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家窗外的喜鹊

 

 

我家的窗是一个画框，我在那里看四季的风景，听窗外的各种声音。其实那里很平常，马路对面有一排高大茂密的白杨树，萧瑟的秋风抖落了所有的树叶，冬天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没风的日子寂寞的白云在蓝天中飘过。我在祈盼中希望看到什么，偶尔有麻雀或喜鹊在眼前闪过，之后又留下了无情无绪的空白时光。

  还记得那是去年春节刚过，一个双休日的下午，我站在窗前看到一只黑白花的喜鹊落在树杈间欢快地叫着，长尾巴一甩一甩的，瞬间又飞来了一只落在旁边的树枝上，他们彼此相对地叫几声，另一只就飞走了，那只则守在原地，那样子很像喜鹊看中了什么。一会儿飞走的那只嘴里衔着一段细细的树枝搭在树杈间，从此那树杈旁总有一只守在那里，而另一只忙碌着飞来飞去，或许它们轮换着这样。一个星期之后，就有一个鹊巢的雏形高高地挂在树杈间，喜鹊情侣在其间忙着飞去飞来。

  我喜欢这种鸟儿。在都市水泥林立的森林中，它们只喜欢生活在充满绿色的大树中。它们不畏季节的更迭，在北方雪花飞舞狂风漫卷，大自然显示着最粗犷最无情的一面时，对所有生命提出最严峻的挑战时，在空旷寂寥的树林中，依旧有喜鹊欢快的叫声，嬉戏追逐飞翔的身影。在一季又一季漫长的生命旅程中它们始终这样。在我的记忆中喜鹊永远是欢乐的象征。

  小时候父亲去南方出差带回来一件瓷器。造型是两只喜鹊在腊梅花绽放的树枝上鸣叫。过去父亲告诉我，那叫喜鹊登梅，后来他又告诉他的孙女——我女儿。那物件在书橱里摆放了几十年，总是干干净净，如同父亲昨天才拿回来的一样。它一直被家人钟爱着。我知道喜鹊也是画家笔下的爱物。最美的传说要数喜鹊为牛郎织女搭起一段鹊桥。那天我在凝视中与两只喜鹊默默地交流了很长时间。

  以后的日子，无论我每天多么忙碌或悠闲，都在晚霞初染的时刻，看一眼喜鹊夫妇。鹊巢越来越大，快把衔草铺巢的喜鹊湮没了。这只飞去那只飞来。

  一个月后春天才真来。北京的春天有时像一张宣纸，阴阴的天有些潮湿的气息在弥漫着濡着大地，一场连绵的春雨飘下来，就像一滴绿颜色落在潮的宣纸上，瞬间恣意漫开了。街上的树，远远地望去已一片绿意，很朦胧。你只有站在树下，才发现所有的枝头都鼓胀胀的，第一片嫩叶已经悄然开放。

  我却在这个时刻看到惊险的一幕。那天上午，我正在桌前面对一摞稿纸构思着一篇短文，突然听到喜鹊短促而急躁地叫着，那声音有些瘮人。这鸟儿平常的叫声让人听起来总有一种轻松愉悦的感觉，喳喳地拖着长音。今天怎么了？我急忙把头转向窗外，一眼就看到鹊巢旁边落下一只黑色的大乌鸦，守在鹊巢的喜鹊拼命地叫着，我这时才发现生活中常见的两种鸟儿对比那么强烈。黑色的乌鸦身体几乎比喜鹊大一倍，它是一个沉稳的入侵者，从高处跳到了另一个树杈，又向鹊巢靠近了一点。喜鹊叫声更甚，另一只喜鹊也很快地飞回来。两只喜鹊上下翻飞着拼命地鸣叫，依旧显得势孤力单。乌鸦是个蛮横的强盗，更向鹊巢接近着。我的心一下紧起来，为喜鹊和鹊巢担忧。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喜鹊的近亲——一群灰喜鹊前来助战，足有十几只。它们围着乌鸦飞着叫着，那阵势像是每只喜鹊都能啄下乌鸦的一根羽毛，很壮观。乌鸦扇动着黑色的翅膀悻悻地飞走了。那片树林又恢复了平静。

  不久，绿色的树叶就完全遮盖了鹊巢。那道天然的屏障让一窝喜鹊生活得自然平静。夏天的日子过去了，秋风刮落了一片片树叶，冬天鹊巢又清晰地显露在高高的白杨树上，却再也没有一只喜鹊飞到那里。鹊巢成了一种生命的痕迹。

  今年春天我又看到两只喜鹊飞到鹊巢旁，对着空旷的蓝天欢快地鸣叫。它们是原来的那对喜鹊？还是喜鹊的儿女在恋爱结婚育雏？在季节的长河里，它们的生活看起来那么简单。那忙碌的喜鹊，使我想到海德格尔的那句话：“人诗意地栖居于世上之时，静静地听着风声也能体味到真正的快乐。”一个鹊巢就让喜鹊有了一种守望，一种执著，一股不懈奋斗的精神和勇气。以后每次仰望那个鹊巢，我都在心里默默地向喜鹊们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