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最后兩隻 “神秘果”

作者：石舒清

2013年09月11日08:55    來源：今晚報

無意中看到史鐵生發在《收獲》的遺文，其中有兩個小小說，讀得我骨頭發涼，真是不錯。看日期，小說應該寫在史鐵生辭世前一個月左右。篇幅雖短，其中卻大有玄機。

史鐵生（資料圖）

整理書櫥，無意中看到史鐵生發在《收獲》的遺文，其中有兩個小小說，讀得我骨頭發涼，真是不錯。看日期，小說應該寫在史鐵生辭世前一個月左右。篇幅雖短，其中卻大有玄機。

一篇叫《借你一次午睡》，寫一個叫蘇蘇的姑娘，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是睡在鄰居家裡，而且她記得入睡的時候正是夏季，但是醒來卻發現外面落著大雪，坐在窗前的鄺嬸也穿著冬裝，看她醒來，鄺嬸喊她蒙蒙。蘇蘇有些驚訝，不知道為什麼喊她蒙蒙。她不知道蒙蒙是誰。但是鄺嬸好像明白過來似的，就把蘇蘇送回了家。蘇蘇的回家使一家人很是驚喜，都問蘇蘇這些日子都經歷了什麼。蘇蘇的媽媽告訴蘇蘇，蘇蘇自那次午睡后，即有了變化，換了一個人似的，說話做事都像蒙蒙。蒙蒙是誰？蒙蒙是鄺嬸早已死去的女兒。蘇蘇自那次午睡后，即叫鄺嬸媽媽，叫她自己的媽媽為嬸了。鄺嬸也出於一種特別的情愫，把蘇蘇作自己的女兒蒙蒙看了。雖然是蘇蘇的模樣，卻是蒙蒙的內質了。最后，好不容易又轉回為蘇蘇。據蘇蘇講，她那天中午入睡后，見一個女孩進來，招呼自己去一個地方，她便跟從了去，就到了一個花園裡。滿園花開。那姑娘叫蘇蘇幫她看一會兒花，她去去即來。蘇蘇雖感納悶，但是被滿園的牡丹花吸引了，她一朵朵看著，見花兒像嬰兒的臉那樣向著她仰起來。后來那女孩回來了。好像蘇蘇幫了她什麼忙的樣子，她顯出對蘇蘇的感激來，說我應該報答你啊，這樣吧，我家裡有一身我的旗袍，給你吧，你回去和我媽媽要。鄺嬸聽了蘇蘇的話，即在櫃子裡翻尋著，果然就尋出一件旗袍來，讓蘇蘇穿在身上，再沒有那麼合身的衣服了。

小說寫得朴素又奇瑰，裡面有著對某種真相的探索和揭示，有著某種苦澀的卻又慰藉人的東西。這是不能解釋的小說，卻是可以不斷地探究和深入領會的小說。是最復雜的，也是最簡單的。讀著這樣的小說，會有一種些微的驚訝，但更多的是一種近於神秘的享受。

還寫到一篇小說，叫《戀人》，寫一對身患重病的老人，住在一個病室裡，女的發現那男的竟然是自己少小時候的暗戀者，於是隔著帘布，對他談到自己的一生。多少次戀愛婚姻，都是與他這個人有關的，還以為他是搬離了這個城市，哪裡知道他竟一直都在的。她一生有過三次婚姻，每次都會受到初戀者的影響，總是不自覺地就找到和他的模樣接近的人。后來，一個苦苦追求了她一輩子的老頭讓她心有所動，她以為，他是一個與她的初戀者完全不同的老頭，一直以來，這也是她拒絕他的唯一理由。現在她卻打算因這個理由而接受他了。對了，她從此要丟開牽絆，就是要找一個使她完全感到陌生的人。后來她就和那個追求者成了家，生活在一起了，一直生活到現在。但是令她驚詫不已的是，當她講完一生的情感經歷，轉到病室的蚊帳后面看那個少小時候的暗戀者時，大吃一驚，原來她如今的老頭子，竟和蚊帳后面的這個老人如此相像，相像到令她陡生恐懼。

小說到這裡結束了，但是余響不盡。除了藝術上的感染力外，寫出了怎樣的人生秘密和人生真相呢？生命是受制約的，看起來好像是自己沉迷地愛著，苦苦地尋覓著，卻原來只是完成著早已寫就的劇本，一步都不能越軌，隻能按導演所要求的來。以為是自由的，實際是受操縱的。以為是實現著自己，卻原來只是完成著一個個早已安排好的情節。如此說來，是毫無自由可言的。一個人變成幾個人，被安排在不同的路段誘惑自己。生命是一個被操縱的游戲。這游戲並不輕鬆，而且不演到最后一刻不允許下台，自己也不甘心下台。

史鐵生寫這樣的小說的時候，他的心境的熱鬧和寂寞，都是不可言喻的，這樣的寫作者因其明白透徹，總歸是幸福的吧。兩篇小說加起來不足五千字，是辭世前的史鐵生給這世界的最后兩隻神秘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