜀,可一鼓而下也。”曹操曰:“正合吾意。”遂起兵西征。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曹操汉中破张鲁
曹操将征西军士分为三队:前部先锋夏侯渊、张郃,中间操与诸将,后队曹仁、夏侯惇押运粮草。比及起程,早有细作报入汉中来。张鲁与弟张卫商议退敌之策。卫曰:“汉中最险,无如阳平关,左右依山傍林。下十余个寨栅,迎敌曹兵。兄在汉宁,尽拨粮草应付。”鲁遣大将杨昂、杨任掌管军马,以助其弟。即目起程,军到阳平关,下寨已定。夏侯渊、张郃前军已到,闻知阳平关已有准备,离关一十五里下寨。是夜,军士疲困,各自歇息。忽寨后一把火起,杨昂、杨任两路兵杀来劫寨。张郃、夏侯渊急上得马,四下里大兵拥入,曹兵大败,退见曹操。操大怒曰:“汝二人行军许多年,岂不知‘兵若远行疲困,可防劫寨’,如何不做准备?”欲斩二人,以明军法。众官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为前队,见山势险恶,林木丛杂,不知路径。操恐有伏兵,再引兵回寨,见高山茂林无数。曹操与许褚、徐晃二将曰:“吾若知此处如此,必不起兵来。”许褚曰:“事已至此,主公不可自惮。”次日,操上马,只带许褚、徐晃二人,共三匹马,来看张卫寨栅。三匹马转过山坡,早望见张卫寨栅。操扬鞭遥指,与二将曰:“如此坚固,急切难下!”忽背后一声喊起,箭如雨发。操大惊。杨昂、杨任分两路杀来。许褚曰:“吾当贼兵,公明善保主公!”许褚纵马向前。二将双至,不能当许褚之勇。杀退二将,其余不敢向前。背后徐晃保着曹操,三匹马从万军中杀出来,前面又一军到。看时,却是夏侯渊、张郃二将,听得喊声,故引数千骑杀将入来,杀退杨昂、杨任,救得曹操回寨。操重赏四将。两边相拒五十余日,各不相攻。曹操传令退军。贾诩曰:“贼势未见强弱,主公何故自退焉?”操曰:“吾料贼兵每日提备,急难取胜。吾退军马为名,贼必懈怠,却分轻骑抄袭其后,必胜贼矣。”贾诩曰:“丞相神相不可测也。”于是令夏侯渊、张郃分兵两路,各引轻骑三千,取小路抄阳平关后。曹操大军尽拔寨起。杨昂听得曹兵退,请杨任商议:“今操退兵,可乘势击之。”杨任曰:“操诡计极多,未知真实,不可追赶。”杨昂曰:“汝不往,吾当自去。”杨任苦谏不从。杨昂尽起五寨军马前进。是日,大雾迷漫,对面皆不相见。杨昂军士至半路扎住。
却说夏侯渊一军抄过山后,见重雾垂空,又闻人语马嘶,恐有伏兵,急催人马行动,误走到杨昂寨前。寨内有些小守寨军士,听得马蹄响,只道是杨昂兵回,开门纳之。马军一拥而入,见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来,五寨军士尽皆弃寨而走。杨任比及雾散,来探消息,五寨一齐火着。杨任领兵来救,与夏侯渊战不数合,背后张郃兵到。杨任杀条大路,望汉宁、包州而逃。杨昂待要回时,已被夏侯渊、张郃两个占了寨子。背后曹操大队军马赶来,两下夹攻,四边无路。杨昂欲突阵而出,正撞着张郃,两个交手,被张郃杀死。败兵回,投阳平关来见张卫。原来卫知二将败走,诸营已失,半夜弃关,奔南郑、包州去讫。曹操遂得阳平关并诸寨。张卫、杨任来见张鲁。卫曰:“二将失了隘口。”张鲁大怒,欲斩杨任。任曰:“某曾谏杨昂休追曹兵,不肯听信,故有此败。任再乞一军前去挑战,必斩曹操;如不胜,该斩。”鲁取了军令状。杨任上马,引二万军离南郑下寨。
却说夏侯渊劝曹操进兵,操曰:“令一军前去哨路。”即时令夏侯渊领五千军,往南郑路上来,正迎着杨任。两军摆开,任遣手将昌奇出马,与渊交锋,战不到三合,被渊一刀斩于马下。杨任自挺枪出马,与渊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渊拨回马走,任追赶来,被渊一刀斩杨任于马下。军士大败而回。曹操已知渊斩了杨任,即时进兵,直抵南郑下寨。张鲁慌聚文武商议。阎圃曰:“某保一人,可敌曹操手下诸将。”鲁问是谁,圃曰:“南安狟音桓道人也,姓庞,名德,字令明,昨随马超投降主公;后马超收西川,庞德卧病不曾行,见今蒙主公恩养。何不令此人去?”
张鲁即时赏劳了,便点一万军马,令庞德出。离城十余里,与曹兵相对,庞德出马搦战。曹操在渭桥时,深知庞德之能,嘱付诸将曰:“庞德乃西凉勇将,原属马超;今虽依张鲁,未称其心。吾欲得之。汝等皆与缓斗,使其力乏擒之。”诸将得令,张郃先出,战了数合便退。夏侯渊也战数合退了。徐晃又战三五合也退了。临后许褚出,战五十余合方退。庞德力战四将,并无惧怯。各将皆于操前夸庞德好武艺。曹操心中深喜,与众商议,如何得此人投降。贾诩曰:“某知张鲁手下有一谋士杨松,其人极贪贿赂,暗以金帛送之,必使庞德疏矣。”操曰:“何由得人入南郑?”诩曰:“来日交锋,诈败佯输,将庞德引数十里远;夤夜却去劫寨,庞德必退入城中。却选一能言者,扮作步军,杂在阵中,便得入城。”操听其计,唤一军士,能干此事,即时重赏,付与金掩心甲一副,披在贴肉,却穿汉中军士号衣,于半路上等候。次日,先拨夏侯渊、张郃两枝军远去埋伏;却教徐晃挑战,不数合败走。庞德招军掩杀,曹兵尽退。庞德却夺了曹操寨栅,见于内粮车极多,申报张鲁,鲁大喜。当夜二更左侧,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许褚,左张郃,右夏侯渊:三路来劫寨。庞德上马,冲杀出来,望城中而走。背后三路共追袭。到城下,庞德唤开城门,一拥入城。
此时细作已杂到城中,径投杨松府下谒见,说:“魏公曹丞相久闻盛德,故使某送金甲为信,更有密书。”松见了大喜,问:“丞相今欲如何?”细作曰:“若疏远庞德,事即谐矣。”松曰:“放心,某自有良策报答丞相。”杨松连夜入见张鲁,说庞德受了曹操金珠,卖此一阵。张鲁大怒,唤庞德责骂,欲斩之。阎圃苦谏。张鲁曰:“你来日出战,不胜必斩!”庞德抱恨而退。次日,曹兵攻城,庞德引兵冲出。曹操令许褚交战。褚诈败,庞德赶来。曹操自乘马于山坡上唤曰:“令明,何不早降汉?”庞德寻思:“拿住曹操,抵一千员上将!”飞马上坡。一声喊起,天崩地塌,连人和马,跌将下来。四壁钩索一齐上前,活捉了庞德,押上坡来。曹操下马,叱退军士,亲释其缚,令庞德投降。庞德寻思张鲁不仁,情愿拜降。曹操亲扶上马,共回大寨,故意教城上望见。人报张鲁,庞德与曹操并马而行。鲁信杨松之言为实。
次日,曹操三面竖立云梯,飞炮攻打。张鲁见其势已极,与弟张卫商议。卫曰:“放火尽烧仓库城廓,出奔南门,去守巴中可矣。”杨松曰:“不如开门投降。”张鲁犹豫不定。卫曰:“只是烧了便行。”张鲁曰:“本欲归命国家,而意未得达。今避锋锐,非有恶意。宝货仓库,国家之有,不可废也。”遂尽封锁。是夜二更,张鲁引全家老小,开南门而出。曹操教休赶,遂入南郑。报说张鲁封闭库藏之意,曹操甚是怜之,遂差人往巴中说之。张鲁欲降,其弟张卫不肯。杨松密书,使人报曹操,教便进兵。曹操亲自引兵往巴中。张鲁使弟张卫引兵出迎,与操兵相敌,被许褚斩之。败军回报张鲁,鲁欲坚守。杨松曰:“今若不出,必遭大祸。某守城,主公当决一死战,必然胜矣。”阎圃谏休出。鲁不听,亲自出阵。未及交锋,后军已走。张鲁急退,背后曹兵赶来。张鲁到城下,杨松闭门不开。张鲁无出路,回马之时,曹操自叫:“早下马受降!”鲁乃下马,投拜曹操。操大喜,念张鲁封仓库之心,重重相待。操封鲁为镇南将军,阎圃等封为列侯者五人。于是汉中皆平。操传令各郡分设太守,置都尉,大赏士卒。惟有杨松卖主求荣,即当斩之于市,教众人悉知。
