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句”的由来
“拗句”一语,原本与词毫不相干,它是唐代近体诗形成后,后代人对近体诗评价或者批评的一种用语。目前所见较早言及“拗句”一语的似乎是北宋的胡仔。宋王楙的《野客丛书·拗句格》卷十九记载道:
《禁脔》云:鲁直有换字对句法,如曰“只今满坐且尊酒,后夜此堂空月明。”曰:“田中虽问不纳
履,坐下适来何处蝇。”前此未有人作此体,自鲁直变之。苕溪渔隐曰:“此体出老杜,如'宠光葸叶与
多碧,点缀桃花舒小红’者是也。今俗语谓之拗句格。”仆谓此体非出于老杜,与杜同时如王摩诘亦多是
句,如云“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 ,曰“劝君更尽一桮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疑亦久
矣。张说诗曰“山接夏空险,台留春日迟” ,此亦拗句格也。
这段文字曾为宋代许多诗话或类书如《诗人玉屑》 、《锦绣万花谷》 、《古今事文类聚》 、《古今合璧事类备要》等广加征引,但讹误甚多。《禁脔》即北宋诗僧惠洪的《天厨禁脔》 ,今存四库全书本未见此条。王楙大约也是从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转引的,胡氏说:
《禁脔》云:“鲁直换字对句法,如'只今满坐且尊酒,后夜此堂空月明’,'清谈落笔一万字,白
眼举觞三百杯’,'田中谁问不纳履,坐上适来何处蝇’,'秋千门巷火新改,桑柘田园春向分’,'忽
乘舟去值花雨,寄得书来应麦秋’,其法于当下平字处,以仄字易之,欲其气挺然不群,前此未有人作此
体,独鲁直变之。苕溪渔隐曰:“此体本出于老杜,如'宠光蕙叶与多碧,点注桃花舒小红’,'一双白
鱼不受钓,三寸黄柑犹自青’,'外江三峡且相接,斗酒新诗终日疏’,'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
郡郎’,'沙上草阁柳新暗,城边野池莲欲红’,似此体甚多,聊举此数联,非独鲁直变之也。余尝效此
体作一联云:'天连风色共高运,秋与物华俱老成。’今俗谓之拗句者是也。”(前集卷四十七)
从上引两段文字中可以看出,惠洪所谓的黄庭坚“换字对句法”就是北宋俗称的“拗句” ,这种拗句与词无涉,而是专指七律中的一联平仄格式,即把基本律句“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两句的第五字声调作了对调。这种格式今天看来实际上就是变格律句,而时人称之为“拗句” 。
拗句之外,大约自南宋人周弼编选《三体唐诗》又于所选七绝中特设“拗体” ,其后,元方回《瀛奎律髓》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等又将“拗体”发挥至律体,清人王士禎又在元明诸人说法的基础上总结说:“唐人抝体律诗有二种:其一,苍莽历落中自成音节,如老杜“城尖径仄旌斾愁,独立缥缈之飞楼”诸篇是也;其一,单句抝第几字,则偶句亦抝第几字,抑扬抗坠,读之如一片宫商,如许浑之“溪云初起日沈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嘏之“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是也。”(《分甘餘話》卷三)不管他的总结当否,反正也是就近体诗而言,与词还是没有关系。
胡仔等生活的宋代虽然词已经崛起于诗坛,不少诗人都在随波逐流地赶时髦似的创作词,但是文人在骨子里还是有重诗轻词的倾向,比胡仔小十五岁的陆游在自题《长短句序》中就曾说过:“风、雅、颂之后,为骚,为赋,为曲,为引,为行,为谣,为歌,千余年后乃有倚声制词起于唐之季世,则其变愈薄,可胜叹哉!予少时汩于世俗,颇有所为,晚而悔之。然渔歌菱唱,犹不能止。今绝笔已数年,念旧作终不可揜,因书其首,以识吾过。”此时他65岁,十六年后他81岁为《花间集》作跋时基本没有改变这种藐视词的倾向。由此可以看出当时作词似乎只是时髦,只要便于歌唱,有受众,文人都想玩一把,至于关于词的创作问题,宋末仅有二三子如张炎、沈义父几个略加关注。而谈及词句平仄的也只有沈义父的寥寥数语:
古曲亦有拗音,盖被句法中字面所拘牵,今歌者亦以为碍。如〈尾犯〉之用“金玉珠珍博” ,金字当
用去声字。如〈绛都〉春之用“游人月下归来” ,游字合用去声字之类是也。(《乐府指迷》)
初赋词,且先将熟腔易唱者填了,却逐一点勘,替去生硬及平侧不顺之字。久久自熟,便觉拗者少,
全在推敲吟嚼之功也。(《乐府指迷》)
只是沈氏似乎仅从是否适合“歌者”歌唱的角度谈论字的平仄,并未说到词中的“拗句”问题。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