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口语诗

转自：苗雨时的博客

高水皮

一位“国家级女诗人”的所谓“口语诗”，在网上受到众多网友的声讨；以“保卫诗歌”的名义，一个所谓“诗人”，又以裸体朗诵诗歌的形式，上演了一场令人瞠目的“行为艺术”。最近的一系列诗歌事件，使得已经边沿化的诗歌，在现代传媒的条件下，不幸地被人们关注了一回。人们对所谓“口语诗”的声讨，确实击中了当下诗歌写作的一种弊端，同时也使得真正的“口语诗”，受到了进一步的误解，因此，有必要为“口语诗”作一辨析和辩解。

诗歌在历史的发展中，形成了注重“精致形式”的诗歌传统。这一“精致形式”一方面凸现了诗歌的特点，另一方面，因精制而带来的谨严，也对人们情思的自由表达，造成了相应的限制。更重要的是，这一“精致形式”的高度发达，形成了几乎可以“数字化”生产的写诗套路。如所谓“云对月、树对风、大路对长空”等等即是，所以人们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偷”。这就易于导致陈词滥调。五四新文学运动，最先即是针对这种注重“精致形式”的诗歌传统及其弊端而发的，倡导以“白话诗”的写作，突破“精致形式”的桎梏而自由表达。“白话诗”所开辟的诗歌写作道路及其历史成就，在今天已为人们所接受。

“白话诗”的写作打破了注重“精致形式”的诗歌传统，却没有意识到，注重“精美语言”以及所谓“意在言外”，也是可以打破的诗歌传统。在今天，人们不再会以“精致形式”作标准，来判别诗是否为诗，但人们还是会以是否具备“精美语言”和所谓“意在言外”，作为判别诗歌的重要参照。对“精美语言”和“意在言外”的迷恋，同样易于导致陈词滥调，使得诗歌写作，成为一种修辞操练。“口语诗”的写作，就是要突破注重“精美语言”和“意在言外”的诗歌传统，为诗歌写作，另辟一条新路。这是继“白话诗”之后，诗歌写作的另一场“革命”。从逻辑上说，不存在唯一的、永恒的诗歌写法和诗歌样式，人们在传统之外另寻他途，并非决然不可。从历史现象上看，民间歌谣乃至《登幽州台歌》之类的文人作品，虽不吻合传统的“精致形式”、“精美语言”和“意在言外”，但其中不乏优秀的诗歌。因此，“口语诗”的写作，就是要突破更深一层的诗歌传统制约，为当下诗歌的写作，寻求另一种可能，开辟另一片领域。“口语诗”的探索者于坚，就提出“非升华”的写作理念，反对“形而上”的拔高和“生活在别处”的心态，倡导直面当下，关注日常生活中的诗意。在写作方式上，则提倡“拒绝隐喻”，直接说出事物的本相。在回避比喻象征式的诗歌写作传统的同时，也和由此产生的“精美语言”和“意在言外”拉开了距离。于坚的“口语诗”探索，已经显出了相当的实绩。

好的诗歌可以如同口语一样，用口语可以写出好诗，但不等于口语就是诗歌。事实上，突破诗歌深层传统制约、开辟诗歌写作新路的“口语诗”，较之“精致形式、精美语言和意在言外”式的诗歌写作，在诗歌史上更无可以借鉴和傍依的基础，因此如何以“口语”写出诗意并使诗呈现出新的风貌，更需要诗人们作出艰辛的努力。不幸的是，在当代诗坛上，具有创新意义和发展潜力的“口语诗”，却被许多人图轻快地实施为张口就是的“口水诗”。写诗如此方便，更招惹得众多无知者、偷懒者、耍小聪明者、哗众取宠者纷纷加入其中，“口语诗”写作因此声名狼藉。

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作品说话。被网友们声讨的那位“国家级女诗人”的所谓“口语诗”，确实不是诗或只是“口水诗”。尽管这位女诗人，也曾写出过一些像样的诗篇。虽然于坚在“口语诗”的探索中也有走火入魔的时候，写下了不少观念大于艺术的东西。但他不少成功的诗篇，可以促使我们以冷静宽容的心态，来看待“口语诗”并深思它突破传统、另辟诗歌写作路向的创新意义。在《给小杏的诗》中，一个外表阳刚乐观，内心藏着脆弱、柔情和疲惫的男子汉，遇到了他命中的女孩：“小杏　当那一天／你轻轻对我说／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我唱支歌给你听听／我忽然低下头去／许多年过去了／你看　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在《作品57号》中，于坚表达了他对高山的敬仰和高山对他的塑造：“那些山峰塑造了我／那些青铜器般的山峰／使我永远对高处怀着一种／初恋的激情／使我永远喜欢默默地攀登／喜欢大气磅礴的风景／在没有山岗的地方／我也俯视着世界”。

确实直白如话，确实也是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