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战军
我喜欢的书,大都有成长自传性质,人们统称它们为回忆录。另外带有 “自叙传”色彩的著作也是我经常翻来翻去的案头书。其中有的甚至是儿童文学作品,比如布·乔皮奇的 《两个小淘气》,是乐观坚忍的南斯拉夫人的杰作,每页都谐趣盎然,女儿作为听众乐不可支,我作为念者笑过之后总不免悲从中来。其实回忆录大致便是成人写的童话,里面无法包容所有的成长事实,过来人的责任使得回忆不能不履行过滤和提纯的过程,禁不住的渲染成分顺应了时间对永久性的要求,同时也埋葬掉了对自己这 “只此一生”的忠实和尊重。
我常常把生命看成铁。人人都应当先把自己当成铁,有上锈烂掉的可能,谁先把自己当成钢,那就更说明仅仅是原铁,还不知道锤炼、淬火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人的生命氧化得更快,即便他拼命地写回忆录欲力挽生命的存留,同代或至多下一两代的读者也只能分享一些锈斑,并为之感到懊丧。不管怎么说,这股铁腥毕竟还是生命的味,散发出来的是个体生命的自我悲悯和珍爱,让我们平添些许悼亡之叹和自顾之惜。
将有回忆本能的人比作铁,是健康的想法。铁质在,通往钢性的可能就在,赢得了纯正的钢性,才能有不锈的指望。个人生命的时间里,锈斑是成长、衰亡的标迹,回忆中的水分过重,基质再好的钢都免不了锈蚀的劫运。
回忆是有灵性的头脑的特权,有时候,凡人的回忆录也许比热门人物或伟人传记更有被时间随身携带的必然性。当时间的魔力将那些输送而来的著名传主推到你的视线中来,请你不要轻信这份伟大的天意,因为他当初与你一样,是铁,是因为他尊重了时间对铁的成长史的认定,所以他超越了铁,变成了钢,进而超越了普通的钢,变成了永远辉闪着自铁而来的质泽的——不锈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