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王晓毅:魏晋“贞士”司马孚|文史知识

真正对司马孚仕途产生直接影响的,是二哥司马懿。自建安十三年(208)入曹操丞相府后,司马懿历任文学掾、东曹属、主簿、军司马等要职。尤其是建安二十二年(217)曹丕立为太子,司马懿转任太子中庶子,成为曹丕的死党与高参,帮助其登上帝位。“每与大谋,辄有奇策,为太子所信重,与陈群、吴质、朱铄号曰四友。”(《晋书·宣帝纪》)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年司马懿改任丞相军司马,接替他的正是三弟司马孚—从曹植的幕僚“文学”掾,出任曹丕的太子中庶子,成为太子党的新成员。显然,这是二哥推荐的结果。

建安二十五年(220)一月,曹操在洛阳突然逝世,形势一度不稳:曹操的儿子曹彰从西安赶到洛阳,企图支持曹植继位;两支部队不听军令擅自离开洛阳,“击鼓而去”;这些乱象很快被洛阳行营中的“太子党”平定,控制了局面。远在邯郸主持魏王府政务的曹丕,得到父亲忽然去世的消息,大哭不止;王府的官员们也一时乱了方寸。这时的司马孚,展现了他性格中沉着果敢的一面,成了大家的主心骨。他恢复了王府的日常秩序,制止了曹丕无益的哭泣,指出当务之急是继承王位。“孚与尚书和洽罢群臣,备禁卫,具丧事,奉太子以即位,是为文帝”(本传)。

曹丕赶赴洛阳即位魏王并任丞相,掌握了军政大权。司马懿出任丞相府的长史(秘书长),一年后又以御史中丞身份率众官上书,导演了汉魏禅代。司马孚也参与了任命新王朝高官的活动。当时,有人出于私心,要求重用太子身边的旧人,司马孚坚决反对,“今嗣君新立,当进用海内英贤”(本传)。由此可见,司马懿、司马孚都为曹魏王朝的建立作出了贡献。在汉魏禅代这个问题上,他们没有道义上的心理负担。因为其入仕时,汉王朝早就名存实亡了,他们不是旧朝真正的臣子,无尽忠的义务。

在曹丕、曹睿父子相继为帝的黄初元年(220)至景初三年(239),司马氏兄弟亦走上了历史前台,地位迅速上升。司马懿以其杰出的军事才能,任大将军录尚书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司马孚也是一路顺风,官至尚书令。这其中自然有二哥的影响,但司马孚本人也非等闲之辈。尽管两兄弟不是同一重量级的政治家,司马孚缺乏二哥的雄才大略与惊人之举,但是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方面都有出色的表现。

曹丕上台后,司马孚先后任中书郎、黄门侍郎,在皇帝身边处理政务,出谋划策。黄初二年(221),孙权向魏称臣,许诺送子为质,并返还被俘的魏将于禁,却迟迟未达,有人主张采取军事行动,而司马孚则提出了静观其变的正确意见。按当时黄、散郎官均要出任地方守相的规定,司马孚外放河内野王典农中郎将,负责当地的军事屯田工作,任职期间,他深入基层了解情况,向朝廷提出了如何进行水利建设的方案《请造沁口石门表》,是个实干家。后来调至曹魏的发祥地邺城,任魏郡太守这一重要职务。

曹睿继位时,准备重用司马孚,但对其才干吃不准。“问左右曰:‘有兄风不?’答云:‘似兄。’天子曰:‘吾得司马懿二人,复何忧哉!’”(本传)因此任命其为度支尚书,负责帝国的财政工作。这时诸葛亮已经开始了北伐,曹魏的边防军没有能力阻止蜀国大部队的进攻,只能调动洛阳的中央机动作战部队长途行军入陕迎战。对此,他建议在关中长期驻扎两万重兵,并将冀州五千农民迁徙到上邽屯田,解决了驻军“谷帛不足”问题。这个重要的战略举措,为最终挫败诸葛亮北伐,奠定了基础。司马孚的官职在魏明帝时代继续上升,历任尚书右仆射、尚书令,总理朝政。

司马孚的人生理想是当一名新王朝的忠臣,历史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魏明帝逝世后,年仅8岁的曹芳继承皇位,由曹爽与司马懿两位顾命大臣辅佐,改元正始。朝中形成两大政治集团:一是以司马懿为首,多为建安时期入仕的重臣元老,如蒋济、王观等建安名士;二是以曹爽为首的中青年贵族子弟,如何晏、夏侯玄等玄学名士。曹爽集团对司马懿采取了明升暗降的办法,不断蚕食其实权;用贬官、外放、退休等措施对付其他老一代反对派,卢毓、孙资等人的命运就是明证。司马孚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正始十年间一直身居尚书令要职。本传称其“不视庶事,但正身远害而已”。换句话说,他在正始党争中保持中立,不介入各种矛盾,是对立双方都能接受的人。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在关键问题上,他必然站在司马氏家族的立场上。这一点反对派同样心知肚明。之所以不急于拿下他,因为其性格宽厚忍让,不会构成直接的威胁,在政治上可以起到缓冲作用。

