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山
重阳了,见一群老人坐在小区花园里惬意地晒太阳,想着我的母亲刘香娣早已不在人世,怀念之情汹涌而来。母亲与众多乡村妇女一样默默无闻,但她八十多年的人生,既平凡又伟大,既柔弱又刚强。
一九一三年五月的一天,母亲出生于瑞金县九堡乡小陂村禾坪垴。外公是佃农,见生的是女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想,长大也是个出口货,不能成为家中的主劳力。加之上面已有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外公想把女儿送人,可外婆不答应。养至六岁,终还是难逃被送走的命运,母亲哭泣着被送到本乡下宋村围下的宋姓人家做了童养媳。那家也是佃农,靠租种地主的农田勉强度日,真可谓“门当户对”。
与母亲配偶的孩童年长母亲三岁,叫宋来发子。二人幼小无猜,遂有青梅竹马之情。本以为日子虽然穷苦,但可平平淡淡安度一生。谁知世事难料,母亲的家公突然病故,婆婆遭地主逼债,只好携家带口逃往高围乡的帮坑村牛角湾。不久婆婆结婚组成了新家。这时,正值毛委员与朱德的部队从井冈山来到赣南开辟红色根据地,瑞金成了苏维埃政权的中心。红军打土豪、分田地。新婚不久的宋来发子,感受到红色政权带来的好处,由佃农变成了有自己土地的农民,在家人的支持下参加了红军。
他入伍后,分配到中央直属机关当通讯员,因工作积极、作战勇敢,一年多便当上了模范营的司务长,偶尔还可回牛角湾与母亲相会。母亲也受革命氛围的熏陶,很快融入革命队伍,为红军战士编草鞋、洗衣裳、传情报,在危险的战斗生活中不断成长,当上了苏区妇女会的指导员。一九三四年冬,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宋来发子随大部队踏上了漫漫的长征之路。含泪送走丈夫的母亲,预感到了今后生活的艰难。
瑞金县城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国民党反动派与土豪劣绅的残余势力反攻倒算,苏区的革命群众遭受到极大的磨难。母亲是红军家属又参加过革命工作,在敌人的迫害之列,只得东躲西藏,艰难度日。十年后,仍无宋来发子的音信,才辗转回到了九堡乡,嫁给了我的父亲,接着生下了大哥明亮、二哥贺春和我。
母亲从一个小小的童养媳,成长为苏区妇女会的指导员,其革命的历程,映衬出一个农村弱女子博大的革命襟怀,让我们做晚辈的无比自豪。
母亲嫁到麦菜岭后,没少吃苦受累。父亲是个手艺人,常外出杀猪卖肉,后来又到九堡食品站工作很少回家。家中的两亩薄地,靠母亲打理,拔秧莳田、打谷挑秆、晒谷晾烟、砻谷踏碓、推磨轧碾,一季季,一年年,从不间断。奶奶去世早,母亲坐月子时还得自己洗洗浆浆,由此落下了病痛,可她还是用瘦弱的身体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母亲不仅是劳动的一把好手,也擅长做女工针线,全家人穿的布鞋均由她一针一线缝制。不仅如此,她还会在孩童的帽子和围兜上绣花,方圆几里的人都对她赞赏有加。
我小时体弱多病,常感冒发烧,让母亲操碎了心。我家离圩镇的诊所较远,以前未通公路,要走蜿蜒曲折的鹅卵石驿道,真走起来不止三里之遥。每次生病全靠母亲那弱小的身体背我前行。若不是母亲耐心细致地为我疗疾,只怕我早就没了。
母亲对我的管教是严厉的。小时候我比较顽皮,七岁那年因为好玩,我将牛凿子树上的刺掰下来,摆在路中间竖立,上面盖层浮土,装了陷阱,想看过往之人踩到陷阱时的窘态。有麦菜岭大屋的国晖奶奶打赤脚过,踩上刺后疼得直叫苦。正不知所措间,抬头看到我在远处嘻嘻发笑,便知就里,于是到我家告状。我被母亲用烟撬子狠狠地抽了一顿,再不敢搞这种恶作剧了。在母亲教育下,我越来越懂得替他人着想,直至成年,我已晓得修桥铺路为乡邻造福了。
一九六九年,母亲支持我应征入伍,却又为我的安全担忧。她常常跑到隔条小河的仙人堂去,为我求神拜佛,盼望我身强体健,平安返乡。干革命风风火火,生活中吃苦耐劳,对子女慈爱有加,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位平凡又伟大的人。
一九九八年春的一个晚上,母亲安详地走了,享年八十五岁。直到今天,她的音容笑貌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母亲永远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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