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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語陽秋》(卷7,8)葛立方(新校本-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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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杜牧、張祜皆有《春申君》絕句。杜云:“烈士思酬國士恩,春申誰與快冤魂。三千賓客總珠履,欲使何人殺李園?”張云:“薄俗何心議感恩,諂容卑迹賴君門。春申還道三千客,寂寞無人殺李園!”二詩語意太相犯。嗚呼!朱英之言盡矣,而春申不能必用;李園之計巧矣,而春申不能預防;春申之客衆矣,而無一人為春申殺李園者,所以起二子之論也。余亦嘗有二絕云:“朱英意(《歷代詩話》本作“若”)在強黃歇,黃歇如何弱李園。一旦棘門奇禍作,自詒伊戚向誰論!”又“先秦豈謂嬴為呂,東晉那知馬作牛。不悟春申亦如許,敢恁宮掖妻邪謀。”
   
  孔子謂:“甯武子,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所謂及者,繼也,非企及之及。謂甯武之愚,而後人不可繼爾。居亂世而愚,則天下塗炭將孰拯?屈原事楚懷王,不得志則悲吟澤畔,卒從彭咸之居。究其初心,安知拯世之意不得伸,而至於是乎?賈生謫長沙傅,渡湘水為賦以吊之,所遭之時,雖與原不同,蓋亦原之志也。白樂天《詠史詩》,乃謂“士生一代間,誰不有浮沉。良時真可惜,亂世何足欽。乃知汨羅恨,未抵長沙深。”信如樂天言,則是以亂世為不足拯也而可乎?議者謂誼所欲為,文帝不能用者,以絳、灌、東陽之屬讒之爾,故誼之賦有云:“鏌鋣為鈍,鉛刀為銛,斡棄周鼎,寶康瓠兮。”觀此是有憾於絳、灌、東陽者。雖然,勃也,嬰也,敬也,皆素有長者之譽,必不肯害賢而利己。《楚漢春秋》別有絳、灌,豈其是邪?
   
  李太白至邯鄲,《登城樓詩》云:“提攜袴中兒,杵臼及程嬰。空孤獻白刃,必死耀丹誠。”是有取於二子甚重。袴中兒,謂趙武也。然司馬遷作趙晉二世家,自相矛盾,左氏所書,又復不同,將何以取信於後世耶(《歷代詩話》本作“邪”)?《晉世家》之說曰:景公十七年,誅趙同、趙括,令庶子武為後。《趙世家》之說曰:景公三年,屠岸賈攻殺趙朔、趙括等,朔之友人程嬰匿趙武於山中。至十五年,景公有疾,立趙武。左氏之說曰:魯成公八年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於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勳,宣孟之忠,而無後,為善者懼矣。”乃立武,而反(《歷代詩話》本作“歸”)其田。按成公八年,即晉景公十七年也。或云匿於山中,或云畜武於宮中,或云十五年而後立武,或云未逾月而立武,皆未知所據也。
   
  陽城德行道義,為士林之所敬服。德宗以銀印赤紱,起于隱所,驟拜諫官,可謂賢且遇矣。故學生聞道州之貶,投業而叫閽,賢士愴驛名之同,摛詞而頌德,可以知其賢不誣也。然韓退之《諫(《歷代詩話》本作“諍”,下同)臣論》乃極口貶之,何哉?其言曰:“今陽子實一匹夫,在諫位不為不久,而未嘗一言及於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攷之本傳,以謂他諫官論事苛細,帝厭苦。城浸聞得失且熟,猶未肯言。客屢諫之,第醉以酒而不答,蓋其意有所待也。至德宗逐陸贄,欲相裴延齡,而城伏蒲之疏始上。廷爭懇至,累日不解。故元微之詩云:“貞元歲雲暮,朝有曲如鉤。飛章八九上,皆若珠暗投。且曰事不止,臣諫誓不休。”而白樂天(“天”字原脫,據《歷代詩話》本補)亦云:“陽城為諫議,以正事其君。其手如屈軼,舉必指佞臣。卒使不仁者,不得秉國鈞。”柳子厚亦云:“抗志厲義,直道是陳。”蓋退之《諫臣論》乃在止裴延齡為相之前,而三子頌美之言乃在陽城極諫之後爾。
   
  唐明皇以英銳身致極治,以荒淫身致極亂,自古人君成敗之速,未有如明皇者。鄭毅夫詩云:“四海不搖草,九重藏禍根。十年傲堯舜,一笑破幹坤。”蓋是意也。開元之盛,能致兵寢刑措之治者,實姚、宋輔政之功,明皇可以無疑矣。不三四年,遽使去位。及李林甫用事,則盤旋糾固至十八九年,敗國蠹賢,無所不至,猶以為未足也。晚年顧力士曰:“海內無事,朕將吐納導引,以天下事付林甫。”天下安得而不亂乎!
   