明眼人都已经看到,两大政治集团极可能发生激烈冲突。但是老谋深算的司马懿为了麻痹对手,佯装病入膏肓,蒙蔽了前来伺察真相的李胜,使曹爽放松了警惕。正始十年(249)正月初六,司马懿趁曹爽等人陪同皇帝曹芳离开洛阳祭扫高平陵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政变。司马懿和太尉蒋济率军占领洛水浮桥,切断了洛阳与外界的交通,76岁高龄的司徒高柔接管了曹爽的部队。司马孚与司马师屯兵司马门,列阵阙下,是政变的突击力量,“及宣帝诛爽,孚与景帝屯司马门”(本传)。司马懿准备以军事手段消灭对手的计划,只有司马师一人参与,连司马昭都不知情。“宣帝之将诛曹爽,深谋秘策,独与帝潜画,文帝弗之知也,将发夕乃告之。既而使人觇之,帝寝如常,而文帝不能安席。”(《晋书·景帝纪》)由此可见,司马孚事先并没有参加政变的预谋,他接到动手命令的时间,不会早于司马昭。这场政变在肉体上消灭了曹爽集团,最高军政大权落入司马懿手中,是曹魏与西晋王朝更替的转折点。

从某种意义上说,高平陵政变并非司马懿阴谋篡权的个人行为,而是建安老臣对曹爽集团的集体反击,他们积极参加政变,并不是打算推翻曹魏王朝,而是想使它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作为建安老臣中的一员,司马孚参加政变的动机应当没什么不同。问题是政变胜利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对政变的领导者司马氏父子来说,继续充当曹魏皇帝的忠臣已经不可能了。且不说政变本身已经侮辱了皇帝并屠杀了皇族,更重要的是,通过政变,中央军权已转入司马氏私门。司马懿的处境类似当年的曹操,把军权归还朝廷,等于自杀。势如骑虎,只有禅代一条生路了。

王朝的灭亡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司马氏要不断清除亲曹势力的反扑,继续扩大自己的实力和影响,中国历史走上了长达十六年的血腥的魏晋禅代之路。亲曹政治力量由三种人组成,一是曹魏老一代官僚中的忠臣,二是曹爽集团的漏网分子,三是皇亲国戚中的干才。他们在重振曹魏王室的旗帜下走到了一起。这些魏王朝的支持者,在朝中发动了两次未遂政变,淮南地区先后发动了三次大规模兵变,均以惨败告终。国家权力也在司马氏父子之间顺利交接,从司马懿、司马师到司马昭,曹魏王朝名存实亡,禅代的条件逐渐成熟。西晋王朝于265年,在司马昭之子司马炎手中诞生了。

作为司马氏家族的重要成员,司马孚的政治立场毋庸置疑。亲曹势力一旦成功,则意味着家族的灭亡,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然而儒家忠君思想的熏陶与其仁爱天性相结合,使他不愿直接介入颠覆曹魏王朝的活动,没有参与重大问题的决策。“后逢废立之际,未尝预谋。景文二帝以孚属尊,不敢逼”(本传),这是说,司马氏兄弟对司马孚的态度完全理解,宽容对待。因为他们知道,在关键问题上,这位叔父一定会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因此,他们最大限度发挥其政治威望与军事才干,但是不突破其儒家的道德底线。

也许与司马氏兄弟达成了协议,或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们从来没有派司马孚从事镇压反对派的军事活动。亲曹势力在淮南地区发动了三次大规模兵变,而在历次参加平叛的军事将领中,没有司马孚的身影。在军事斗争中,司马孚的分工是负责对吴、蜀的作战。嘉平五年(253),司马孚率二十万大军到达寿春,采用正确的作战方针挫败了诸葛恪对新城的围攻。正元二年(255)司马孚镇守关中,指挥征西将军陈泰与安西将军邓艾进击姜维,大败蜀军。在这个过程中,司马孚的官职继续高升,从太尉升任太傅、太宰,名义上是中国第一高官,排在司马师、司马昭前面。朝中遇到废立大事,往往由他“牵头”率领百官,上奏郭太后,通过这个政治道具下达的命令,合法地处置皇帝。不过,司马孚事后却总是用自己的方法,洗白身上的污点。

