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溥儀有關的幾本畫冊
——兼及宣統「三璽」的鈐印方式
邵莊霖
【提要】民國十一年，已退位的皇帝溥儀指派手下人清點故宮各殿書畫，並在其上鈐蓋「宣統御覽之寶」等印。這次點查的書畫數目眾多，在冊頁一類中，有的未曾佚出，有的佚出後又重回故宮，有的已被拆散，分藏兩岸或下落不明。本文依據相關資料及所鈐蓋的宣統諸印，對其中一些畫冊的際遇做出簡略考察。
民国十一年（一九二二），已退位的末代皇帝溥儀指派載濤、陳寶琛、寶熙等人清點故宮各殿書畫，這一活動至少持續了一年，主要目的有三，一是分出等級，編目造冊；二是在點查過的書畫上鈐印（「三璽」或「一璽」）；三是為不久之後以「賞溥傑」為名的轉運之舉作準備。
這次點查的目錄，清室善後委員會於一九二五年影印出版，名之為《故宮各殿第一次書畫點查冊》（注一）（以下簡稱《點畫目》）。這部《點畫目》可謂自《石渠寶笈初編》以來，最後的、也是比較翔實的一個「清故宮舊藏書畫目錄」。
所謂「三璽」或「一璽」，是溥儀效仿其先祖弘曆所刻製的「宣統御覽之寶」（分為橢圓形、大方形及小方形三種）、「宣統鑒賞」（方形，分大小兩種）及「無逸齋精鑒璽」（長方形，分大小兩種）等印章。在點查之時，「凡書畫各品之精確可寶者，則鈐三璽於上，餘則鈴一璽」（見原田謹次郎《日本支那現在名畫錄》〈元馬琬幽居圖〉卷後寶熙跋語）。現今海峽兩岸故宮博物院保存的清宮舊藏書畫，以及散見於各地的同類公私收藏中，大多可以見到這種印記，足見當時點查的數量之多。
本文擬就與溥儀有關的幾本畫冊及其際遇，還有其中宣統諸印的鈐蓋，做出簡略考察，以期讀者指正。
未曾佚出的《宋元紈扇畫冊》
此冊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石渠寶笈初編》（重華宮）著錄，定為「次等」。徐邦達《重訂清宮舊藏書畫錄》謂此冊「石渠未入錄」，（注二）是未加詳考所致。
全冊計十六幅，《中國繪畫全集》（注三）收入其中十二幅。依《石渠寶笈初編》著錄原名與順序，一、花蝶（今名〈青楓巨蝶〉；圖一），二、鸜鴝（今名〈秋樹鸜鵒〉；圖二），三、花卉（今名〈夜合花〉），四、鸂鶒（今名〈張茂雙鴛鴦圖〉），五、消夏（今名〈柳院消暑〉），六、花鳥（今名〈花卉雙禽〉），七、錦葵（今名〈蜀葵〉），八、芍藥（已缺），九、松下攜琴（今名〈松蔭策杖〉），十、天寒翠袖（今名同），十一、雪山（今名同），十二、江天雪浪（今名〈長橋臥波〉），十三、茅店停驂（今名〈征人曉發〉），十四、閒庭調鶴（今名〈深堂琴趣〉；圖三），十五、春林遊騎（今名〈春遊晚歸〉），十六、柳岸層樓（今名〈柳閣風帆〉）。
之所以出現同圖異名的情況，或由於前人因「次等」而著錄文字過之於簡略，或因今人不明原委而「另起爐灶」，引出混亂。例如第十四幅，廳堂上一人撫琴，庭院內雙鶴起舞，較之「深堂琴趣」，原名「閒庭調鶴」似更為貼切。
《點畫目》第十四冊三五0頁著錄此冊云：「紈扇畫冊，正編。上。一璽。第十四頁精。全無款。」
需要說明的是，第四幅左下方署款「張茂」，或因字跡不明顯，而在《石渠寶笈初編》和《點畫目》著錄之時被忽視，定為「無款」。張茂，字如松，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南宋光宗（一一九0—一一九四）間隸屬畫院。他的另一幅〈蓮葉水禽〉見《煙雲集繪》第三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因冊中第一幅中已鈐有乾隆、嘉慶諸印，故「宣統御覽之寶」印鈐於第二幅的上方，此即《點畫目》所記載的「一璽」。
此冊自清末以來一直保存在北京故宮，藏品編號「故6158」，（注四）可知冊中雖鈐有溥儀之印，但未曾佚出。
「完璧歸趙」的《宋元寶繪》與《宋人名流集藻》
《佚目》（注五）：（一九二二年）「十月十一日賞溥傑《宋元寶繪》一冊……」，又「十一月二十七日賞溥傑《宋人名流集藻》一冊……」
就在點查活動開始不久，溥儀便以「賞溥傑」為名，將已點查過的書畫經挑選後轉運出故宮，其數量近一四00件。先運至天津的私宅，後轉到長春偽宮的「小白樓」中。一九四五年八月，溥儀倉皇出逃，藏在樓中的大部分書畫遭遇一場浩劫，《宋元寶繪》與《宋人名流集藻》也在其中。