  宋之問方其諂事太平公主也,則為賦以美之曰:“孕靈娥之彩(“彩”前《歷代詩話》本有“秀”字),輝婺女之淳精。”及安樂公主權盛,復往諧結,至宴飲其園亭,為詩以美之曰:“賓至星槎落,仙來月宇空。玳梁翻賀燕,金埒倚晴空(《歷代詩話》本作“虹”)。”奸傾既露,惎間遂生,而太平不樂矣。匿張仲之之家,而告其私,規以贖罪。之問亦含齒戴發者,所為何至如是乎!
   
  張均、張垍兄弟承襲父寵,致位嚴近,皆自負文才,覬覦端揆。明皇欲相均而抑於李林甫,欲相垍而奪於楊國忠,自此各懷觖望。安祿山盜國,垍相祿山,而均亦受偽命。肅宗反正,兄弟各論死。非房琯力救,豈能免乎?老杜贈均詩云:“通籍踰青瑣,亨衢照紫泥。靈虯傳夕箭,歸馬散霜蹄。”言均為中書舍人刑部尚書時也。贈垍詩云:“翰林逼華蓋,鯨力破滄溟。天上張公子,宮中漢客星。”言垍尚寧親公主禁中置宅時也。二人恩寵烜赫如是,則報國當如何,而乃斁亂天理,下比逆賊,反噬其主,夫豈人類也哉!
   
  晉盧諶先為劉琨從事中郎將,段匹磾領幽州,求諶為別駕。故琨《答諶詩》云:“情滿伊何,蘭桂移植,茂彼春林,瘁此秋棘。”言諶棄己而就匹垍也。厥後琨命箕澹(《歷代詩話》本作“淡”)攻石勒,一軍皆沒。由是窮蹙不能自守,乃率衆赴匹磾。繼為匹磾所拘,知其必死矣。豈無望於諶哉!觀《再增諶》云:“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其詩託意,欲以激諶而救其急,而諶殊不領(《歷代詩話》本作“顧”)也。琨既被害,諶始上表以雪其冤,終亦何所補耶!
   
  五王之誅二張也,張柬之啟其謀,桓彥範任其事,敬暉、崔元暐袁恕己各效其力,坐使天後還政,中宗即祚,所謂“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飛”者,誠為社稷之奇勳。然尚有可恨者焉,薛季昶勸除武三思,而彥範乃謂如机(《歷代詩話》本作“几”)幾上肉,留為天子藉手,彥範輩豈不知中宗非剛斷之主乎?彼之意,以謂三思方蒸亂韋氏,而中宗孱懦,一聽其所為,苟誅三思,必不利於己,故不肯誅耳。不旋踵而自罹殺身之禍,實自取之也。張文潛云:“系狗不系首,反噬理必然。智勇忽迷方,脫匣授龍泉。區區薛季昶,先事僅能言。留禍啟臨淄,敗謀豈非天!”
   
  漢成帝時,張禹用事,朱雲對上曰:“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居下訕上,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折,曰:“臣願從龍逄、比干遊於地下。”如雲者可謂忠直有餘矣!後世思其人而不可得,則作為韻語,以聲其美。肅宗時,元載用事,故杜子美詩云:“千載少似朱雲人,至今折檻空嶙峋。”武後時,傅游藝用事,故盧照鄰詩云:“昔有平陵男,姓朱名阿游。願得斬馬劍,先斷佞臣頭。”言當時立朝之士,不能如雲以二人之惡而告於上也。若二人者,奸諛百倍張禹矣,腥臊之血,豈足以污尚方之劍乎!宋景文云:“朱游英氣凜生風,濱死危言悟帝聰。殿檻不修旌直諫,安昌依舊漢三公。”信乎去佞如拔山也。
   
