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 〗 ）
《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难录》三卷，是明代人写的传记小说。题“墨憨斋新编”，墨憨斋为冯梦龙之别号。原刊本已佚，今所见者为日本庆应纪元乙丑（1865）弘毅馆刊本，书名首冠“皇明”二字，且讳“由”为“繇”，讳“校”为“较”，讳“检”为“简”，可信原刊本当出于崇祯年间。
王守仁（1472一1528），浙江馀姚人，字伯安，以曾筑室阳明洞中，学者称阳明先生。年十五，访客居庸、山海间，纵观山川形胜。好言兵，且善射。登弘治十二年（1499）进士，授刑部主事。正德初，忤刘瑾，廷杖四十，谪贵州龙场驿丞。王守仁因俗化导，夷人喜，相率伐木为屋以栖之。瑾诛，任庐陵知县。十一年（1516），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讨平大帽山、浰头、横水等处山寨凡八十四处，乃设崇义、和平两县。十四年（1519），平宁王朱宸濠之乱，嘉靖时封新建伯，总督两广，又破断藤峡八寨。先后用兵，皆成功迅速。以病乞归，行至南安而卒。作为一个历史人物，王守仁当居于儒学大师之列，他继承陆九渊“心学”思想，使之更臻完备，世称“姚江学派”。其学以致良知为主，谓格物效知，当自求诸心，不当求诸物。《王阳明先生出身靖难录》虽以其潜心圣贤之学贯串始终，处处不忘他的“大儒”本色，但着重突现的却是他的“靖难”伟绩。王守仁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既不失文人本色，又善能领兵打仗，是位难得的英明统帅。作者企望借王守仁挽狂澜于既倒的伟绩，来鼓励现实中清剿流贼的斗志，并从中吸取必要的经验教训。
小说强调指出：王守仁的成功在于正确运用了剿抚并用、而又以剿为主的方略。他曾疏请申明赏罚，曰：“夫盗贼之日滋，由招抚之太滥；招抚之太滥，由兵力之不足；兵力之不足，由赏罚之不行。”但又并不否定“抚”的作用。先是巡抚南赣汀漳经万安县时，正遇流贼肆劫商船，舟人欲避之，不许，乃扬旗鸣鼓而进。贼大惊，皆罗拜号呼，自言皆为饥民。先生谕之曰：“知汝等迫于饥寒，宜散归候赈；若聚劫乡村，王法不宥。”贼俱解散。既抵赣，即行牌所属，分别赈济，招抚流民，榜曰：“求通民情，愿闻己过。”仅二月，漳南数十年之寇悉平。南赣有桶冈、横水、浰头诸贼巢，诸贼首俱僭号称王，拥众据险，难以取胜。先生密授方略，分拨十路军马，限时齐发。出兵前夜，尚与诸生从容讲学，未几即领兵出城。因得木工张保之助，备悉山寨地利，二十日即袭破横水，擒斩贼首谢志珊。临刑时问其何得以聚众，志珊答以：“见世上好汉，必多方钩致，或纵其饮，或周其乏。待其感德，无不乐从。”先生慨然，对门人曰：“吾儒求朋友之益，亦当如此。”其中最难对付的是浰头贼。贼首池仲容，原是龙川县大户出身，因被仇家告害，官府不明，与弟仲宁、仲安招集亡命，屡败官军。招龙川大姓卢珂、郑志高、陈英入伙，卢珂等不从，互相仇杀。王守仁采用分化的策略，使人往招安池仲容，仲容遣其弟仲安率老弱二百馀人出投，意在缓其攻势，且窥觑虚实。又以与卢珂有仇怨为辞。先生佯以擅兵仇杀之罪责卢珂，杖三十，监系之。又放仲安归浰头，遣官颁历。仲容释疑，遂选亲信九十三人亲至赣州，先生好言抚慰，安置于祥符寺居住，赐以米薪酒肉，长衣油靴，诸贼观灯游娼，皆欣然忘归。正月初三日，着诸贼于院中领赏，每五名一班，鼓吹送出院门，伏三十名甲士于射圃，挨次杀却。最后唤池仲容说：“汝虽投顺，去后难保其心。”仲容伏诛，悔之无及。