《宋元寶繪》見於《石渠寶笈三編》（乾清宮）著錄。《點畫目》第四冊四五七頁評曰：「夏圭、樓觀二景極佳。上。」全冊十二幅，《中國繪畫全集》收入六幅。冊中第三幅〈童子牧牛〉（圖四）、第四幅〈溪山水閣〉（圖五）、第十二幅〈龍宮水府〉分別鈐有嘉慶、宣統、乾隆諸印。
值得注意的是，第四幅除「宣統御覽之寶」一印之外，圖下左方還鈐有「無逸齋」小長方印（圖六），此印（現藏遼寧省博物館）並不多見，《佚目》書畫作品中的〈元任仁發出圉圖〉〈元周朗佛郎國獻馬圖〉（均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和〈宋趙構賜岳飛批答〉（臺北蘭千山館藏）就鈐有此印。
《宋人名流集藻》見於《石渠寶笈續編》（乾清宮）著錄，全冊十二幅。《故宮博物院藏清內府抄本合編〈石渠寶笈〉》（注六）刊有此冊。因其中第一幅鈐有「石渠定鑒」「寶笈重編」「乾清宮鑒藏寶」三印，第二幅鈐有「乾隆御覽之寶」一印，則「宣統御覽之寶」鈐於第三幅〈丹林詩思〉之上（圖七），第十二幅〈春溪水族〉（圖八）除鈐有乾隆三印之外，右方還鈐有「宣統御賞」「無逸齋精鑒璽」二印。一本畫冊的前後分別鈐蓋溥儀「三璽」，表明此冊曾被視為「精品」。
從《宋元寶繪》與《宋人名流集藻》的藏品編號（「新147429」和「新147428」）可以推知，這兩部畫冊以及《煙雲集繪》第二冊（藏品編號「新147430」，詳後）幾乎同時被徵集入藏。在佚出故宮，並經歷了一番坎坷之後，仍能「完璧歸趙」，值得慶幸。
已被拆散的《煙雲集繪》
《煙雲集繪》見於《石渠寶笈續編》（乾清宮）著錄，計六十四幅，分為四冊。弘曆於每冊的前副頁上以真草隸篆四體各書「煙雲集繪」四字，又分別為每幅行書對題。一九二二年十一月溥儀將其中第一、二、四冊「賞」溥傑（第三冊未曾佚出，現藏臺北故宮）。此後，這三冊與《唐宋元名畫大觀》、《名畫薈珍》的命運同樣，（注七）遭遇拆散割裂之禍。所幸第二冊乃屬「完璧」，已回歸北京故宮。而第一冊與第四冊中的三十二幅，尚有十八幅下落不明（參見表一、二）。據陳仁濤《故宮巳佚書畫目校注》云：「（第四冊）原有十六開，余得時只剩十二開，內夏珪、衛昇、錢選、趙雍、王淵等多不佳，已去之，今存二開，一舊題錢選〈春水遊鯈圖〉，國寶，實為北宋劉寀作，又一舊題張仲〈紫禽圖〉，為南宋吳炳所作。」（注八）
全部四冊的鈐印方式，因第一冊第二幅鈐有「嘉慶御覽之寶」印（推測「乾隆御覽之寶」鈐於第一幅），故「宣統御覽之寶」印鈐於第三幅〈仙島春晴〉（圖九）。第二冊、第三冊和第四冊的「宣統御覽之寶」則均鈐於各冊的首幅。又因「宣統御賞」「無逸齋精鑒璽」二印均鈐於第二冊、第三冊的末幅，推測第一冊和第四冊的末幅也鈐有此二印。
表一：《煙雲集繪》第一冊概況（各圖尺寸為厘米）
展子虔〈雲山仙宇〉，絹本設色，縱22.4，橫17，扇式，無款。舊題展子虔
周古言〈碧梧庭榭〉，絹本設色，縱26，橫22，方式，無款。舊題周古言。上海博物館藏。見《中國古代書畫圖
李思訓〈仙島春晴〉，絹本設色，徑27，圓式。「思訓」款。上海博物館藏。今名元人〈懸圃春深〉，見《中國
吳道玄〈香月潮音〉，絹本設色，徑26，圓式，無款。舊題吳道玄。遼寧省博物館藏。或為元人作品。（圖十）
韓幹〈清溪飲馬〉，絹本設色，縱25，橫29，橢圓式，無款。舊題韓幹。遼寧省博物館藏。或為元人作品。（圖
張璪〈松林坐月〉，絹本水墨，徑24 ，圓式，無款。舊題張璪。
周昉〈蕉陰籟吹〉，絹本設色，縱29，橫22，扇式，無款。舊題周昉。
陳恪〈秋山獵騎〉，絹本設色，徑23 圓式，無款。舊題陳恪。
鍾師紹〈蓮舟仙渡〉，絹本淺色，縱24，橫29，無款。舊題鍾師紹。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見《中國古代書畫圖
關仝〈重巒積雪〉，絹本設色，縱24，橫21 無款。舊題關仝。
李煜〈壺中仙客〉，紙本水墨，徑26 圓式，無款。舊題李煜。
徐熙〈春風國豔〉，絹本設色，縱23，橫24，無款。舊題徐熙。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當為明人作品。
滕昌裕〈春雀引雛〉，絹本水墨，縱18，橫22，無款。舊題滕昌裕。
滕昌裕〈筠籠絡緯〉，絹本設色，縱18，橫22，無款。舊題滕昌裕。