曹操已得东川,主簿司马懿进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曾归心。今主公已得汉中,益州震动,可速进兵临之,势必瓦解矣。圣人云‘不可违时’,亦不可失时也。”曹操叹曰:“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也!”刘晔进曰:“刘备乃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今破汉中,蜀中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少缓之,文有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武有关、张、赵云、黄忠、马超、魏延等,勇冠三军而为将,号曰:‘五虎’。蜀民既定,据守关隘,魏兵不可犯矣。今若不敢,必有后患。”曹操曰:“士卒远涉劳苦,且宜存恤。”遂按兵不动。
却说西川百姓听知曹操已取东川,料必来取西川,一日之间,数遍惊恐,但有风吹草动,老幼不安,往往报知玄德。玄德请军师商议。孔明曰:“亮有一计,使曹操自退。”玄德问孔明其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张辽大战逍遥津
孔明曰:“曹操军屯合淝,独拒孙权也。今遣舌辩之士,分三郡还吴,陈说利害,令吴起兵袭合淝,牵动其势,操必勒兵南向矣。”玄德问谁可为使,一人进曰:“某愿往。”乃伊籍也。玄德喜,遂作书具礼,令伊籍入吴,先到荆州,说与云长,可拨江夏、长沙、桂阳以东属孙权。然后入吴,到秣陵来见吴侯,先通了姓名,乃召伊籍入。籍见孙权,升堂拜毕,权问曰:“汝到此为何?”籍曰:“昨承诸葛子瑜取长沙、江夏、桂阳三郡,为军师不在,有失交割,今传书送还。所有荆州、南郡、零陵本欲送还,争奈被曹操袭取东川,使关将军无容身之地。今合淝空虚,望君侯起兵攻之,曹操必掣兵。吾主公若取了东川,即还荆州全土也。君侯疑而不行,曹操必南征,此时恐措手不及。”权曰:“汝且归馆舍,容吾商议。”伊籍退回,权问于众。张昭曰:“此是刘备恐操取西川,故行此谋。虽然如此,可因曹操在汉中,乘势取合淝,亦是上计。”顾雍所见皆同。因此令伊籍回报,两下起兵攻操。籍辞遂行。孙权令鲁肃收纳长沙、江夏、桂阳三郡,屯兵于陆口;取吕蒙、甘宁回,又去取余杭凌统回。
且说三军皆起,吕蒙、甘宁先到。蒙献策曰:“见今曹操令庐江太守朱光,屯兵于皖城,大开稻田,纳谷于合淝以充军资。今可先取皖城,然后兵出合淝。”权曰:“此计甚合吾意。”遂教吕蒙、甘宁为先锋,蒋钦、潘璋为合后,权自引周泰、陈武、董袭、徐盛为中军。那时程普、黄盖、韩当在各处镇守。
却说军马渡江取和州,径到皖城。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自守城池,坚壁不出。权自到城下看时,城上乱箭射下,直射孙权麾盖,几乎中弩箭。权回寨,问众将曰:“如何取得皖城?”董袭曰:“可差军筑起土堆而攻之。”徐盛曰:“可竖云梯,造虹桥,下观城中而攻之。”吕蒙曰:“此法皆费日月而成,合淝救军一至,不可图也。只来日,某须要得城。”权问其谋,蒙曰:“今南军初到,可乘此时以三军锐气,四面夹攻。平明进兵,午未可下。”权从之,五更饭毕,三军大进。城上矢石齐下,战士多伤。甘宁手执铁链,冒矢石而上。朱光令弓弩以射之,甘宁拨开箭林,一链打倒朱光。吕蒙亲自擂鼓,士卒皆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朱光。降者数万人,得了皖城,方才辰时。张辽引军至半路,哨军回报皖城已失。辽即回兵归合淝。
孙权入城,赏军已罢,人报凌统也到。权慰劳了,吕蒙得赏,作宴管待诸将。时甘宁身穿吴侯所赐锦袍,坐于筵上,吕蒙称其功劳。酒至半酣,凌统想起杀父之仇,又见甘宁夸耀,心中大怒,瞪目直视良久,拔左右所佩之剑,立于筵上曰:“筵前无乐,看吾舞剑。”甘宁便会其意,推开果桌,起身于左右手内抢两枝戟,双臂挟定,纵步而出曰:“看吾筵前使戟。”吕蒙会意,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于其中曰:“二公虽能,皆不如我巧也。”破步便舞刀牌,将二人分于两下。早有人报知孙权。权慌跨马直到筵前,自与甘宁、凌统二人和解,二人方才放下军器。权曰:“吾常言二人休念旧仇,今日又何如此?”凌统哭拜于地。孙权劝之,方息。至次日,起兵进取合淝,三军尽发。
却说张辽为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闷。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个,上有操封,傍书云:“贼来乃发。”是日,报说孙权自引十万大军,来犯合淝。薛悌教张辽开匣,上云:“若孙权至,张、李二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勿得与战。”张辽将贴与李典、乐进观之。乐进曰:“将军雅意若何?”张辽曰:“主公远征在外,吴兵以为破我必矣。今可以发兵折其锋锐,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李典素与张辽不睦,典默然不答。乐进曰:“贼众我寡,难以迎敌,不如坚守。”张辽曰:“汝等皆是私意,以废王事。吾今自出战,决一死敌。”便教左右人备马。李典慨然而起:“此国家大事,岂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愿从将军指使。”张辽大喜曰:“既曼成公曼成,典字。肯相辅助,来日可引一军于逍遥津北埋伏,待吴兵杀过来,可先断小师桥,吾与乐文谦文谦,进字。击之。”李典自去点军埋伏。
却说孙权兵至合淝相近,遂传令曰:“兵贵神速,不宜久迟。吕蒙、甘宁当先便进,凌统随吾为次,诸将陆续进发。”却说吕蒙、甘宁前队兵进,正与乐进相迎。甘宁出,与乐进交锋。战不数合,乐进诈败而走,甘宁召吕蒙引军赶去。
却说孙权第二队听得前军得胜,催兵行至逍遥津北,忽闻连珠炮响,左边张辽一军杀来,右边李典一军杀来。惊得孙权手足无措,急令人唤吕蒙、甘宁回救之时,张辽兵已到。凌统手下只有三百余骑,势如山倒。凌统大呼曰:“主公何不速渡小师桥!”言未毕,张辽当先,二千余骑箭发如雨。统翻身死战。孙权纵马上桥,桥南已拆丈余,并无一片板。孙权大惊,亲近牙将谷利大呼曰:“主公可约马退后些,再放马向前跳!”孙权收回马来,有三丈余远,孙权纵马加鞭,那马一跳飞过桥南。史官有诗曰:
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吴侯败合淝。退后着鞭驰骏骑,逍遥津上玉龙飞。
又诗曰:
吴侯纵辔跃征骖,凌统、甘宁恶战酣。身透重围冲铁骑,从兹声价满江南。