王守仁的另一功绩是平宁王宸濠之乱。六月十三日，正宸濠诞辰，假传太后密旨反，巡抚孙燧、按察副使许逵斥之，被杀。先生于六月初九日启行，亦要赶十三日与宁王拜寿，适因忘带敕印，发中军官转回赣州取杠，以此迟留。六月十四日至丰城，宁王反信已到，先生乃急走至吉安，上疏告宁王之变，又遵便宜之制，传檄四方，暴濠之罪状，征各郡兵勤王。宁王未经战阵，中情畏怯，得先生伪作之督府公文，以为王师大集，遂不敢出城。宸濠发兵东下，围攻安庆城甚急。先生遂自吉安起马，分军十三哨并力攻南昌，下之。宸濠攻打安庆十八日不能破，忽得南昌告急文书，遂解安庆之围，疾趋南昌。先生乃诱贼兵于鄱阳湖上，合势夹攻，贼遂大溃，死于水者数万。先生持大牌，诡言逆濠已擒，勇气百倍，濠莫不丧气，争相逃命。娄妃跳湖而死，宸濠变服上渔船逃走，不意为万安知县王冕受先生密计假扮。宸濠并世子大哥、伪党李士实、刘养正等，俱被擒获，无一漏者。先生七月十三日于吉安起马，至二十六日成功，才十有四日，自古勘定祸乱，未有如此之神速者。
在渲染王守仁卓著功勋的同时，小说一再哀叹国事之不可为。当宸濠乱起，王守仁即具疏驰奏曰：“陛下在位一年，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尚尔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干戈。且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言及至此，懍骨寒心。”不愧直臣之言。后朝廷差许泰、江彬等往江西征讨，闻宁王已擒，耻于无功，乃密疏御驾亲征，顺便游览南方景致。武宗大喜，遂自称“威武大将军”，往江西亲征。廷臣力谏不听，有被杖而死者。又以无贼可擒，恐令天下人笑话，竟密谕王守仁释放宸濠于鄱阳湖中，待御驾亲擒之，以扬名万代。许泰、江彬又欲自献俘以为己功，遂令先生重上捷音，将许泰、江彬等扈驾诸官尽行嵌入，言“逆濠不日就擒，此皆总督提督诸臣密授方略所致”，于是群小稍稍回嗔作喜。皇帝之昏庸，阉人之乱政，已成膏肓之疾。纵然有一二王守仁出来“靖难”，已经无力回天了。
关于小说之取材，叙其得木工张保之助袭破南赣横水贼巢一事，曾有所透露：
考陆天地《史馀》上说，先生微服与木工同入贼寨，自称工师，兼通地理。贼喜其辩说，礼为上客。先生周行其穴，密籍其险要可藏之处，绐贼以五百人随出，约伏官军营侧，克期出兵为应。贼从其计。先生至军中，悉配其人于四郊，各不相通。自选精卒千人诈降，密携火器埋之贼境。又辞归。至期，率兵数万而进。贼启关出迎，河中火炮大发，精卒从夹击，贼惶惑不能支，遂大败。平贼后，取五百人者，剜其目睛而全其命。今按先生年谱，自起兵至平贼才二十日耳，如疾雷迅霆，安得有许多曲折？且自称工师，往来诱敌，旷日持久，亦非万全之策。此乃小说家传言之妄，当以年谱为据。
可见其时关于王守仁的小说家言，如陆天地《史馀》已颇为流行，但作者依据的却是《年谱》等可靠资料。然而，《靖难录》并未与小说绝缘。如写王守仁计赚池仲容，就有异精彩之笔墨：
至初四日侵早，军门上已吹打通二次，各官俱集。池仲容引著九十三人，都穿著军门颁赐长衣油靴，整整齐齐，来至院前。见巡捕官在院门上结綵，问其缘故，答道：“今日老爷犒赏新民，乃是地方吉庆之事，如何不挂綵？”须臾，屠户率许多猪羊来到，参随指与仲容道：“这都是你们的赏物。”众贼预先欢喜。须臾，三通吹打放铳，军门文武属官，进院作揖。仲容等亦随入叩头。礼毕，先生先嗔池仲容到前说：“你自头目倡率归顺，与众不同。”将案上大葵花银杯赐酒三大杯，草花一对，红绢二段缠身，犒银三两，大馍馍一盘，羊肉豕肉各五斤，酒二坛。分付：“你且站在一边，看本院赏完众人，拨门上家下一名送你归寺。”仲容复叩头称谢。此时天门二门两班乐人，大吹大擂，阶下屠户杀猪宰羊，论斤分剁，好不热闹。仲容双花双红，立于泊水檐下，何等荣耀，便似新得了科第一般，不胜之喜。众贼候赏的，一个个伸颈舒头，在阶下专听唱名。
小说虽一再强调，先生临终以“此心光明”自许，但却从不否定必要的权术。王守仁十三岁时，母郑夫人卒，父有所宠小夫人，待其不以礼。先生将鸮鸟匿庶母床被中，又使巫妪谬托郑夫人附体，责其待儿无礼，小夫人惧，伏罪悔过，即其例也。小说对王阳明的“权术不测”皆以正笔出之，非怪待池仲容辈的诈术在今人看来未免太过，但作者写来还是兴高采烈的。
寥风斋编辑：魏舰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