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轻未必自古而然

                                                                   金  星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过：“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句话几乎成为对文人行事风格与品性的定评。大概自古以来，文人都倾向于恃才傲物，鄙薄他人，所以才会给人如此印象。现实中的很多文人，也确实常常给人以自视甚高、目无他人的感觉，这就使得人们对曹丕说的这句话，多有认同。

然而曹丕此话，未免有点一概而论，甚或有点轻率。大概曹丕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以及他所了解的前几代文人之间，总是以轻视对方、互不服气者居多，并且让人印象深刻，所以他才会这么说。事实上，文人相轻，未必自古而然，这从南朝宋时刘义庆所撰的《世说新语》中，可以找到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

《世说新语·文学第四》中有如下记述：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见《世说新语·文学第四》二。《世说新语》，中华书局2011年5月版，上册第189页。）

上面这段引文的大意是：郑玄想要注释《春秋传》（即《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尚未完成。有一次外出时，与服子慎（即服虔，子慎系其字）相遇，两人住在同一家旅店里。之前两人并不相识，服子慎在旅店外的车上与人说起自己所注的《左传》大意，郑玄在一旁听了许久，发现其见解多与自己相同，于是就走到车边对服子慎说：“我一直想注《左传》，尚未完成。听你刚才所说的，觉得见解与我基本相同，我应当把自己已做的注释全部给你。”于是就有了《服氏注》。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由杜甫的诗句，可以想见文人内心对自己笔下的文字是何等珍视。郑玄仅仅因为一次偶遇，就把自己多年的心血毫无保留地给了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其胸怀和器量，不能不让人为之赞叹。

郑玄所遇到的服子慎，确实也非等闲之辈，对做学问可谓倾心倾力、自我要求极高。《世说新语·文学第四》中有这样一则记述：

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壁户间。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见《世说新语·文学第四》四。《世说新语》，中华书局2011年5月版，上册第191页。）

上面这段引文的大意是：服虔擅长研究《春秋左传》，准备为之作注，意欲参考比较各家的说法。听说崔烈将门生聚集在一起讲解《左传》，就隐姓埋名，前去做崔烈门人的佣工，替他们做饭。每当崔烈给门人作讲解时，他就到门外去偷听。当他发现崔烈的见解并无超越自己之处时，就逐渐开始同崔烈的门生谈论其长处与短处。崔烈听到后，猜测不出这是何人，因素来听说过服虔的名声，所以心里怀疑是他。隔天一早，崔烈就到服虔住处，趁其尚未睡醒，大声呼叫：“子慎！子慎！”服虔听到后，不自觉地应声而答，两人由此成为好朋友。

服虔为了把学问做扎实，不惜去给人家做佣工，只为可借机偷听别人讲学。在一般人看来，这就是典型的“书毒头”。崔烈用出其不意的做法来证实服虔的身份，也挺有意思。当然，他们倘不这样做，两人之间的故事也就不可能被记载到书中流传下来。

自古至今，像郑玄、服虔、崔烈这样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只要有这样的少数存在，就用“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句话来评说所有文人，怕是不太说得过去的。

2023.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