孙权跳过桥南,徐盛、董袭驾舟相迎。凌统、谷利再杀入重围,与张辽鏖战。甘宁随后截住李典厮杀,吕蒙截住乐进厮杀。是日,吴兵折了太半。凌统所领三百余人尽被杀死,独统得脱身,杀到桥边,桥已拆断。凌统身中数枪,绕河而逃。孙权在舟中望见,急令董袭掉舟接之,乃得渡回。吕蒙、甘宁皆逃过河南。这一阵杀得江南小儿皆怕,闻张辽大名不敢夜啼。有诗曰:
諕杀江南众小儿,张辽名字透深闺。才闻乳母低声说,夜静更阑不敢啼。《蒙求》有张辽“止啼”。
众将保护孙权还营。吴军死者不知其数,孙权心惊不定。众将曰:“至尊乃万民之主也,当以持重。今日之事,群下震惊,若无天地护佑,几丧性命。愿主人以此为终身之戒。“孙权亦垂泪曰:“孤今大惭,谨以刻心,非但书绅也!”权乃重赏凌统,收军回濡须,整顿船只,商议水陆并进;一面差人江南,再起人马。
张辽与众将议曰:“逍遥津虽赢了孙权一阵,今在濡须计议,水陆并进报仇。此间军少,报知丞相,早添兵来救护。”令薛悌星夜往汉中报与魏王。操同众官议曰:“此时可收西川否?”刘晔曰:“今蜀中稍定,已有提备,不可击也。不如撤兵去敌吴兵,救合淝之急,就下江南。”操留夏侯渊守汉中定军山隘口,留张郃守蒙头岩当渠山隘口,连夜拔寨起兵,号四十万,杀奔濡须坞来。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甘宁百骑劫曹营
却说孙权在濡须口收拾军马,有人来报曹操自汉中领兵四十万,前来救合淝。孙权与谋士计议,先拨董袭、徐盛二人领五十只大船,在濡须口埋伏停泊;令陈武带领人马,往来于江岸巡哨。张昭曰:“今曹操远来,必须得一人先挫其锐气。”权聚众曰:“曹操远来,谁敢当先破敌,以挫操兵锐气?”凌统出曰:“吾愿往。”权曰:“带多少军去?”统曰:“三千人足矣。”甘宁曰:“只带百骑破敌。”凌统大怒。两个就在孙权面前争竞起来。权曰:“先教凌统带三千军马出濡须去哨曹兵,甘宁为第二。”凌统领三千人马,出离濡须坞。尘灰起处,曹兵早到。先锋张辽与统交锋,五十合不分胜败。孙权恐凌统有失,令吕蒙接应回营。
甘宁见凌统回,即时告曰:“宁今夜只带一百人马去劫曹营,若折了一人一骑也不算功。”孙权调拨帐下一百精锐马军;又赏酒五十瓶,羊肉五十斤,赏赐军士。甘宁领命,回到营中,教一百人皆列坐,先将银碗,宁自吃两碗,乃语百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诸公请满饮,各宜努力!”各人面自相觑,不晓其意。甘宁见有难色,乃拔剑在手,大怒言曰:“我为上将,不惜其命,尚且要去;汝乃小人,焉敢惜乎!”一百人见甘宁作色,皆起拜曰:“愿效死力,跟将军去!”甘宁将酒肉与百人共饮。食已尽,约有二更时候,取白鹅翎一百根插于盔上为号,都披甲上马,到于曹操寨边,拔开鹿角,马上敲锣击鼓,杀入寨中来,径奔中军来杀曹操。原来中军人马,以车仗伏路,穿连不断,围得铁桶相似,不能得进。甘宁只将百骑在马上遥呼,往来敲锣击鼓,在于中军冲突。营中人马惊慌,自家相杀,各寨攘乱。那甘宁百骑在营内纵横驰骤,逢者便杀。各营鼓噪,举火如星,喊声大震。甘宁从南门杀出,无人敢当。孙权令周泰引一枝军来接应。甘宁将百骑回到濡须。操兵恐有埋伏,不敢追袭。后有诗曰:
鼙鼓声喧震地来,雄师到处鬼神哀。百翎直贯曹瞒寨,尽说甘宁虎将才!此战,名为“百翎贯寨”。
甘宁引百骑到寨,不折一人一骑,至营门,令百人皆击鼓吹笛,口称:“万岁!万岁!”,欢声大震。孙权自来迎接。甘宁下马拜伏,孙权扶起。权携宁手曰:“将军此去,足以惊骇老贼也!非孤相舍,正欲观卿胆耳!”即赐绢千匹,利刀百口。甘宁拜受讫,遂分赏百人。权封甘宁为平虏将军。权语诸将曰:“孟德有张辽,孤有兴霸,足以相敌也。”
次日,张辽引兵搦战。凌统见甘宁有功,告曰:“统愿往。”领兵五千,离濡须。权自上马临阵,左有甘宁,右有凌统。三匹马立于门旗之下。对阵圆处,张辽出马,左有李典,右有乐进。凌统纵马提刀,出阵搦战。张辽使乐进出马,持枪与凌统交战。到五十合,未分胜负。曹操听得,亲自策马到门旗下看。操令曹休放冷箭射凌统坐下马。曹休闪在张辽背后,开弓一箭,正中凌统马胸膛,那马直立起来,把凌统掀在地上。乐进持枪来刺。枪还未到,只听得弓弦响处,一箭射中乐进面门,翻身落马。两军齐出,各救一将回营,张辽兵退回营中,自去医治乐进。凌统回到寨中,拜谢吴侯。权曰:“放箭救你者,甘宁也。”凌统顿首拜宁曰:“不想兄长如此施恩!”宁曰:“主公令我仇将恩报,今稍报公万分之一也。”凌统自此与甘宁结为生死之交,刎颈之友,誓以死生相救。有诗曰:
结下冤仇因凤羽,解酬恩义在龙弰。阵前一箭成功处,从此翻为刎颈交。
二将自此再不为恶。
且说曹操见乐进中箭,自到帐中调治,传令催趱人马冲阵。当先曹操分兵五路,来袭濡须:操自领中一路;左一路张辽,左二路李典;右一路徐晃,右二路庞德。每一路各一万人马,前来与孙权战。平踏到江边,解鞍饮马。时孙权手下董袭、徐盛二将,在五楼船上见五路军马来到,诸军各有惧色。徐盛大怒曰:“食君之禄,命悬君手,何惧群贼哉!”遂牵马下小船,飞奔江边,火急上马,引数百人,杀入李典军中去了。董袭在船上,令众军擂鼓呐喊,以助其威。忽然江上猛风大作,白浪掀天,惊涛汹涌。军士见大船将覆,争下脚舰逃命。军士叫曰:“船将沉溺,快请将军速下船来!”董袭仗剑大喝曰:“将受君命,在此防贼,怎敢弃船去之?再言者斩!”即杀下船军士十余人。风急船覆,董袭死于江口水中。徐盛在李典军中往来冲突,如飞沙走石,互相杀伤。
却说陈武听得江边厮杀,引一军来,正与庞德相遇,两军混战。孙权在濡须坞中,听的曹兵杀到江边,自引本部军前来助战。正见徐盛在李典军中搅做一团厮杀,孙权引兵来救。张辽、徐晃两枝军把孙权困在垓心。曹操上高阜处看见周围困住孙权,权手下两员将舍身死战。操曰:“何人敢去冲开孙权手足而擒之?”言未尽,一将应声而出,乃许褚也。诸纵马持刀,杀入军中,把孙权军冲作两段。
却说周泰从军中杀出,到江边,并无孙权,勒回马,从外又杀入阵中,问本部军:“主公何在?”军人以手指兵马厚处,曰:“主公受围!”周泰挺身杀入,寻见孙权。泰曰:“主公何不随泰出战阵?”孙权跟周泰杀出。泰到江边,回头又不见孙权出,第三次又寻见孙权。权曰:“弓弩齐发,不能得出重围。”泰曰:“主公在前,某在后,可以出围。”周泰横身左右遮护,身被数枪,箭透重铠,救得孙权来到江边。吕蒙引一枝水军布在江边,前来救得孙权下船。权曰:“吾亏周泰三番救解,得脱虎口。徐盛在垓心,如何得脱?”周泰曰:“吾再救去。”遂轮枪,复翻身杀入阵去,军中救出徐盛。二将各带重伤。吕蒙教军乱箭射住岸上兵,都救二将等下船。
却说陈武与庞德大战,后面又无应兵,被庞德赶到山峪口,树林丛密;陈武再欲回身交战,被树抓往袍袖,不能迎敌,因此被庞德手起一刀斩之。曹操见孙权走脱,自策马驱兵赶到江边对射。吕蒙箭尽,正慌迫间,忽对江一宗船到,为首一员大将,乃是吴郡吴人也,小霸王孙策女婿,姓陆,名逊,字伯言,自引十万兵到。一阵射退曹兵,乘势登岸追杀曹兵,复夺战马数千匹。曹兵伤者不计其数,曹兵大败而回,因此于乱军中寻见陈武尸首。孙权又知董袭沉江而死,哀痛至切,情感三军,令人水中寻见尸首,皆厚葬之。后史官赞董袭诗曰:
忆昔征黄祖,全凭董袭功。飞身临战舰,挥刃断长虹。
图写丹青上,游魂雪浪中。濡须船破裂,流泪满江东。
又庙赞陈武诗曰:
宽厚施仁德,乡闾尽感恩。功勋标史记,名姓写麒麟。
阵死儿孙显,身亡器宇存。至今江上冢,谁不吊英魂?