  漢史載韓信教陳豨反,有挈手步庭之議。且曰:“吾為公(《歷代詩話》本作“我為汝”)從中起。”漢十年,豨果反。高祖自將兵出。張文潛曰:“方是時,蕭相國居中,而信欲以烏合不教之兵,從中起以圖帝業,雖使甚愚,必知無成,信豈肯出此哉!”故其詩曰:“何待陳侯乃中起,不思蕭相在咸陽。”又一詩云:“平生蕭相真知己,何事還同女子謀!”則又責蕭相不為信辨其枉也。余觀班史,呂後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帝所來,稱豨已破,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病強入賀。”信入,呂後使武士縛信斬之。則斬信者,相國計也。縱使其枉,相國其肯為辨之哉!信死則劉氏安,不死則劉氏危,相國豈肯以平日相善之故而悮社稷大計乎!文潛後有一絕云:“登壇一日冠群雄,鍾室倉皇念蒯通。能用能誅誰計策,嗟君終自媿蕭公。” 
   
  ●卷八
   
  蘇武、李陵在武帝時同為侍中,金蘭之義素篤。武拘於匈奴,明年而陵始降,雖逆順之勢殊,悲歡之情異,然朋友之誼,此心常炯炯也。觀陵海上勸武使降之言,非不切至,而武之所以告陵者,不過明吾忠義之心而已,而未嘗一語及陵之叛。若告衛律者則不然,盡詞詬詈,歸之於不忠不臣之科,而此以節義臨之,幾使惡死,此亦可以見於陵厚也。後武得歸,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故李太白《蘇武詩》云:“渴飲月(《歷代詩話》本作“丹”)窟冰,饑餐天上雪。東還沙塞遠,北愴河梁別。泣把李陵衣,相看淚成血。”蓋亦是意爾。
   
  張祜《觀狄梁公傳詩》云:“失運盧陵厄,乘時武后尊。五丁扶造化,一柱正幹坤。”而山谷有“鯨波橫流砥柱,虎口舌(《歷代詩話》本作“亂”)國宗臣”之句,可謂善論仁傑者。余謂仁傑不畏武后羅織之獄,三族之夷,強犯逆鱗,敢以廬陵王為請者,非特天資忠義,亦以先得武后之心故也。且張易之、昌宗,后之嬖臣也,欲歸廬陵,事大體重,非二嬖之言,后孰信之。吉頊能以危言撼二嬖,陳易吊為賀之計,故二嬖敢從容以請,而后意遂定。於是仁傑之諫得行。卒之遣徐彥伯迎廬陵王於房州者,由仁傑之言也。故史援呂溫之言,稱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飛。”嗚呼,仁傑其忠且賢哉!按仁傑傳,始后欲立武三思。而《李昭德傳》乃云:洛陽人王慶之請以武承嗣為皇太子,昭德力爭。今攷三思本傳,不載為皇太子之說。而承嗣傳云:“洛州人請立承嗣為皇太子,岑長倩、格輔元皆爭不從。而不及昭德,豈有抵梧邪?
   
  漢元帝時,洪(《歷代詩話》本作“弘”)恭、石顯用事,京房、劉向皆深嫉之,嘗上書力詆。蓋薰蕕冰炭,不能以共處,理之必(《歷代詩話》本訛作“心”)然也。然房欲淮陽王為己助,代王作求朝奏章;向令外親上疏,謂小人在朝,以致地動;雖嫉惡之心切,然於忠(《歷代詩話》本訛作“中”)實亦少貶矣。使二子果輸忠於漢,當明目張膽論至再三可也,何暇為身謀而假之於他人哉!故荊公詩云:“京房劉向各稱忠,詔獄當年迹自窮。畢竟論心異恭顯,不妨迷國略相同。”後之論人物者,倘取其心而略其迹,則善矣。
   
  東漢李固,忠直鯁亮,志在許(《歷代詩話》本訛作“討”)國,不為身謀。爭立清河,遂忤梁冀,以致身首異處。當時有提鈇上章,乞收固尸,如汝南郭亮者;有星行至洛,守衛尸喪(《歷代詩話》本脱“喪”字),如陳留楊羗(《歷代詩話》本作“羌”)者;亦可見固以忠獲罪矣。唐李華嘗觀《黨錮傳》,撫卷而悲之,且作詩曰:“古墳襄城野,斜徑橫秋陂。況不禁樵采,茅莎無孑遺。”嗚呼,生不能保其身,死又不能保其藏骨之地,天之不相善人,何至是邪!梅聖俞詩云:“後家(《歷代詩話》本作“漢家”)誅黨人,誰與李、杜死。死者有范滂,其母為之喜。喜死名愈彰,生榮同犬豕。”故史臣以胡廣、趙戒為糞土,而馬融真犬豕哉!
   
