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故居
□□刘以林
江南的花朵照亮土地，江南的天空清碧如洗。跟任何国家相比，中国的江南都是独一无二的。地球上很多地方不处在四季分明的纬度上，即便在这个纬度上，也没有中国几千年杏花春雨的江南。
徐霞客就在这样的江南。在阳春三月，我从南京长江大桥过江，一路直奔徐霞客的故乡江苏无锡的马镇。徐霞客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倾毕生之力遨游天下的人，他走遍中国，走了整整一生，也是唯一个以远行为目的的人。人以远行为目的，出游就不是人生的补充部分，而是终极的指向。人类的远行者很多，走得比徐霞客远的人也很多，但谁也走不到徐霞客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是纯精神的，它单纯指向灵魂的直接旅程。张骞去西域是为通属国，玄奘去天竺是为求佛经，哥伦布横跨大洋是为找财富，只有徐霞客是“为无所为而为”。为无所为而为，人才能“问奇于名山大川”，所谓“心与天地相通，不染一丝纤尘”。
我上学的时候就读过《徐霞客游记》，这次出行前也重新读过。我觉得徐霞客是我的榜样，也是我的导师。现在我靠近他的故乡，忽然觉得天空清澈无比，大地上没有人，就徐霞客一个人，他没有死，他活着，他住在无锡北边的马镇。我来找他，我是大地上的第二个人，我和他就像太阳和月亮住在空荡荡的辽阔宇宙，他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他。我的电话响了，是我的一个同学打来的，但我拿起电话叫一声：“老徐！”我当它是徐霞客打来的。不是老徐，我的同学问我到中国哪儿了？我告诉他走到江南无锡了，正在去徐霞客他们家的路上。他啊呀一声，说：“见了徐霞客代我向他鞠上一躬啊！”
来到徐霞客家的门前，只有黑瓦白墙的一些房子，徐霞客真的不在了，这位“明高士霞客徐公”，他隐在了时间的苍茫里。他的家已不是家，而是他的“故居”。进了他的故居，看见了他行走的路线图，那些中国大地上弯弯曲曲的路线像是我画上去的。徐霞客走遍中国靠的是双脚、马匹和木船，不是我现在的汽车。但此时此刻，我完全能知道他是怎么走的。双脚、马匹、木船、汽车，都只是外在的工具，远行的意志和心才是出发的原点，不论时代间隔多久，远行者的心都是相通的。我在这里见到了徐霞客的第27世孙，我握着这位名叫徐野声的老人的手，觉得是握着徐霞客肉体留在大地上的热量；我买了一本《徐霞客游记》捧在手上，觉得我是捧着徐霞客精神留在大地上的热量。我满心侥幸，知道自己像徐霞客一样远行是正确的。人的肉体必然寂灭，人的精神却可以不朽；一个朝代会在时间流逝中殒灭，一个普通人身上长出来的精神却可以不朽。肉体即便以遗传的方式留在世上，那也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但人的精神只要长成，那就是人间永远的财富了。
从马镇出来，我把《徐霞客游记》放在旁边。我不觉得这是一本书，而觉得这是412岁的徐霞客。这位大高士、酷行者，他指手画脚，吟唱高诵，与我一起走遍了整个江南。在浙江省苍南县一个叫“分水关”的地方，山势突起，江南结束了。我停下车，向北举起“徐霞客”，我感到我这位自豪的同伴像一盏灯照耀着江南，使江南如一幅画在时间中展开，又在我心灵上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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