两军罢战,各守营寨。孙权得周泰救济之功,营中作一宴谢之。孙权把盏至周泰面前,抚其臂,泪流满面曰:“卿为吾兄弟战如熊虎,不惜性命,被枪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卿乃孤之功臣,孤当与卿共荣辱,同休戚。威平意快为之,勿以寒门而自退也。”言罢,令周泰解衣与众将观之,皮肉肌肤如同刀剜,盘痕遍体。孙权手指其痕,一一问之。周泰即言战斗之所。一处伤,令吃一觥酒。是日,周泰大醉。权以青罗伞赐之,令出入张盖,以显耀之。其余众臣皆赏。
权在濡须,与操相拒月余。张昭、顾雍上言:“曹操势大,不可力取,若与久战,大损士卒;不若求和,安民为上。”孙权从其言,令步騭往曹营求和,许年纳岁贡。操见江南急未可下,操乃从之,令孙权先撤人马,“吾然后班师。”步騭回复,权留蒋钦、周泰守濡须口,尽发兵上船,回还秣陵。
操留曹仁、张辽屯合淝,操班师还许昌。群下众官皆议立曹操为“魏王”,营建王宫。群下一人高声大叫:“不可!”未知其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魏王宫左慈掷杯
建安二十一年,岁在丙申,操自合淝还都,侍中王粲上诗颂德,群下皆贺。其颂曰:
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安得久劳师?
相国征关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
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山岳,酒肉逾川低。
军中多饶饫,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远,空出有余资。
拓土三千里,往返速如飞。歌舞入邺城,所愿复无违?
曹操看之大喜,遂议进爵为王。尚书崔琰力言不可。众官曰:“汝独不见荀文若乎?”琰大怒曰:“时乎,时乎!会当有变!任自为之!”有与琰不和者,告知曹操。操大怒,捉琰下狱问之。崔琰虎目虬音求须,只是大骂曹操篡汉奸贼。廷尉告白曹操,操令杖杀崔琰在狱中。后有赞曰:
清河崔琰,天性坚刚;虬须虎目,铁石心肠;
奸邪辟易,声节显昂;忠于汉主,千古名扬!
夏五月,群下奏知献帝,颂魏公曹操功德,“极天际地,虽伊、周公,莫可及也,宜进爵为王”。献帝即令钟繇草诏,立操为魏王。诏曰:
自古帝王,虽号称相变,爵等不同,至于褒崇元勋,建立功德,光启氏姓,延于子孙,庶姓之与亲,岂有殊焉。昔我圣祖,受命创业肇基,造我区夏,鉴古今之制,通爵等之差,尽封山川以立藩屏,使异姓亲戚并列土地,据国而王,所以保父天命,安固万嗣。历世成平,臣主无事。世祖中兴而时有难易,是以旷年数百,无异姓诸侯王之位。朕以不得,继序弘业,遭率土分崩,群凶纵毒,自西徂东,辛苦卑约。当此之时,唯恐溺入于难,以羞先帝之圣德。赖皇天之灵,俾君秉义奋身,震迅神武,捍朕于艰难,获保宗庙,华夏遗民含气之伦,莫不蒙焉。君勤过稷、禹,忠侔伊、周,而掩之以谦让,守之以弥恭,是以往者初开魏国,锡君土宇,惧君之违命,虑君之固辞,故且怀志屈意,封君为上公,欲以钦顺高义,须俟勋绩。韩遂、宋建,南结巴、蜀,群逆合从,图危社稷,君复命将龙骧虎奋,枭其元首,屠其窟栖。暨至西征,阳平之役,亲擐甲胄,深入阻险,芟夷蝥贼,殄其凶丑,荡定西陲,悬旌万里,声教远振,宁我区夏。盖唐、虞之盛,三后树功;文、武之兴,旦、奭作辅;二祖成业,英豪佐命。夫以圣哲之君,事为己任,犹锡土班瑞以报功臣,岂有如朕寡德,仗君以济,而赏典不丰,将何以答神祗慰万民哉?今进君爵为魏王,使使持节行御史大夫、宗正刘艾奉策玺玄土之社,苴以白茅,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篇一至十。君其正王位,以丞相领冀州牧如故。其上魏公玺绶符册。敬服朕命,简恤尔众,克绥庶迹,以扬我祖宗之休命。勿复固辞。
魏王上书三辞。诏三报不许,又手诏曰:
大圣以功德为高美,以忠和为典训,故创业垂名,使百世可希;行道制义,使力行可效。是以勋烈无穷,休光茂著。稷、契戴元首之聪明,周、召因文、武之智用,虽经营庶官,仰叹俯思,其对岂有若君者哉?朕惟古人之功,美之如彼,思君忠勤之绩,茂之如此,是以每将镂符析瑞,陈礼命册,寤寐慨然,自忘守文之不德焉。今君重违朕命,固辞恳切,非所以称朕心而训后世也。其抑志樽节,勿复固辞。
曹操既王爵,冕十二旒,乘金银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仪銮,出警入跸于邺郡。魏王商议立世子。操大妻丁夫人无出。妾刘氏生子曹昂,因征张绣时没于皖注:宛城。卞氏所生四子:长曰丕,次曰彰,三曰植,四曰熊。于是黜丁夫人,而立卞氏为正宫。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极聪明,举笔成章。操欲立曹植为后嗣。丕心怪之,乃问中大夫贾诩。诩教如此如此。但凡操亲出征,诸子送行,惟曹植称述功德,发言成章,左右皆钦仰,操甚喜之。惟曹丕但辞父,只是涕泣而拜,左右皆感伤。于是操疑植华巧,诚心不及丕也。丕使人买告近侍,皆言丕之德。操欲立后嗣,踌蹰不定,乃问贾诩曰:“孤欲立后嗣,当立谁?”贾诩不答。操问其故,诩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操曰:“有何所思?”诩对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操大笑,就立五官中郎将曹丕为王世子。
冬十月,魏王宫成,差人往各处取果木珍奇之物。使人入吴地,往福建取荔枝、龙眼,温州取柑子。各处不说,且说一行人到吴地,见了孙权,传魏王令旨,要往温州取柑子。那时吴侯正尊让魏王,便令人于本城选了大柑子四十余担,星夜送往邺郡。至中途,脚夫正挑担而行,众人疲困,歇于山脚下,见一先生,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懒衣,来与脚夫作礼,言曰:“你等挑担生受,贫道都替你挑一肩,每担各挑五里。”但是先生挑过的担儿都轻了。众人皆疑。先生临去,与领柑子官说:“贫道乃魏王乡中故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如你到邺郡,可说左慈申意。”遂拂袖而去。
取柑人至邺都见操,呈上柑子。操亲剖之,但只空壳,内并无肉。操大惊,怪问取柑人。其官以左慈之言对之。操未肯信。门人忽报:“有一先生,自称左慈,求见王上。”操召入。取柑人曰:“正是途中所见之人。”操叱之曰:“汝以何妖术,摄吾佳果?”慈笑曰:“岂有此事!”取柑剖之,皆有肉,其味甚甜。但操自剖者,皆空壳。操大惊,赐左慈坐而问之。慈索酒肉,操令取之,饮酒五斗不醉,肉食全羊不饱。操问曰:“汝有何术,以至如此?”慈曰:“贫道于西川嘉陵峨嵋山中学道三十年,忽闻石壁中有声,呼我之名,及视不见。如此者十余日。忽有天雷震碎石壁,得天书三卷,名曰‘遁甲天书’。上卷名‘天遁’,中卷名‘地遁’,下卷名‘人遁’。天遁能腾云跨风,飞升太虚;‘地遁’能穿山透石;‘人遁’能云游四海,飞剑掷刀,取人首级,藏形变身。王上位极人臣,何不退步,跟贫道往峨嵋山中修行?当传三卷天书以汝。”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奈朝廷未得其人耳。”慈曰:“益州刘玄德乃帝室之胄,何不让此位与之,可保全身矣。不然,则贫道飞剑取汝之头也。”操大怒曰:“此正是刘备之细作!”喝左右拿下。慈大笑不止。令十数狱卒拷之,但见皮肉粉碎,左慈齁齁音乎熟睡,全无痛楚。操取大枷铁钉钉了,铁锁锁了,送与牢中监收。操令人看守。只见枷锁尽落,左慈卧于地上,并无痕伤。连监禁七日,并不与食,及看时,慈端坐于地上,面皮转红。去人回报曹操,操取出问之。慈曰:“我数十年不食亦不妨,日食十羊亦能尽。”操无可奈何。
