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时光深处的自梳女

盛  慧

    我一直认为,在一个家族里,姑姑是一个特别的角色,是一个温暖的称谓,她们虽已嫁为人妇,但心中却时刻牵挂着娘家。而在佛山地区,却有一群人,将“姑姑”这个词上升到一种几近神圣的地位,她们就是“自梳女”。

    第一次知道“自梳女”,是看著名画家林永康先生的油画,这幅画光影斑驳,似真似幻,宛若一个遥远的旧梦。那些小憩中的“自梳女”,是那样素雅,是那样坚毅,但她们清澈的目光中,却分明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与无奈,一种挥之不去的清冷与孤独,让人心疼,令人心颤。

    翻开尘封的历史档案,我惊愕地发现,20世纪二三十年代,顺德的“自梳女”处于全盛阶段,估计达万人之多,高峰时占女性人口10%。最极端的例子是在西樵简村,据文献记载:“该乡抗战前连续八年,没有出嫁过一个女子。”

    “自梳女”群体出现在佛山并非偶然。很多年以前佛山地区就有“不落夫家”的习俗,这或许算是“自梳女”的雏形。在佛山的顺德和南海,自梳作为一种习俗,早在清初就已形成。乾隆十五年《顺德县志》记载:“女多矫激之行,乡中处女每与里女结为姊妹,相为依恋,不肯适人。”但“自梳女”现象的全面兴起却是清末,对于其中的原因,学界至今仍未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总的来说,学界主要有三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是对于婚姻的恐惧。第二种观点是由于生活所迫。“自梳女”群体的兴起又与缫丝工业密不可分。珠三角繁荣的缫丝工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也带来了众多的就业机会。据1923年广州岭南大学农学院调查,容奇、桂洲一带的缫丝女工日薪一元二毫至一元三毫,当时男工日薪也不过一元左右。女工们虽然收入不错,但工作时间很长,而且一旦怀孕,就会立刻被工厂辞退。第三种观点是由于独特的婚俗观念。在珠江三角洲婚俗比较特别,一户人家若有多个儿女,必须按照长幼之序来婚嫁。兄姊未嫁娶,延误弟妹的婚期谓之“阻头”,弟妹嫁娶在兄姊之先谓之“跨头”。父母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则需按顺序逐个为子女婚配,十二三岁即订婚,如果没有合适的对象,就要梳起。因此,梳起不嫁几乎成了她们的唯一选择。

    过去岭南女子都留长辫,出嫁时,则由长辈为其梳起,扎成髻,表示已婚。“自梳女”平日可继续居住母家,采桑缫丝,自食其力,闲时常到“姑婆屋”与众姐妹聚会,在生活上互相扶持,亲如家人。

    在工厂里,“自梳女”超负荷地劳作,用瘦弱的肩膀担起了贫困家庭的重担。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在家族中享有较高的地位。在传统节日中,劳碌的“自梳女”们会得到短暂的休息,她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木屐在街道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们的青春与美貌,让男人纷纷侧目,但她们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1929年全球金融危机席卷,加上日本生丝和人造丝的倾销,丝价一落千丈,珠三角的丝厂陆续倒闭。她们纷纷失业了。自强自立的“自梳女”们不愿成为家里的负担,她们勇敢地寻找出路。她们听说到海外打工收入丰厚,遂结伴前往当女佣。她们被称作“妈姐”或“姑婆”。

    谁愿意远走他乡?谁愿意漂洋过海?每一个“自梳女”的人生,都写满了苦涩与无奈。个中的辛酸,只有她们自己能体会。一位自梳姑姑的遗像下就题着这样一句诗:“童年往海外,辛勤享三代。”

    在异国他乡,她们忍受着对故乡的思念、对亲人的思念。她们自己非常节约,连一双木拖鞋都舍不得买,但对于家人却格外大方。均安的沙头村“自梳女”众多,据村民说:“上世纪80年代该村新建的460多间楼房,逾半由姑太们资助兴建。”有一个叫黄齐欢的“自梳女”,回乡参加九哥的婚礼,当时一般人家的礼金只二三百元,在她的资助下,九哥下的聘礼高达一千多元。黄齐欢收入微薄,她省吃俭用,用了整整10年才还掉了这笔债。

    对于“自梳女”来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其实是还乡的距离。长年漂泊在海外,最渴望的,是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家近在咫尺,可是她们却不能在家中终老。曾几何时,在家中去世,被认为是一种不祥的征兆。于是,她们只能在村中的姑婆屋中居住。

    在所有姑婆屋中,最出名的当数均安沙头的冰玉堂,正门上有一副对联:“冰玉堂中诚雅洁,静安舍内满清芬。”1948年,400多名新加坡回来的“自梳女”和100多名沙头的“自梳女”集资,修建了冰玉堂。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离家时,她们青春焕发,归来时,已是白发苍苍。时间吸走了她们生命的汁液,只留下了层叠的皱纹,冰玉堂是她们最后的归宿,是她们漂泊的终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梳女”的身影,留在了冰玉堂,也留在了深圳松岗一个叫“颐年院”的地方。不起眼的院落,却记录着一个个“自梳女”的悲苦人生和催人泪下的辛酸史。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顺德还是松岗,抑或是更多不为人知的地方,“自梳女”们都为时代留下了反思和印记。时光已远,隔着历史的迷雾,我们只能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们像幽谷中的兰花,兀自开放,又兀自凋零,只有冰清玉洁的余香残留在历史的记忆中。

    (作者系佛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佛山市艺术创作院专业作家)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中国最后一批自梳女在佛山,她们为何只想做“剩女”?
自梳女
她们相约不嫁,70年前共建小楼安度余生
“自梳女”终生不嫁最难过晚年关,奥秘,新商报电子版,读报社区,爱读爱看
【不婚与不恋】既然婚姻没爱情,相爱又何尝非入婚姻的坑?
中国最后一批自梳女:年轻时为挣钱错过结婚(图)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