黃筌〈春卉鳴禽〉，絹本設色，縱28，橫27，無款。舊題黃筌。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當為明人作品。
丘余慶〈秋蓼草蟲〉，絹本水墨，縱23，橫23，無款。舊題丘余慶。
表2：《煙雲集繪》第四冊概況（各圖尺寸為厘米）
夏珪〈冒雨尋莊〉，絹本水墨，徑26，圓式，無款。舊題夏珪。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圖十二）（見《宋畫全
陳容〈雲海起蛟〉，絹本水墨，縱24，橫24，無款。舊題陳容。
張仲〈紫禽啅果〉，絹本設色，縱20，橫22，無款。舊題張仲。曾現香港佳士得公司二0一一年秋季拍賣會。
衛昇〈秋鴒野趣〉，絹本設色，徑24，圓式，無款。舊題衛昇。
趙孟頫〈疏軒高臥〉，絹本設色，徑22，圓式，無款。舊題趙孟頫。
趙雍〈秋林獨騎〉，絹本，設色，徑24，圓式，「仲穆」款。曾現中國嘉德二00五年秋季拍賣會。
高克恭〈夏村漁艇〉，絹本水墨，縱27，橫25無款。舊題高克恭。
錢選〈北苑鬥茶〉，絹本水墨，縱22，橫28，無款。舊題錢選。
錢選〈苔茵臥犬〉，絹本水墨，縱20，橫25，「錢選之印」款。
錢選〈春水遊鯈〉，絹本水墨，縱29，橫26，無款。舊題錢選。曾現香港佳士得公司二0一二年春季拍賣會。
錢選〈雪團吠犬〉，絹本設色，縱20，橫22，「極樂城散人錢選」款。
王振鵬〈映水樓臺〉，絹本水墨，徑24，圓式，無款。舊題王振鵬。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見《中國古代書畫圖目》（十九）京1-869。
王淵〈秋荷水鳥〉，絹本設色，縱24，橫29，無款。舊題王淵。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或為明人作品。
王淵〈秋圃眾鮮〉，絹本設色，縱26，橫28，無款。舊題王淵。
王淵〈曉露秋葵〉，紙本設色，縱29，橫30
郭畀〈京峴山亭〉，紙本水墨，縱23，橫21，「畀」「天錫」印款。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或為明人作品。
分藏兩岸的《歷代名繪》
此冊《石渠寶笈初編》（重華宮）著錄，全冊計十幅，第一幅韓滉〈文苑圖〉（圖十三），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第二幅至第十幅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注九）一本清宮舊藏畫冊被拆分，如今分別保存於台海兩岸，此事當與溥儀有關。
《點畫目》第十四冊四二一頁：「（一九二二年）八月初五日看……《歷代名繪》，絹本三葉，紙本七葉。正編。上上。一璽。韓滉、文同、子昂、王振鵬、柯九思、曹知白、顧瑛、唐棣、沈周、唐寅。」（圖十四）
需要指出的是，《點畫目》著錄本冊時，標明鈐有「一璽」，而現今原册中的韓滉〈文苑圖〉（已改装成卷）卻鈐有「三璽」，即除了左側裱工上「乾隆御覽之寶」印下方的「宣統御覽之寶」一印外，畫面左方瘦金書「文苑圖」三字的右邊，還鈐有「宣統御賞」「無逸齋精鑒璽」二印。
還有，此冊的第一幅和第三幅分別鈐有「乾隆御覽之寶」橢圓印。弘曆的同一印章在同一畫冊中鈐蓋兩次，實屬罕見。此當也與這本畫冊的拆分有關。
據以上可以推測，或因〈文苑圖〉確屬精品，加之此圖橫向尺寸較長（五十八公分），適合改裝成便於攜帶的手卷，在《點畫目》著錄之後，將此圖從原冊中拆出，於裝成手卷之前（或後），又加蓋「宣統御賞」「無逸齋精鑒璽」二印。後來，由於某種原因，〈文苑圖〉並未被「賞」出而留在北京故宮。同冊中的另外九幅則於南遷之後，又轉至臺灣。
另外，《故宮書畫圖錄》第二十八冊的文字解說中，並未指出此冊著錄於《石渠寶笈初編》一書。這或許因原著錄為十幅，而此冊現存九幅之故。
尚待考察的〈鵪鶉圖〉與〈雪霽圖〉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宋人〈鵪鶉圖〉（圖十五），見《中國繪畫全集6-五代宋遼金5》頁一二四，書後圖版說明云「此圖不知原載何冊」。《故宮博物院藏品大系-繪畫編4宋》也載有此圖，並注明藏品編號「新147506」。