次日,诸官皆至,王宫大宴。正行酒间,左慈足穿木履,立于筵前。众官惊怪。左慈曰:“大王今日水陆俱备,大宴群臣,四方异物极多,内中欠少何物,贫道愿取之。”操曰:“我要龙肝作羹,汝能取否?”慈曰:“有何难哉!”取黑笔于粉墙上画一条龙,以袍袖一拂,龙腹自开。左慈于龙腹中提出龙肝一副,鲜血尚流。操不信,叱之曰:“汝预先藏于袖中耳!”慈曰:“即目天寒,草木枯死;任大王要甚好花,任意所欲。”操曰:“吾只要牡丹花。”慈曰:“易哉。”令取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顷刻发得牡丹一株,开放双花。众官大惊,邀慈同坐而食。少刻,庖人进鱼脍。慈曰:“此脍得松江鲈鱼做之尤美。”操曰:“千里之隔,安能取之?”慈曰:“易耳。”教取钓竿来,于堂下忽有一池水,慈持竿,顷刻钓数十尾大鲈鱼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鱼。”慈曰:“大王何相欺也?天下鲈鱼只两腮,惟有松江鲈鱼有四腮:此可辨也。”众官视之,果是四腮也。慈曰:“脍松江鲈鱼,须得紫芽姜方可。”操曰:“汝可取之否?”慈曰:“易耳。”令人取金盆一个,慈于袖中簇簇然。须臾,得紫芽姜满金盆,进上操前。操以手取之,忽盆内书一本,题曰《孟德新书》。操取观之,一字不错。操大疑,以目视之,有杀左慈之意。慈取桌上玉杯,满斟佳酿,进操曰:“王上可饮此酒,寿有千年。”操曰:“汝先饮之。”慈遂拔冠上玉簪,于杯中一画,先饮一半,如水相似,劝操饮之。操叱之。慈掷杯于空中,化成一白鹤,绕殿而飞。众官仰面视之,左慈不知所往。操问左右,人报他出宫门而去。操令许褚引铁甲兵五百人追赶。褚即上马,赶至城门,望见左慈穿木履在前,慢步而行。褚飞马追之不上,赶到山中,见一群羊,慈立于羊群内。褚取箭射之,慈走入群羊之内即不见。褚将羊尽行杀之回去。时有牧羊小童守羊而哭,忽见羊头在地上作人言,唤小童曰:“汝可将死羊头都凑在死羊腔子上。”都凑了,左慈忽然跳起,将群羊百余只尽凑活。左慈拂袖而去。
小童归告主人,主人不敢隐,告于曹操。操画影图形,各处捉拿左慈。三日之内,城里城外,所捉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懒衣、穿木履先生,都一般模样者有三四百个。哄动街市。操令众将,将猪羊血泼之,押送城南教场。操令甲兵百余围住,尽皆斩之。人人各起一道青气,到半天聚成一处,化作左慈,招白鹤一只骑举云内,拍手大笑曰:“玉鼠随金虎,奸雄一旦休!”操令众将以弓箭射之。忽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所斩之尸皆跳起来,手提其头,奔上演武厅来打曹操。文官武将掩面惊倒,各不相顾。当日鬼哭神嚎。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曹操试神卜管辂
当日曹操见黑风中群尸皆起,惊倒于地。须臾风定,尽皆不见。群下扶操回宫,感而成疾。后有赞左慈诗曰:
飞步凌云遍九州,惟凭遁甲自遨游。金盘当殿呈银鲙,玉盏飞空化雪鸠。
顷刻花开红影乱,片时果结翠阴稠。左慈施设神仙术,点悟曹瞒不转头。
又诗曰:
人言左道非真术,只恐其中未得传。若是真传心地正,何须物外学神仙。此言世传左道术乃不正之法也,非也。但恐人心不自正耳,故以此解之。
赞曰:
幽贶罕征,明数难校。不探精远,曷感灵效?
如或迁讹,实乖玄奥。
曹操心疑左慈,因而成疾,服药无愈。忽太史丞许芝,自许昌来见操。操令芝卜《易》。芝曰:“王上曾闻神卜管辂否?”操曰:“颇闻其名,未知何为神卜。汝当详说其才。”芝曰:“管辂,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无威仪而好酒,疏狂人也。自幼年八九岁,便喜仰视星辰,得人辄问其名,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常云‘家鸡野鹄,尚自知时,何况为人在世乎?’与邻里小儿共戏土壤中,辄画地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指点而观之。及长,深明《周易》,仰观、风角、占、会,肉眼通神相。其父曾为琅琊即丘长。管辂年十五岁,于学中读史,日记数千言,学中四方人皆不及。琅琊太守单子春闻其名,召辂相见。时有座客百余人,皆能言之士。辂问子春:“府君名士,加雄贵之姿。辂年少,胆气未坚,欲相见,恐失精神。先请美酒三升,饮而后言。’太守喜之,遂与酒三升。饮毕,辂问子春:‘今欲与辂为对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与卿旗鼓相当。’辂曰:‘辂始读《书》、《论》、《易》本,学问微浅,未能引圣人之道,陈秦、汉之事,但欲论金木水火土鬼神之情耳。’太守曰:‘此事最难,子以为易也?’座上宾客皆被管辂难倒,对答有余,从晓至暮,酒食不行。客大奇之。于是天下号为‘神童’。后有利漕地名居民郭恩,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请辂卜之。辂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饥荒之年,必遭谋数升米之利,推落井中,啧啧音责有声,推一大石压破其头。孤魂苦痛,自诉于天,以致君兄弟故有此报。’郭恩三人涕泣伏罪,答曰:‘果有此事。’于是留管辂在家数日。忽一日,有鸠飞来梁上,其鸣如哭。辂卜曰:‘今日午时,当有一年老亲人,从东方携猪肉一肩、浊酒一瓶,主宾共饮。笑中当有小惊。’是日,果有姨丈携酒肉至,与郭恩兄弟共饮甚欢。恩令家僮射鸡为食,隔篱误伤邻家女子,左手流血,如此之验。安平太守王基,知辂神卜,取住其家。因信都令妻常患头风,其子心痛,举家常惊恐,请辂卜之。辂曰:‘此堂西头,有二死尸: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头在壁内,脚在壁外。持矛者主刺头,故头痛不得举也;持弓箭者主射胸腹,故心中悬痛不能饮食也。昼则浮游,夜则复来,故使病人惊恐也。’于是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皆朽烂,但有角与铁箭头,半衔于棺中。遂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家中无恙。有馆陶令诸葛原迁新兴太守,辂往送行。客言辂能复射。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置于三盒之中,令辂卜之。卦成,各写四句于盒上。其一曰:‘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张,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悬,门户众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音谷速长足,吐丝成罗;寻网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满座惊骇。后乡中邻妇失牛,求辂卜之。辂卜之曰:‘在北溪之西,七人宰之;疾速去寻,皮肉尚存。’其妇果往寻之,见七人于茅舍后煮食,皮肉犹存。妇告本郡平原太守刘邠,遂将各人获断。问其妇曰:‘何以知之?’妇告管辂之神卜也。刘邠不信,请辂试之,取印信囊及山鸡毛藏于盒中,令辂卜之。辂先卜其一曰:‘内方外圆,五色成文;含宝守信,出则有章,此印囊也。’其二曰:‘岩岩有鸟,锦体朱身;羽翼玄黄,鸣不失晨,此山鸡毛也。’刘邠大惊,遂待之为上宾。一日,春暮出郊闲行,见一少年于田中,管辂立道傍,观之良久,问之曰:‘少年高姓?青春多少?’少年答曰:‘姓赵,名颜,年十九岁矣。’辂曰:‘汝眉间有死气,限三日内必死。吾乃管辂也,见汝貌美,可惜无寿。’赵颜回家,急告其父。父闻之,赶上管辂,哭拜于地曰:‘请归救之!’辂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之?’父告曰:‘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辂见父子哀痛至切,,乃曰:‘汝可备净酒一樽,鹿脯一块,来日往南山之中、大树之下,盘石上弈棋:一人向南坐者,穿白袍,其貌甚恶;一人向北坐者,穿红衣,其貌甚美。