嘉平六年(254),李丰与张缉合谋,借拜贵人仪式,待司马师晋见时,以伏兵诛之,推举夏侯玄为大将军,事泄被杀。有证据表明,皇帝曹芳已经卷入了李丰、夏侯玄的夺权阴谋,司马师决心清除这个隐患,导演了一出政治话剧:以司马孚为首,司马师为辅,率群臣上奏永宁宫,文中罗列的罪名无非是曹芳荒淫无度之类,担心这个皇帝会“倾覆天下,危坠社稷”,请郭太后批准,“依汉霍光故事,收帝玺绶”(《三国志·魏书》)。结果是皇帝被废,以齐王身份回其封地。曹芳离开皇宫上路时,司马孚前来为其送行,“悲不自胜,余多流涕”(《魏略》)。司马孚这样做,是向社会表明:驱逐皇帝不是他的本意。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出自小皇帝曹髦之口。这位有思想的杰出青年,不甘心被“禅代”的命运,于甘露五年(260)五月,带领由身边勤杂人员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帅僮仆数百,鼓噪而出”(《汉晋春秋》),发动了一场以卵击石的政变。在宫门口便遇到了前来镇压的部队,被利器贯穿胸膛,“即前刺帝,刃出于背”(同上),“及高贵乡公遭害,百官莫敢奔赴”(本传),只有司马孚与陈泰前往现场,抱着皇帝的尸体大哭。“帝之崩也,太傅司马孚、尚书右仆射陈泰枕帝尸于股,号哭尽哀”(《魏氏春秋》)。但是两人下一步的表现则明显不同。陈泰面见司马昭,要求惩办现场总指挥贾充,被拒绝,悲愤得吐血而亡。司马孚则不然,他只是笼统地要求惩办凶手,并没有指向司马昭的亲信贾充,反而将曹髦的死归于自己—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枕尸于股,哭之恸,曰:‘杀陛下者臣之罪。’”(本传)在司马孚看来,制服小皇帝而不杀害他,易如反掌。两位侄子做得太过分了,突破了他的道德底线。面对来自集团内部的压力,司马昭采取了折中办法,一是找个替罪羊—将直接行凶的军官处死,二是由司马孚领头,率百官奏请郭太后,将曹髦的丧葬标准从庶人升至王爷。这个事件使司马昭意识到,皇帝虽然是个摆设,但是禅代的时机还未成熟,于是立燕王曹宇14岁平庸的儿子曹奂为新皇帝,作为禅代的最后缓冲物。

咸熙二年(265)八月,司马昭逝世。十二月,司马炎举行了禅代仪式,建立了西晋王朝。司马炎将可能给予的荣誉、官职、财富等等统统给了司马孚,诏曰:“太傅勋德弘茂,朕所瞻仰,以光导弘训,镇静宇内,愿奉以不臣之礼。其封为安平王,邑四万户。进拜太宰、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本传)在晋初地位最为显赫的开国元勋“八公”中,司马孚居于首位;他的儿子太尉司马望,与父亲并列“八公”。可以说,司马孚人生达到了最辉煌的顶点。对魏晋禅代中诞生的新皇帝,司马孚当然是拥护的,他五次率群臣上奏,请服丧期间的司马炎,应当以国家利益为重,节哀顺变,恢复正常起居饮食。

奇怪的是,司马孚对西晋王朝给予的一切似乎没有太多的成就感,“孚虽见尊宠,不以为荣,常有忧色”(本传)。他与被禅代的皇帝曹奂告别时,竟以曹魏的忠臣自居。“及武帝受禅,陈留王就金墉城,孚拜辞,执王手,流涕歔欷,不能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本传)泰始八年(272)司马孚寿终正寝,享年92岁。他在遗嘱中这样写道:“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本传)

遗嘱中“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的直译,是说自己既不是伊尹、周公那样的名相,也不是伯夷、柳下惠那样的隐士。众所周知,伊尹、周公都是摄政大臣,都曾有篡权的嫌疑—伊尹放太甲,周公平管蔡。这种比喻是否暗示:自己在魏晋禅代中不是主谋,但也不是在野的旁观者。所谓“贞士”,指志节坚定、操守方正之士。纵观司马孚的一生,其遗嘱中的自评只说对了一半。笔者认为,他既是曹魏王朝的“贞士”,也是西晋王朝的“贞士”。受汉儒忠君观念影响,他一时还难以接受向两个王朝尽忠的事实,内心陷入了矛盾纠结。

司马孚生活的时代,汉魏六朝的禅代史刚刚启动,人们一时还不适应,有些正直士人甚至为此断送了性命,如汉魏禅代中的孔融、魏晋禅代中的嵇康。当禅代成为常态,忠君观念荡然,连续向几个王朝效忠,也就不存在心理障碍了。正如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所言:“陶潜之在晋末,是和孔融于汉末与嵇康于魏末略同,又是将近易代的时候。但他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表示……变迁极多,既经见惯,就没有大感触,陶潜之比孔融嵇康和平,是当然的。例如看北朝的墓志、官位升进,往往详细写着,再仔细一看,他是已经经历过两三个朝代了,但当时似乎并不为奇。”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历史系)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18年第8期"特别关注”栏目

订阅

文史

知识

责编:水流花放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高平陵之变──司马懿智除曹爽
中国古代政变史话12—2
年近70岁司马懿被曹爽架空多年,为什么还能发动政变?|司马懿|曹爽|曹丕
皇宫浴血之:大逆不道,司马懿谋权弑君
一场由皇帝亲自发动的政变 临死前喊出了世人皆知的名言
此人是曹魏名将,本是忠臣之后,却参与司马懿篡权,结局很悲惨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