圖中右上方鈐有「宣統御覽之寶」橢圓印，左下方鈐有「宣統御賞」「無逸齋精鑒璽」二印。這三方印章同鈐於一圖之上，可以表明三點：一、此圖是一件「可寶」的上等佳作。二、這是一件單頁作品，並非失群的畫頁之一。例如《點畫目》第八冊四九0頁：「王振鵬伯牙鼓琴圖，絹本。正編。佳。上上。三璽。」此圖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謂「三璽」同鈐於一幅畫面之中（圖十六）。三、這是一件曾經佚出，並與溥儀有關的故宮舊藏。又因《佚目》中未見此圖，宜以「《佚目》外物」 視之。
上海博物館藏宋人〈雪霽圖〉（圖十七，見《元畫全集》第二卷第三冊，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12月），是一幅以沒骨之法創作的山水圖，據說此類畫風可追溯到唐張僧繇、楊昇。與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宋人〈雪山行騎圖〉（圖十八）（注十）相對照，兩圖無論是構圖還是畫風，大有異曲同工之妙。
暫且不論〈雪霽圖〉時代之歸屬，此圖上方的「宣統御覽之寶」一印引人注意：這又是一件佚出的，也與溥儀有關的故宮舊藏。它究竟是一件單頁畫作，還是被拆散的畫冊之一，尚待進一步考察。
小结
已退位的溥儀始終做著「復辟」之夢，妄想重回皇帝寶座，在點查故宫書畫時也效仿其先祖，刻製並鈐蓋“宣統御覽之寶”等印，藉以張顯“皇威”，無意之間，為後來搜尋《佚目》書畫留下了切實的印記。
注釋
1
2
3
4
5
6
7
8
9
10 同注4，頁121。
附圖、圖說及各圖出處：
圖一
圖二
圖三
圖四
圖五
圖六
圖七
圖八
圖九
圖十
圖十一 唐韓幹〈清溪飲馬圖頁〉《煙雲集繪冊》第一册之五，遼寧省博物館藏
圖十二宋夏圭〈冒雨尋莊圖頁〉，《煙雲集繪冊》第四册之一，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見《宋畫全集》第六卷第四册，頁134，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12月）
圖十三 唐韓滉〈文苑圖卷〉（局部），原係《歷代名繪冊》之一，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見《中國繪畫全集3-五代宋遼金2》，頁70-73，文物出版社、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1999年6月）
圖十四 《點畫目》第十四冊421頁书影（見王燕來選編《歷代書畫錄續編》（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7月影印本）
圖十五宋人〈鵪鶉圖頁〉，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見《中國繪畫全集6-五代宋遼金5》，頁124，文物出版社、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1999年6月）
圖十六 元王振鵬〈伯牙鼓琴圖卷〉（局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見《中國繪畫全集7-元1》，頁134、135，文物出版社、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1999年3月）
圖十七元人〈雪霽圖頁〉，上海博物館藏（見《元畫全集》第二卷第三冊，頁240，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12月）
圖十八 宋人〈雪山行騎圖頁〉，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見《故宮博物院藏品大系-繪畫編4宋》，頁121，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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