汝可即将酒盘及鹿脯而往劝之。待酒食毕,汝可哭告其事,必添汝寿矣。切勿言我名字。’老人留辂在家。次日,赵颜携酒脯,带杯盘入南山之中。约行五六里,果有二人于大松树下上着棋,全然不顾。赵颜跪进酒脯。二人贪着棋,不觉饮酒已尽。赵颜哭拜于地而求寿,二人大惊。衣红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吾二人已受其私,必须怜之。’穿白袍者,身边取出簿籍视之,曰:‘汝今年十九岁。吾今于“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可寿活九十九。回见管辂,教再休泄漏天机,必有大罪。’衣红者出笔添讫,香风过处,化作二白鹤,冲天而去。赵颜回问管辂。辂曰:‘穿红者,南斗也;穿白者,北斗也。’颜曰:‘吾闻北斗九皇,何其一也?’辂曰:‘散而为九,合而为一也。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今已添之,子复何忧?’父子拜谢。管辂自此恐泄天机,再不与人卜矣。此人见在平原,主上要知休咎,何不召之?”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辂。
辂至,参拜讫,操令卜之。辂答曰:“此幻音患术耳,何必为忧?”操病遂安。操令卜天下之事。辂曰:“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又卜算数,辂曰:“狮子宫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孙极贵。”操问其详,辂曰:“茫茫天数,不可预知;后有应验,方悟也。”操一日与辂论“云从龙、风从虎”之意。操曰:“龙动则景云起,虎啸则谷风至,所以为火星者龙,参星者虎。火出则云应,参出则风到,此乃阴阳之感化,非龙虎之所致也。”辂答曰:“言夫论难当先审其本,然后求其理,理失则机谬,机谬则荣辱之主。若以参星为虎,则谷风更为寒霜之风,非东风之名。是以龙者阳精,以潜为阴,幽灵上通,和气感神,二物相扶,故能兴云。夫虎者,阴精而居于阳,依木长啸,动于巽林,二气相感,故能运风。若磁石而取铁,不见其神而金自来,有征应以相感也。况龙有潜飞之化,虎有文明之变,招云招风,何足为疑?”操问曰:“夫龙之在渊,不过一井之底;虎之悲啸,不过百步之中,形气浅弱,所通者近,何能兴云而驰东风?”辂曰:“王上岂不见阴阳燧在掌握之中?形不出手,乃上引太阳之火,下引太阴之水,嘘吸之间,烟景以集。苟精气相感,悬象应乎二燧;苟不相感,则如二女同居,志不相得。自然之道,无有远近也。”操大喜,欲封辂为太史。辂答曰:“命薄相穷,不称此职,不敢受也。”操问其故,答曰:“辂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操曰:“汝相吾若何?”辂曰:“位极人臣,又何必相也?”再三问之,辂但笑而不答。操令辂遍相文武官僚。辂曰:“皆治世之臣也。”操问休咎,皆不肯尽言。后人有诗,单题神卜管辂。诗曰:
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八封幽微通鬼窍,六爻玄奥究天庭。
预知相法应无寿,自觉心源极有灵。可惜当年奇异术,后人无复授遗经。
操令卜东吴、西蜀二处。辂设卦云:“东吴主亡一大将,西蜀有兵犯界。”操不信。忽合淝报来:“东吴陆口守将鲁肃身故。”操大惊,便差人往汉中探听消息。不数日,飞报至:“刘玄德遣张飞、马超兵屯下办地名取关。”操大怒,自要领兵再入汉中。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耿纪韦晃讨曹操
曹操欲兴兵讨蜀,令管辂卜之。辂曰:“王上未可妄动。来春许都必有火灾。”。操见辂言累验,故不敢轻动,留居邺郡,使曹洪领兵五万,助夏侯渊、张郃同守东川;又差夏侯惇领三万甲兵,于许都来往巡警,以备不虞。魏王又降王旨,教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马。主簿司马懿曰;“王必嗜酒性宽,恐不堪任军国重事。”操曰:“王必是孤披荆棘、历艰难时相随之人也,忠而且勤,心如铁石,国之良吏也。孤心甚相托焉。”遂委王必自领御林军马,屯营于东华门外。
时有一人,姓耿,名纪,字季行,洛阳人也。旧为丞相府掾,后迁侍中少府,与司直韦晃甚好。见曹操爵至魏王,出入用天子车服,心常不平。时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耿纪与韦晃在私宅中共饮。耿纪起身密议曰:“曹操篡逆,有心多时。吾等为汉臣,岂可同恶相济?”韦晃曰:“吾有个心腹人,姓金,名祎,字德伟,乃汉相金日磾之后。常见曹操入内,喟然长叹,素有讨操之心。更兼此人与王必甚厚,若得同谋,大事济矣。”耿纪曰:“他既与王必厚交,岂肯扶汉乎?”韦晃曰:“与必虽厚,其意专欲立汉久矣。我等往说之。”于是二人同往金祎宅来。金祎接入后堂坐定,晃曰:“德伟与王长史甚厚,吾二人特来告求。”祎曰:“所求何事?”晃曰:“吾闻早晚魏王绍汉天下,公必高迁。望不相弃,曲赐提携,平生感德非浅也!”祎拂袖而起,令从者看茶来,将茶泼于地上。晃曰:“德伟故人,何薄情也?”祎曰:“吾与汝相交甚厚。汝等是汉朝臣宰之后,今不思报本,皆欲辅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与汝为友!”韦晃曰:“奈天数如此,不得不为耳!”祎大怒。耿纪、韦晃见祎果有忠义之心,故尽情告之。晃曰:“吾二人实为汉朝来求足下,故反说也。”祎曰:“吾累世汉朝臣宰,安能从贼!汝要扶汉,有何高见?”纪晃曰:“虽有报国之心,未有扶危之计。”祎曰:“吾欲里应外合,去杀王必,方夺兵权,扶助銮舆;结刘皇叔为外援,操贼可灭矣!”二人闻之,顿首拜谢。祎曰:“又有兄弟二人,乃吾心腹之人,与操贼大仇,见居城外,吾欲用之为羽翼。”纪晃问是何人,祎曰:“太医吉平之子,长曰吉邈,次曰吉穆。吉邈,字文然,吉穆,字思然。操昔日为董承衣带诏事,曾杀其父,二人窜于远乡。今见在此。”纪、晃二人大喜,便要相见。祎密唤吉邈、吉穆至,言及其事。二人感愤流泪,怨气冲天,誓杀国贼。五人同谋。金德伟曰:“正月十五日夜间,城中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耿少府、韦司直,你二人各领家僮,杀到王必营前,只看营中火起,分两路杀入;得了王必,径跟我入内,请天子登五凤楼,以召百官,以安万姓。吉文然兄弟于城外杀入,放火为号,各各扬声,叫百姓诛杀国贼,以扶汉室,截住城内救军;待天子降诏,招安已定,进兵杀投邺郡擒操,即发使赍诏取刘皇叔。今日约定,至期初更而至,勿似董承自取其祸。”五人对天说誓,歃血拜盟,各自归家整顿军马器械,临期而行。
且说耿纪、韦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预备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只推围猎,排搠已定。
却说金祎先期来见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不可不放灯火,以显天下太平气象。”必允其言,去告报各处,尽教放灯火。是夜晴霁,王必与御林诸将在营中饮宴,忽闻营中呐喊,人报两路火起。必慌走出帐看时,两下大乱,火光中见是营中有变,急上马出南门,正遇耿纪。纪不知是王必,只顾引弓箭射之,一箭射中必肩,几乎坠马,遂出西门而走。背后有军赶来。王必无路,弃马步行,至金祎门首,慌叩其门。那时金祎使人于营中放火,却随后助战,家中人听得敲门,只道金祎归,男子已都去了,只有妇人。祎妻隔门便问曰:“王必那厮杀了么?”必大惊,方悟金祎同谋,径投曹休家报知金祎、耿纪等同谋反。休自披挂,飞身上马,引千百人在城中拒敌。城内四下火起,烧着五凤楼,帝避于深宫。曹氏心腹爪牙,死据宫门。城中是夜但闻人叫:“尽杀曹贼,以扶汉室!”
