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生,在追求物质与精神自由之际,能抱持二三分闲适心境,收心简事,超乎物累与困顿之外,虚襟以对,便得体静心闲。
无事劳心,蒲草湖石一院落,飞鸟微云相往来,无不默默透着无限真趣,目击而道存,赋予尘嚣以留白气口,把生活诗意再造。幽居于室,琴棋书画诗酒花云云,乐陶雅事 ,倾注其间,适得生命之寄托,别有闲情逸致。古今多少文人骚客,深谙于此。魏晋有“竹林七贤”,阮籍痴于酒,嵇康醉于琴,并诗曰:“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至若围炉煮茶,烟霭听香,何等高逸洒脱。纵观历史,最多产闲人的时期,宋代想必在列。时政崇文抑武,于是文化灿然辉煌。焚香点茶,插花挂画,四般闲事,尽为时人风尚写照。繁荣的海上贸易,更带来了诸多香药,如沉香、檀香、乳香、丁香、安息香、龙脑、胡椒等等,用香蔚然成风。不甘止步于用香体验的文人骚客,开启高阶玩法,各种考古、研制香方,拓印香篆、配药和香等等,俨然闲出个性、闲出境界,更将中国香文化推至充满诗意、富有灵性的高峰时期。如黄庭坚,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善书法,喜赋诗,亦是位香痴,热衷合香、制香,尝云:“天资喜文事,如我有香癖。”自称有香癖,以至于:“一炷烟中得意,九衢尘里偷闲。”熏香一炷,即得意趣,尘里偷闲。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制婴香方帖》,黄庭坚所书,实为婴香香谱:“婴香,角沉三两末之,丁香四钱末之,龙脑七钱别研,麝香三钱别研,治弓甲香壹钱末之,右都研匀。入牙消半两,再研匀。入炼蜜六两,和匀。荫一月取出,丸作鸡头大。”
这款和香在当时颇为流行,香韵尤其清绝超脱,仙气霭霭,一如南宋龙泉窑上的梅子青,色嫩而闲逸,予人无穷的想象空间,无尽的留白之美。熏燃一炉,轻嗅细品,会意忘言间闲适自得。古人之和香,尤其讲究一个“和”字,陈敬《陈氏香谱》中载:“合香之法贵于使众香咸为一体。……比其性,等其物,而高下之。如医者之用药,使气味各不相掩。”取舍调和众香之性味,直抵写意造境之玄妙、潇洒襟怀之神旷。细思其法,何尝不是闲适之道——流光易老如白驹过隙,营求纵横诸事,自有轻重,各有取舍,取舍平衡间,方得闲适之意趣,精神境界之自在。苏轼诗曰:“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当着清夜无尘,月光如洗,三两知己吃茶闲话,一盏换一盏,一搭接一搭,凭君会取皆滋味。独自默坐,抚琴一曲,焚香一炉,泠泠弦音濯心尘,细嗅清香远凡俗,如此闲度辰光,岂不快意。于生命的闲暇中,于时间的无涯中,一味闲,自有一种高度感、轻盈感,是对身与神的莫大滋养。一味闲,即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