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月亮

    李群娟

    看看月亮。又圆又大、金黄透亮的月亮，带着罕有的王者之气，漫步在高阔的蓝天，穿行于贝母烂锦般的云彩中。新磨的铜镜、香瑚珀还是黄水晶？都不是，她被炽热的太阳烧透了，是金色糖块融成的一摊糖浆，圆圆地粘在蓝莹莹的纸上。她是薄的脆的，若轻叩，可有玻璃的清响？她是香的甜的，且烫手，你看每一块穿过的暗色云朵都被灼亮成琉璃，成白珍珠与灰水银，边上抹着果汁的浅橙。月亮热啊，云层像棉花糖，轻轻一烤就化了，淌成水蓝色，融入夜空，剩些丝丝缕缕，飘飘荡荡地流转。一块被撕得稀烂的素帛，纵然絮絮片片，也难掩珠光宝气。

    看不够呢，月亮。铜月亮，金月亮，宝石头的圆月亮。灯月亮，糖月亮，神话一样令人讶异的美月亮。

    天地有大美。想回到旧时的中秋夜，银月高悬时，母亲在庭院铺开一张桌，供月饼、清水和果品，我们对着月亮叩拜。大美无言，只需膜拜。

    站在五楼的栏杆处，庆幸今晚加班，让我像老饕一样饱餐了异样的美景：那些横布天空奇丽的云阵。骄阳和风的日子，多奇云，这是今年我第三次为暮云所震撼和赞叹了！那灰色的云朵，那美丽的银灰、烟灰、珠灰、玛瑙灰，比铅灰淡一些，轻一些，比锈银灰润一些，柔一些，没有重量和压抑感，绒绒地卧在水蓝的天上。它们是太阳燃烧的灰烬，火苗灭了，边缘处还燎着榴红的火印子，风一吹，那红也模糊了，成了蜜橙、成了桃粉，银灰也淡了，云阵里多了几幅乳白的轻绡。暮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静，时间指向夜晚，万物都低沉了声音，不远处教学楼里每个窗口都亮起了橘色的灯，像几艘航行的大船。比楼还要高的杨树，树头成了黛黑的剪影，纸片一样的鸟影飞进去就不见了，波涛一样高低起伏地勾勒着云彩的天空。

    拿手机咔咔拍照未已，西边云朵稀薄的地方，忽然就有了一小团模糊的蛋黄色，起先并没有留意，再从教室出来时，它有了烧饼的大小，拱破云絮透出来半面仙姿。直到最后是让我猛抬头的惊艳和狂喜！十五的圆月啊，这样的月亮，正是月饼盒子上画着的，艳丽的、喜气的、有仙气的月亮，是住着神仙的月亮。

    趴在栏杆边看，倚在门口看，往前走着看，倒退着看，一个人独享这清丽的月亮，是能醉倒的、能涨破人心的。这时，一个男生出来如厕，我赶忙指着西边的天上说，先看看月亮吧，看看再去！他很配合地抬头仰望，谦恭地看了两秒钟，有点羞赧地夸赞了一句就跑掉了。意兴未尽的我开始打电话，想让更多的人来分享这大自然的恩赐，沐浴这天地造物的福泽。

    快去看看月亮，好美的月亮啊！

    女儿说，妈妈，我现在饿着肚子还没吃饭呢。

    先看月亮吧，月亮比吃饭重要。

    “老师，我们也要看月亮！”班上几个调皮胆大的学生溜到门边，看了几眼又赶紧回到座位上。这个晚上，我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让孩子们停下手中的笔，走出闷热的狂转着电扇的教室，没有让他们倚在栏杆上看看月亮。这诗意的月亮、审美的月亮！古板守纪的我，就这样让他们错失了人生中很好的一次审美教育的机会，这是我的错呢。

    夜深的时候，月亮先是减了颜色，变得苍白清冷，滞重地在越来越厚的云层中挪动，有一会儿，真的是被浓灰的云彩淹没了，让人想起一个人的多累多苦又坎坷的中年。而当夜深世界都睡去的时候，却是一轮明净光洁的圆月亮，被吹尽浮云的夜风轻轻推送出来，在深蓝的舞台上，就像我们经历沧桑之后风轻云淡、返璞归真的老年一样。

    那么，初始的那一轮金黄透亮又热又甜的糖月亮，就是青少年吧？有着绮丽烂漫的青春与梦想，因有风吹送，走得飞快，年轻与瑰丽，让万物瞩目和宠爱。

    看看月亮。让人仰慕的、欣悦的、年轻的月亮啊，王者之月！月亮如此美好，世界如此美好，我们要好好地活着，并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