原来夏侯惇三万军巡警,离城五里屯扎,遥望见城中火起,领大军前来围住许都,使一枝军入城接应曹休。战到天明,耿纪、韦晃等无人相助。人报金祎、二吉皆被杀死。耿纪、韦晃夺路杀出城门,正遇夏侯惇大军围住,皆被活捉。手下百余人,尽皆杀之。入城救扑遗火,尽收各人老小宗族,使人飞报曹操。操教腰斩于市,就召汉百官尽赴邺都,以听处置。夏侯惇押耿纪、韦晃至于通衢,耿纪厉声大骂曰:“曹阿瞒!吾生不能杀汝,死当作鬼以击贼!”刽子以刀搠口流血,尚曰:“吾被群儿误矣!”大骂不绝而死。韦晃以面颊音劫顿地曰:“可恨!可恨!”咬牙皆碎而死。后有诗赞曰:
耿纪精忠韦晃贤,各持空手欲扶天。谁知汉祚相将尽,恨满心胸丧九泉。
夏侯惇将五家老小宗族,皆斩于市。王必箭疮发而死。将百官起赴邺郡。曹操于教场立红旗于左、白旗于右,乃降王旨曰:“昨夜耿纪、韦晃等造反,放火焚许都,汝等多有出救火者,亦有闭门不出者。如曾救火者,可立于红旗下;如不曾救火者,立于白旗之下。”众官自思救火者必无罪,于是多奔红旗之下。三停内有一停立白旗下。操教尽拿立于红旗下者。众官各言无罪,操曰:“汝当时之心,非是救火,实为助国杀害吾宗族。”尽命牵出漳河边斩之,死者三百余员。其立于白旗下者,尽皆赏之,仍令还许都。操命钟繇为相国,华歆为御史大夫,曹休总督御林军马。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级,关中侯爵十七级,皆金印紫绶。又置关内侯十六级,银印龟纽墨绶;五大夫十五级,铜印缳纽绶。定爵封官,朝廷又换一般人物。曹操方悟管辂火灾应耳,遂重赏管辂。辂不受。
却说曹洪自到汉中,张郃、夏侯渊各据险要。曹洪自进兵直抵下辨。
却说张飞、马超各守一处隘口,马超取下辨,令吴兰为先锋;张飞守把巴西,令雷铜为先锋。两边皆未动兵。曹洪至下辨将近,先锋吴兰领军哨出,正与曹洪军相遇。吴兰欲退,手下牙将任夔曰:“今贼兵犯界,若不先挫其锐气,何颜见孟起乎?”于是骤马挺枪来与曹洪军搦战。洪自提刀跃马而出。与任夔交锋三合,斩夔于马下,乘势掩杀。吴兰大败,回见马超。超责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轻敌,以致败矣?”吴兰曰:“任夔不听吾言,故有此败。”马超曰:“可紧守隘口,勿与交锋。一面申报主公,肯请进兵,退曹洪不迟。”蜀中文书未回,曹洪恐马超有谋,引军退回南郑。
却说张郃来见曹洪,问曰:“将军既已斩将,如何退兵?”洪曰:“吾见马超不出,恐有别谋。在邺都闻神卜管辂有言,当于此地折一员大将。吾疑此言,故退。”张郃大笑曰:“将军相持半生,岂可以卜术惑其心哉!郃虽不才,愿以本部兵取巴西。若得巴西,蜀郡易耳。”洪曰:“巴西守将张飞,非比等闲,不可轻敌。”张郃曰:“众皆怕张飞,吾视为小儿耳!此去必擒!”洪曰:“倘有疏失,若何?”郃曰:“甘当军令。”洪勒了文状,令郃进兵。胜负如何,下回便见。
曹子建七步成章
却说出班奏魏王者,乃河东襄陵人也,姓贾,名逵,字梁道,见为谏议大夫。曹丕大喜,就命贾逵说之。逵出至城下,迎见曹彰。彰问曰:“先王玺绶安在?”逵正色而言曰:“家有长子,国有储君。先王玺绶,非君侯之所有也。问某何意?”彰默然无语。行至宫门前,逵问彰曰:“君侯此来,欲奔丧耶?欲争王位耶?欲为忠孝之人耶?欲为大逆之人耶?”彰曰:“吾来奔丧,并无异心。”逵曰:“既无异心,因何提兵至此,使王上与群臣相疑也?”彰即时叱退左右将士,只身入内,拜见曹丕。兄弟二人相抱哭罢,方始成服。彰将本部军马尽交与曹丕。丕令彰回鄢陵自守,彰拜辞而去。后黄初二年,进爵为公;三年,立为任城王;四年,朝京,殁于旅邸。故后来无事可说,先此说之。
曹丕受了魏王,即传令旨,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封贾诩为太尉,华歆为相国,王朗为御史大夫。大小官僚,尽皆升赏。葬曹操于高陵,谥号武祖。华歆奏曰:“鄢陵侯曹彰交割军马,已赴本国去了。所有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此二人坐视不来奔丧,理当问罪。”丕从之,即传令旨,差二使往二处问罪去讫。忽一使回报:“萧怀侯曹熊惧罪,自缢身死。”丕令厚葬之,追谥萧怀王。不一日,又一使回报,说:“临淄侯曹植常与丁仪、丁廙音异酣饮,并不奔丧。臣传王旨时,植端坐不动。丁仪骂曰:‘且休胡说!昔日先王在时,欲立吾主为太子,被谗臣贼子所阻;今王丧未及旬日,便问罪于骨肉也?’丁廙又曰:‘据吾主聪明冠世,下笔成章,自然有王者之大体,今反不得其位。汝那庙堂之臣,皆是肉眼愚夫,不识圣贤,与禽兽何异也?’植遂大怒,叱武士将臣乱棒打出。”丕闻之大怒,即令许褚领三千虎卫军,火速擒来。
褚领兵飞奔临淄而去。比及到郡,先遇守关偏将,被褚立斩,直入城中,口传令旨,无一人敢当锋锐。径到府堂,只见曹植与丁仪、丁廙等尽皆醉倒,报者不能得见。褚一例缚之,载于车上,仍将大小属官尽行解赴邺郡,入见曹丕。丕大怒,即下令旨,将丁仪、丁廙等皆诛之。丁仪,字正礼;丁廙,字敬礼,沛郡人,乃亲弟兄也,当世文章之士。
却说宣武皇后卞氏听的生擒了曹植,心惊胆战,举止失措,急出救时,已将心腹人杀了。曹丕见母出殿,慌请回后宫。卞氏哭曰:“汝弟曹植平生嗜酒放肆,醉后疏狂,盖因胸中之才故也。汝可念同胞共乳之情,怜此一命。吾至九泉,亦瞑目也。”丕曰:“愚儿深爱其才,安肯造次废之?此欲逆其性也。母亲勿忧。”卞氏泣泪谢之。
丕出偏殿不朝。华歆问曰:“适来莫非太后劝王上勿废子建乎?”丕曰:“然。”歆曰:“子建怀才抱智,终非池中之物也;若不早除,必为后患。”丕曰:“已许母矣。”歆曰:“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臣未深信。王上可召入,以才试之,若不能,即杀之;若果能,即贬之,以绝天下文人之口。”丕从之,遂召子建入内。子建惶恐,拜伏请罪。丕曰:“汝倚仗文才,安敢无礼?以家法,则兄弟;以国法,则君臣。昔先君在日,汝常恃文章,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笔也。吾今令汝七步成章,若果能,则免一死;若不能,则二罪俱罚,决不轻恕也!”子建曰:“愿乞题目。”此时殿上悬一水墨画,画着两只牛斗于土墙之下,一牛坠井而亡。丕指而言曰:“以此画为题。诗中不许犯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字样。”植行七步,其诗已成。诗曰:
两肉齐道行,头上带兕骨。相遇块山下,歘起相搪揬。
二敌不俱刚,一肉卧井窟。非是力不如,盛气不得直。块,音归。
曹丕及群臣皆惊。丕又曰:“此七步成章,迟也。汝能应声作一首诗否?”子建曰:“愿闻题目。”丕曰:“吾与汝乃兄弟也,以此为题。”子建听毕,随口占小诗曰: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闻之,潸然泪下。其母卞氏于殿后曰:“兄何逼弟之甚耶?”丕慌忙离座而告曰:“国法不可废也。然则孤于天下无所不容,何况骨肉之亲乎?”于是贬子建为安乡侯。子建拜辞,上马而去。后人有诗曰:
论地谈天口若开,喷珠噀玉绝尘埃。须知子建文章盛,万古传扬七步才。
又诗赞子建七步才以免其祸。诗曰:
五车书记藏心腹,七步才能动鬼神。不是当时能对答,殿前骨肉化为尘!