  司馬遷游江、淮、汶、泗之境,紬金匱石室之書而作《史記》。上下數千年,殆如目睹,可謂孤拔。初遭李陵之禍,不肯引決而甘腐刑者,實欲效《離騷》、《呂覽》、《說難》之書,以攄(《歷代詩話》本作“抒”,同)憤悱。故荊公詩云:“嗟子刀鋸間,悠然止而食。成書與後世,憤悱聊自釋。”觀《史記》評贊,於范睢、蔡澤則曰:“二子不相戹(《歷代詩話》本作“困戹”),烏能激乎?”於季布則曰:“彼自負才,故受辱而不羞。”於虞卿則曰:“虞卿非窮愁,則不能著書以自見。”於伍員則曰:“隱忍以就功名”。至於作《貨殖》、《遊俠》二傳,則以“家貧不能自贖,左右親戚不為一言”而寄意焉。則荊公釋憤悱之言,非虛發也。
   
  老杜高自稱許,有乃祖之風,上書明皇云:“臣之述作,沈鬱頓挫,揚雄、枚皋可企及也。”《壯遊詩》則自比於崔、魏、班、揚,又云:“氣劘屈賈壘,目矩(《歷代詩話》本作“短”)曹劉牆。”《贈韋左丞》則曰:“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甫以詩雄於世,自比諸人,誠未為過。至切(《歷代詩話》本作“竊”)比稷與契則過矣。史稱甫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豈自比稷契而然耶?至云“上感九廟焚,下憫萬民瘡,斯時伏青蒲,廷爭守御床”,其忠藎亦可嘉矣。
   
  《文選》載王粲《公讌詩》,注云:此侍曹操宴也。操未為天子,故云公讌耳。操以建安十八年春,受魏公九錫之命,公知衆情未順,終其身不敢稱尊。而粲詩已有“願我賢主人,與天享巍巍”之語,則粲豈復有心於漢耶!粲嘗說劉表之子琮曰:“曹公人傑也,將軍卷甲倒戈以歸曹公,長享福祚,萬全之策也。”厥後操以粲為軍謀祭酒,則以腹心委之矣。
   
  陸希聲隱居宜興君陽山,今金沙寺,其故宅也。自著《君陽山記》,敘其景物亭館如輞川,尚可得其髣髴。初,僧[巩言]光從希聲受筆法,繼以善書得幸於昭宗。希聲祈使援己,以詩寄之云:“筆下龍蛇似有神,天池雷雨變逡巡。寄言昔日不龜手,應念江湖洴澼人。”遂得召,隱操蓋不足觀也。嘗著《易傳》十卷。觀其自序,以謂:夢在大河之陽,有三人偃臥東首,上伏羲,中文王,下孔子,以《易》道畀余(句前《歷代詩話》本有“下”字,疑衍),遂悟八卦小成之位,質以象數,有如(《歷代詩話》本脱“如”字)苻(《歷代詩話》本作“符”)契。且云:今年四十有七,已及聖人之年,於是作《易傳》以授門人崔徹、王贊之徒,復自為注。今觀其書無可取者,而恠誕如此,其人亦可知。後避難死於道路,蓋不能終君陽之居也。
   
  荊公《商鞅詩》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余切(《歷代詩話》本作“竊”)疑焉。孔子論為君難,有曰:“如其善而莫予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不而莫予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蓋人君操生殺之權,志在使人無違於我,其何所不至哉!商鞅助秦為虐,而乃稱其使政必行何邪?後又有《謝安詩》云:“謝公才業自超群,誤長清談助世紛。秦晉區區等亡國,可能王衍勝商君。”則知前篇有激而云也。杜子美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則知所去取矣。
   
