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地
萧 忆
苜蓿,顺着丝绸之路蜿蜒而来。它沐过茫茫沙漠的炙晒,浴过绿洲碧水的清凉,此后只需一片荒滩,便能茁壮成长。
每到春天,那一抹暖阳柔美的光芒曼延而来时,你总能在边角地上觅到它的身影。在陕北,苜蓿是一种不登大雅之堂的植物,它只存活在不利于农作物生长的干瘪陡洼上。一年之中最能体现价值的时刻,就是春天了。高原的春天,最先触摸到绿色的,就是那一片片苜蓿地。此时其他田地尚在蛰伏之中,苜蓿就早早去迎接春姑娘了,只需几日,原本苍黄的大地上就显露出浓郁的绿意。若在初春的陕北大地上行走,映入视野的那抹绿色,定然是苜蓿。
在农人眼里,初春苜蓿是最值得怜惜、值得爱护的。随着春天的深入,苜蓿会远离人们,只当做畜料出现在錾刀挖刻的石槽里。陕北的农家多圈养毛驴和骡子,这类大型牲口的木棚里少不了石槽。除了冬日和早春,与石槽相伴时间最长的就是苜蓿。
早春,着碎花粗布的陕北婆姨们的鼻子是最灵敏的。只待苜蓿刚刚露出嫩尖,她们就嗅到了那股清冽的芬芳。于是放下选黄豆用的竹簸箕,一扭一扭向苜蓿奔去。她们不走大路,专挑拦羊汉走出的羊路,羊路常在陡坡之上,异常险峻,却是最近、最便捷的。黄土高原山高沟深,如若走盘旋在峁梁间的大路往往绕来绕去,要耗费很多时间。
刚翻过一个山头,那峁嫩绿的苜蓿地里就出现好几拨前来尝鲜的婆姨们,她们清一色挎着褐色竹篮,采摘苜蓿的嫩芽儿。欢声笑语就在柔和的春光里升腾起来,言语间多是关于土地、关于庄稼的事儿。或是问黄豆挑出来了没有,或是问去年冬天纳了几双鞋底,或是说一些男女串门子的逸闻。
婆姨们身边,往往会出现几个碎娃娃。他们黏在一起,红扑扑的脸蛋上流着鼻涕。崖畔的酸枣树上,仍零星地点缀着红艳艳的小颗粒,成为碎娃娃们的猎物。从田埂上取来向日葵秆子,几秆子过去,那红彤彤的精灵就在枯草间溅了开来。碎娃娃们侧身钻进枯黄之中,目光在草林间穿梭着,跳跃着,一会儿酸枣就盈满了裤兜。
婆姨们拔苜蓿累了,就坐在峁间,会唱信天游的,就站起来,双手握成喇叭状,朝着灰蒙蒙的远方吼了起来。那蘸了春风的信天游,歌词多为男欢女爱,一起一伏地在山峁间飘荡。几曲唱罢,婆姨们便又钻进苜蓿地里。
陕北有一种以苜蓿为食材的吃食:苜蓿炒饭,很有特点。农妇们将黄豆钱钱与小米煮熟后用笊篱捞出,待锅热放入猪油,油化开后扔进一把葱花爆香,然后将捞出的黄豆钱钱与小米连同苜蓿一起煎炒。黄豆钱钱是用浸过水的黄豆碾压而成,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上很常见。苜蓿炒饭虽然制作过程有些复杂,但那带着诱人香味的绿色饭食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喉生涎液。因为在陕北的冬天酷寒而又漫长,三四个月的日子里,除了酸菜就是土豆。
那群拔苜蓿的婆姨之中,就有我的母亲。而常常面山而歌的,也是我的母亲。母亲音域宽广,嗓音优美,她的歌声极富感染力,尤其是那首凄苦的《走西口》,被母亲唱得入骨三分,听者不禁落泪。那些碎娃娃之中亦有我的身影。
每到春天,我便异常怀念苜蓿,怀念那碗盛着童年岁月的苜蓿炒饭。饭店里,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苜蓿炒饭的,犯馋时,只能去菜市场买一点苜蓿,凭着记忆中母亲的做法做出来。那抹熟悉得仿佛就在嘴边的味道,存留在深深的记忆之中,再也无法复制。
偶然间在公园里还能看到几株苜蓿,它们和姹紫嫣红的花朵生长在一起,享受着园林工人的关爱,生长得茂密繁盛。
而故乡的那片苜蓿呢,当春风拂过四野的时候,是否依然有婆姨们光顾,是否依然有碎娃娃们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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