曹丕自即魏王之后,法令一新,威逼汉帝,甚于其父。
却说细作人入成都,报与汉中王。王大惊,即会文武商议曰:“曹操已死,曹丕僭称王位,威逼献帝,尤甚于操贼。东吴孙权,拱手称臣。孤欲先伐东吴,以雪孤弟之仇;次讨中原,以除群党之凶。”言未毕,廖化出班奏曰:“昨者送了关公父子之命,实乃刘封、孟达之误。乞先讨此二人可也。”王曰:“孤因心事丛杂,几乎忘矣。”便差人召来。孔明谏曰:“不可急召。宜缓图之,急则生变矣。可升此二人为郡守,然后图之,此为上策。”汉中王从之,遂遣使升刘封去守绵竹。有彭羕音样与孟达甚厚,听知此事,急回家作书,遣心腹人报与孟达。其人方出南门外,被马超巡视军捉来见超。超审出此事,即引本部士卒来见彭羕。羕接入,以酒待之。酒至数巡,超以言挑之曰:“昔见汉中王待公甚厚,近日何薄也?”羕乘酒醉指而骂曰:“老革慌悖,岂足道也。”老革者,老兵也。超又探曰:“某怀怨心久矣。”羕曰:“公起本部兵,结连孟达为外合,某引川兵为内应,天下不足定也。”超曰:“先生言当,来日再议。”超辞了彭羕,即将人、书来见汉中王,细言其事。玄德大怒,遂令捉获彭羕入狱,拷问其情。羕在狱中,悔之无及,遂作书一封,令人送与孔明。孔明拆封视之。其书曰:
仆昔有事于诸侯,以为曹操暴虐,孙权无道,振威暗弱,其惟主公有王霸之器,可与兴业致治,故乃翻然有轻举之志。会公来西,仆因法孝直自衒鬻音楦御,庞统斟酌其间,遂得诣公于葭萌,抵掌而谈,论治世之务,讲王霸之义,建取益州之策;公亦相虑明定,即相然賛,遂举事焉。仆于故州不免凡庸,忧于罪罔,得遭风云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显,从布衣之中擢为国士,盗窃茂才。分子之厚,谁复过此?裴松之曰:“分子之厚者,羕言刘主分儿子之厚恩施于己,故其后语曰‘负我慈父,罪有百死’之说也。”羕一朝狂悖,自求葅醢音海,为不忠不义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咽喉,愚夫不为也。况仆颇别菽麦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不自度量,苟以为首兴事业,而有投江阳之论,不解主公之意,意卒感激,颇以被酒,侻音脱失“老”语。此仆之下愚薄虑所致,主公实未老也。且夫立业,岂在老少,西伯九十,宁有衰志,负我慈父,罪有百死。至于内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戮力主公,共讨曹操耳,宁敢有他志耶?孟起说之是也,但不分别其间,痛人心耳。昔每与庞统共相誓约,庶托足下未踪,尽心于主公之业,追名古人,载勋竹帛。统不幸而死。仆败以取祸,自我惰之,将复谁怨!足下,当世伊、吕也,宜善与主公计事,济其大猷。天明地察,神祇有灵,复何言哉!实使足下明仆本心耳。行矣努力,自爱,自爱!彭羕顿首拜具。
孔明看毕,抚掌大笑,即入殿前,启奏汉中王。玄德问曰:“此人若何?”孔明曰:“狂士也,久必生祸。”玄德即令狱内将彭羕诛之。
羕死后,有人报与孟达。达大惊,举止失措。忽使命至,调刘封回守绵竹去讫。孟达慌请上庸都尉申耽、申仪商议。耽曰:“某有一计,使汉中王不能加害于公也。”达大喜。未知申耽献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诸葛亮二擒孟获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望本寨而去,众将犹豫,却上帐问曰:“孟获乃南蛮渠魁,今幸得擒了,南方便定;丞相何故放之,以长其恶也?”孔明大笑曰:“吾擒此人,汝囊中取物耳。直须降伏其心,自然平矣。汝等试看,孟获不久自被蛮兵捉至矣。”诸将听知,皆哂笑未信。
却说蛮王孟获行至泸水地名,正遇着手下败残蛮兵,皆来找寻。众兵见获,且惊且喜,拜伏问曰:“大王如何能够回来?”获曰:“蜀人监我在帐中,被我杀死十余人,乘夜黑而走。正行间,逢着一哨马军,亦被我杀之,夺了此马,因此得脱。”众皆大喜,拥孟获渡了泸水,下住寨栅,会集各洞酋长,招聚原放回的蛮兵,相继而到约有十万余骑。此时董荼奴、阿会喃已在洞中。孟获使人去请。二人惧怕,只得也领溪洞兵来。获传令曰:“吾已知诸葛亮之计矣,不可与战,战则中他诡计也。彼川兵来此,受遥远之劳,况即目天炎,彼兵岂能久住乎?吾等有此泸水之险,将船筏尽拘在南岸一带,皆筑土城,深沟高垒,不可与他相敌,看诸葛亮如何施谋。”众酋长皆从其计,于是尽拘船筏与南岸一带,筑起土城;有依山伴崖之地,高竖敌楼,楼上多设弓弩炮石,准备久处之计。粮草柴薪,皆是各洞供运。因此孟获以为万全之策,坦然不疑。
却说孔明提兵大进,前军已至泸水,一骑军飞来报,说泸水之内,并无船筏;又兼水势甚急,南岸一带筑起土城,皆是蛮兵。此时天热,正值五月之间,南方之地,分外炎酷;军马衣甲,皆穿不得。孔明自至泸水边观毕,回到本寨,聚诸将至帐中,传令曰:“今孟获兵屯泸水之南,深沟高垒,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军,依山傍林,拣阴凉之地,与吾将息人马。”乃遣吕凯提调。就离泸水百里,拣得林木茂盛之处,分做四个寨子,内外皆搭草栅,遮盖马匹,将士乘凉,以避暑气。已毕,参军蒋琬看了,回问孔明曰:“某今番点看吕凯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败于东吴之地势矣。倘蛮兵偷渡泸水前来劫寨,若用火攻之,如何解也?”孔明笑曰:“非汝所知也,吾自有妙算矣。”蒋琬等皆不晓其意。
忽报蜀中差马岱解暑药并粮草来到。孔明令入。参拜已毕,一面将米药分派三寨。孔明问曰:“汝将带多少军来?”马岱曰:“有三千军。”孔明曰:“吾军累战疲困,欲用汝军,未知肯向前否?”岱曰:“皆是朝廷军马,何分彼我?丞相要用,虽死不辞。某正欲报先帝之恩,恨无门路耳。”孔明曰:“今孟获拒住泸水,无路可渡。吾欲先断其粮道,令彼军自乱。”岱曰:“如何断得?”孔明笑曰:“离此一百五十里,泸水下流沙口地名,此处水慢,堪可扎筏渡之,汝提本部三千兵径渡过,直入蛮洞,先断其粮道,然后会合董荼奴、阿会喃两个洞主,令使内变。此为头功。”
马岱忻然去了,领兵前到沙口,驱兵渡水;因见水浅,大半个不下筏,只裸衣而过,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马岱见之大惊,连夜回告孔明,言说如此如此,折军五六百人。孔明随唤乡导土人问之,土人对曰:“目今炎天,毒聚沪水,日间盛热,毒气正发,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饮此水,其人必死。若要渡时,须待夜静水冷,毒气不起,饱食渡之,自然无事矣。”孔明叹曰:土人之言极妙!必知径路也。”遂令引路,又选精壮军五六百与了马岱,来到泸水沙口,扎起木筏,半夜渡水,果然无事。岱将孔明图本,领着一千壮兵,令土人引路,径取蛮洞运粮总路口夹山峪而来地名。两下是山,中间一条路,止容一人一马而过。马岱占了夹山峪,分拨军士,立起寨栅。此时蛮洞不知,正解粮到,被岱前后截住,夺粮百余车。蛮人报入孟获大寨中来。
此时孟获只专饮酒,每日番歌蛮乐,不理军务,乃与众酋长曰:“吾若与诸葛亮对敌,必中奸计。今靠此泸水之险,深沟高垒以待之,蜀人受不过酷热,必然走矣。但退走时,吾当与汝随后击之,此可以擒陆葛亮也。”言讫,呵呵大笑。忽然班内一酋长曰:“沙口水浅,倘是蜀兵透漏过来,深为利害,可分军守把。”获笑曰:“汝是本处土人,如何不知?吾正要蜀兵来渡此水,渡则必死于水中,又何疑焉?”酋长又曰:“倘有土人说与夜渡之法,当复如何?”获曰;“吾境内之人,安肯向境外之人耶?蜀兵因渡此水而死,谁敢再渡?汝等不必多疑。”正言之间。忽报蜀兵不知多少,暗渡泸水.绝断了夹山粮道,打着“平北将军马岱’旗号。获笑曰:“量此小辈,何足道哉!”即遣副将忙牙长引三千兵,投夹山峪来。
马岱望见蛮兵已到,遂将三千军摆在山前。两军对圆,忙牙长出马与马岱交锋,只一合,被岱一刀斩于马下。蛮兵大败走回,来见孟获,细言其事。获唤诸将问曰:“谁敢去敌马岱?”言未毕,董荼奴出曰:“某愿往。”孟获大喜,遂与三千兵而去。获又恐有人再渡沪水,即遣阿会喃引二千兵去守把沙口。
却说董荼奴引蛮兵到了夹山峪下寨。马岱引军来迎。部内军有认的是董荼奴,说与马岱,如此如此。岱纵马向前大骂曰:“无义背恩之徒!吾丞相饶汝性命,今又背反,岂不自羞!”董荼奴满面惭愧,无言可答,不战而退。马岱掩杀一阵而回。董荼奴来见孟获曰:“马岱英雄,抵敌不住。”获大怒曰:“吾自知汝原受诸葛亮之恩,今故不战而退,正是卖阵之计!推出斩了!”诸多酋长再三哀告,方才免死,叱武士打讫一百大棍,放归本寨。诸多酋长皆来告董荼奴曰:“我等虽居蛮方,未尝敢犯中国,中国亦不曾侵我。今因孟获势力相逼,不得已而造反。我等皆想孔明神机莫测,曹操、孙权犹自惧之,何况我等蛮夷乎?孔明更有活我等性命之恩,无可为报。今欲舍一死命,以杀孟获去投孔明,以免洞中百姓涂炭之苦,亦可以保全妻子。”董荼奴曰:“未知汝等心下若何?”内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一齐同声应曰:“愿往!”于是董荼奴手执钢刀,引百余人直奔大寨而来。此时孟获大醉于帐中,各人提刀而入。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