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联创作漫谈

一、炼字和炼句

曾在国内很有名的一份文学杂志上读到其主编这样一段话：“从散文中读到诗，那是散文的升华；从诗中读到了散文，那是诗的失败。”我想这位主编是在谈文学语言的锤练！炼字和炼句本来就是文学创作的必修内容，只不过是在篇幅相对短小的诗联作品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关于创作时找寻合适字眼，与其有关的故事可谓俯拾皆是！最有名的恐怕还是宋代王安石创作《船泊瓜洲》。诗是一首七绝，第三句是“春风又绿江南岸”，只因选用了这个“绿”字，便将春风的作用活画了出来。当然诗也因此成功了。据说在“绿”字敲定之前，诗人也曾易换了好几个字都不如意，真可说是“众里寻她千百度”，直到最后在“灯火阑珊处”见到了“绿”字才算找到了最佳答案！这一首诗后来能满世界吟诵，这炼字之功应不可没！就是在今天看来，也应当是选用这个“绿”字最为传神。

通过炼字使语言准确、生动、形象，历代自是不乏佳话。有的虽未留下记载说几经推敲，但大家都能看见那一至数字之出色，故可断定若非妙手偶得，定是经过反复比较、锤炼的语言的精华。杜甫在《春夜喜雨》中写到：“好鱼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试想想，在春雨贵如油的当儿，夜幕下，春风里，一场甘霖不请自来了！它不事炫耀，但却认真地完成了任务。这真是一场好雨啊！一千年前诗圣就为它欢呼，志之诗笔还留下了千古绝唱；今天我们亦为之欣慰，欣慰诗圣的生花之笔更记下了雨的形象、雨的迷离、雨的神韵。首联点题、礼赞，颌连从听觉上写雨，项联从视觉上写雨，尾联则以晓晴后还有“红湿”装点“锦官城”画出了这场春雨的效果以及它的多情与可爱！颌连是写雨名句，尤以“随”、“ 潜”、“细”诸字的选择使用最为精绝，有了这三个字入诗，春雨的谦逊、及时、周到、深情便全部展现出来了。历来写雨切夜易、切春难，但这一首诗将这两样都办得活灵活现！现实主义大家的炼字水平由此可见一斑。

成就一篇作品，则炼句比炼字更显得有分量！每当想起名句，谁不为之振奋呢？如“烟花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等等！这些闪耀着思想、智慧光辉的名句是如斯新颖、形象、警策，一经过目就终身难忘！毫无疑问，这样的名句都是“炼”出来的！这个“炼句”已非一般意义上的零敲碎打、改来抹去，而是以言情达意、精益求精为目标而进行的千锤百炼。唐诗人贾岛在《题诗后》中就明写到“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来形容炼句的悲喜！为了把诗写好，更有大诗人杜甫以“语不惊人死不休”自励，以致常常吟句已“稳”还“长吟”不已！由此亦足见锤炼出名句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是伴随着整个创作过程。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写的是一种洒脱；“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则是纵观宇宙后的大彻大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表现了民族英雄的崇高气节；而苏东坡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却妙在避实就虚，从而将一湖碧水写得美丽绝伦！倘不受篇幅限制，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一直举下去，列举不尽的例子也正好说明炼出好句的效果和大家对炼句的深切关注。名句是一篇作品的灵魂所在早有共识。在杜甫的《春望》中读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从王维的《山居秋暝》中读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在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中读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从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读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先天下之乐而乐”！真可谓是琳琅满目，不胜枚举。我们细细品味这些名句及所在文学名篇，便可深省名句的作用、名句的魅力、名句是怎样让通篇作品煜煜生辉！

二、数量和质量

世界之大和文无定式的特点造就了文学作品的丰富多彩！就一个作家而言，创作最好是优质加高产。能使“大珠小珠落玉盘”，以一系列出类拔萃的作品雄居文坛，流芳四海，当然值得庆幸！困于时间、精力、环境等等条件而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就应当舍鱼以取熊掌。因为对于艺术作品，人们首先看重的就是质量。与其弄出一大堆平淡无奇的东西让读者兴味索然，昏昏欲睡，真不若集中精神先做好一首诗、一副联！古今几千载，诗、联作者实是不可胜数。那些享受不衰之誉的名家，能出名不是因为他们的创作数量惊人，而是因为他们都写出了思想性和艺术性完美统一，以致让人们争相传诵的作品。

唐代诗人王之涣诗名卓著，生平事迹在各种典籍中记载却都非常简略。一部《全唐诗》收入了两千多作者近五万首作品，也仅仅录得了王之涣先生六首！他的传世诗作不光数量令人叹少，篇幅也还都归精短一类。我们到今天依然对他崇拜有加是因为他的诗作气象雄浑，立意高远。他的七绝《凉州词》和五绝《登鹳雀楼》都是唐诗中的代表作品。《凉州词》引出了“旗亭画壁”的故事在当时已经传为诗坛佳话；对于后一首，《梦溪笔谈》则追述为“河中府鹳雀楼，高三层……唐人留题者甚多，唯王之涣、李益、畅当三篇能壮其景………”由沈括之笔则可知，这首将河山胜景与昂扬的精神融为一体的佳作在当时就非常出名！那壮阔的意境、质朴的语言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带给人生的启迪早就随着鹳雀的翅膀和黄河的波涛传遍了五湖四海，直令历代读者称颂不已！位于黄河岸边的鹳雀楼本是一座人工建筑，成于北周而焚于元初。匿迹时久，式样未存。到现在八百多各春夏秋冬已经过去了，多少人事早已淹没于沧桑影里，而鹳雀楼在千禧之际以仿唐式重临世界却一样能惊世骇俗！似乎就从来未曾消失过一样。能让鹳雀楼永立于人心中已不是诗借楼存，而是楼因诗在，是《登鹳雀楼》诗让这座高楼凝结着不朽的人文精神。

闻传清代乾隆皇帝也爱作诗，况且还不是一般的爱,而是特别地爱。据说这位大清皇帝一生中就曾经写下了好几万首诗。倘若不计其创作水平如何，光冲着这个数目字说不定已可申请到一项世界之最！乾隆帝比王之涣晚了一千年，这两人不光官级差距大，写作数量也是相当悬殊！且乾隆帝还是御笔作诗，搞到书号和筹足出版经费都应当不成问题，想当时也许还是轰轰烈烈，热闹异常！可是今天我们还能见到乾隆几首？又能听得他几句呢？最直接的原因，恐怕还是诗作水平不怎么样， 情不真，味不浓，自然也就没有了生命力。所以早就让人们忘得一乾二净！

屈原、李白、杜甫、陆游……等都是誉满世界的大诗人，他们作品数量多质量也高，受到普遍尊崇自不待言！但是翻开浩如烟海的文学典籍，以少量甚至是一两篇作品饮誉世界者也是屡见不鲜。在此且以诗为例：象唐人张若虚传世作品只有两首，其《春江花月夜》却非常有名；宋代诗人林升生平事迹不详，但仅存一首《题临安邸》已足以让他载入诗史；七绝《立秋》选用浅显、质朴的语言写活了初秋，其末句“满阶梧叶月明中”更是精警！但作者刘武子除了这首诗以外，其它事迹也一样是无从查考；更有荆轲本来就不是以文章名世，他仅有的一篇《易水留别》记全了亦只有两句，但却是那样慷慨悲凉，豪气干云，千载之下仍能教广大读者唏嘘不已！这些人的作品所以能广为流传，应当不是沾了其作者“高产”的光，而是因为诗好，所以才让人们牢牢记住并津津乐道！

三、长篇与短篇

赋诗在言情达意，同属文学范畴的楹联自然也不例外。楹联家孙髯翁本是秦人，流寓云南。弃仕途因义愤，历劫难识炎凉！ 纵落到靠卜易谋生、无片瓦容身处，还能豪情奔涌，醒眼圆睁。公在世时尚以“万树梅花一布衣”自谓，待昆明大观楼洋洋洒洒一百八十字长联博得海内赞誉，典范古今，便教人们永远记住了这一位布衣，万树梅花！蜀地钟云舫才冠群伦，只因生得一副铮铮仁人傲骨，故也教斯人经历了比旁人更多的劫难。钟先生联作精妙，对于长联更是不同凡响，《题临江楼》等几副长联至今仍教联界奉为楷模。概因钟先生作对联不是为长而长，而是“具备万物”、“真气内充”，行文则如滚滚长河，万里一泻，末势犹壮！因之彪炳史册，光照文坛。上述二位都是楹联史上说到长联就不能不提的著名人物。浪漫主义大诗人李白天才横溢，二十五岁时“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为了人生的远大理想，沿着一条传奇式的道路，度过了坎坷而又光辉的一生。他诗能惊世，酒不解愁，采石矶太白祠就有联题作“我辈此来宜饮酒/先生在上莫谈诗”，诗仙与美酒的不解之缘应是其落笔根据！大概总是饮酒易学、赋诗难工吧！在此尽略诗人才调、际遇，移用“眼前景、口头语”实话实说，却成功地表达了对诗人的无比敬仰。成功例子更是无独有偶！白云山是广州名胜，山上白云缭绕、林木葱茏、古迹众多、人文积淀丰厚！为它写照，想来该有多少话可说啊！不曾想成功者也是惜墨如金，只用了“海上生明月/山中有白云”这十个字便包罗万象，穷尽大观！题桃花源桃花观的楹联则更为简约，仅仅只有“秦时明月/洞口桃花”两个短句。一自晋陶渊明诗文名世以后，五柳先生托以为文的桃花源遂广为人知，联家落笔时舍去千言万语，在此路标式地示以八个字，便把想象空间最大程度地留给了读者。

短联之精品真是难计其数！象太白祠、白云山、桃花观这三副楹联，一为七言，一为五言，另一副短到只有四言！若以字数定论，无论怎样较真都不能不说它们绝对是短联；但从表情达意讲，它们却都同样出色地完成了使命，同样收到了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

一般说来，长联纵才情而短联见功力。创作时应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能象孙、钟二位先贤那样托泰山如掂鸿毛，谈宇宙若数家珍，一管在握，心游八极！情满于山、意溢于海，抖开一幅全景画卷让五洲观赏，当然很好！或者奋抗鼎之力，穷剪裁之妙，携万里入咫尺，缩千年于一瞬，凭寥寥数语便能概括全体也一样令人惊奇！文学作品于篇幅不惟长、不怕短；对于创作数量也是不嫌多、不憎少。尽管“远近高低各不同”，但关键还是语出于心，言情及意，形象鲜明、叙事准确、达到一定质量，进入一定境界，以创作精品为最终目标才是上策。

时间便是最公正的裁判，只要是好作品就有生命力。穿越漫漫历史长廊，长长的《孔雀东南飞》和短短的《登鹳雀楼》一体闪光，昆明大观楼“五百里滇池……/数千年往事……”和桃花观“秦时明月/洞口桃花”同列经典想来应是出于同样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