  謝靈運在永嘉臨川,作山水詩甚多,往往皆佳句。然其人浮躁不羈,亦何足道哉!方景平天子踐祚,靈運已扇搖異同,非毀執政矣。暨(《歷代詩話》本作“及”)文帝召為秘書監,自以名輩應參時政,而王曇首、王華等名位逾之,意既不平,多稱疾不朝,則無君之心已見於此時矣。後以游放無度,為有司所糾,朝廷遣使收之,而靈運有“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之詠,竟不免東市之戮。而白樂天乃謂“謝公才廓落,與世不相遇。壯志鬱不用,須有所泄處。泄為山水詩,逸韻諧奇趣”何也?武帝文帝兩朝遇之甚厚,內而卿監,外而二千石,亦不為不逢矣,豈可謂與世不相遇乎?少須之,安知不至黃散,而褊躁至是,惜哉!其作《登石門詩》云:“心契九秋幹,目翫三春荑。居常以待終,處順故安腓(《歷代詩話》本作“排”)。”不知桃墟之洩,能處順乎,五年之禍,能待終邪?亦可謂心語相違矣。
   
  揚雄之迹,曲諂新室,議之者衆矣,此置而不論。雄之心如何哉?觀《法言》之書,似未明乎大道之指也。王荊公乃深許之,何邪?詩云:“寥寥鄒魯後,於此獨(《歷代詩話》本作“歸”)先覺。”又云:“儒者陵夷此道窮,千秋止有一楊(《歷代詩話》本作“揚”)雄。”又云:“道真沉溺九流渾,獨泝頹波討得源。”又云:“子雲(《歷代詩話》本作“揚雄”)平生人莫知,知者乃獨稱其辭。”今尊子雲者皆是,得子雲心亦無幾,是以聖人許雄也。東坡謂雄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說,與公矛橔(《歷代詩話》本作“盾”)矣。
   
  宋彭城王義康忌檀道濟之功,會文帝疾動,乃矯詔送廷尉誅之。故時人歌云:“可憐《白浮鳩》,枉殺檀江州。”當時人痛之蓋如此。奈何王綱下移,主威莫立,洎魏軍至瓜步,帝方登石頭以思之,又何補哉!劉夢得嘗過其墓而悲之曰:“萬里長城壞,荒雲野草秋。秣陵多士女,猶唱《白浮鳩》。”蓋傷痛之深,雖歴(《歷代詩話》本作“歷”)三百年而猶不泯也。
   
  馬少游常哀兄援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贏餘,但自苦爾。”故援在浪泊西里,當下潦上霧,毒氣薰蒸,仰視飛鳶跕跕在(《歷代詩話》本作“墮”)水中之時,輒思其言,以謂念少游語,何可得也!洎武陵五溪蠻作亂,劉尚軍沒,而援貪進不止,方且據鞍矍鑠,被甲請行,遂底壺頭之困。劉夢得《經伏波神祠詩》,有“一以功名累,飜思馬少游”之句,可謂名言矣。壺頭在武陵,當是夢得為司馬時經歷。故篇首言“濛濛篁竹下,有路上壺頭。”
   
  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彲,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於是果遇太公於渭之陽,載與俱歸。此司馬遷之說也。文王至磻溪,見呂尚釣,釣得玉璜,刻曰:“姬受命,呂佐檢,德合於今昌來提。”此《尚書大傳》之說也。太公釣於滋泉,文王得而王。此呂不韋之說也。呂望年七十,釣於渭渚,初下得鮒,次得鯉,刳腹得書,書文曰:“呂望封於齊。”此劉向之說也。太公避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歲,若太公望則見而知之,此孟子之說也。是數說者,皆言天產英輔以興周,蓋非碌碌佐命者之可擬也。而司馬遷乃摭或者之論,謂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閎夭招呂尚求美女奇物,獻於紂而贖西伯。西伯既脫,三人有(《歷代詩話》本作“又”)陰謀修德以傾商政。此豈所以待太公哉!歐陽詹云:“論兵去商虐,講德興周道。屠沽未遇時,何異斯川(《歷代詩話》本作“州”)老。”余比赴官宜春,於壽昌道中,見壁間題一詩云:“漁翁何事亦從戎,變化神奇抵掌中。莫道直鉤無所取,渭川一釣得三公。”一以為傾商政,一以為釣三公,皆非知聖賢者。
   
  唐淄青李師道,倚蔡為重,稱兵不軌。洎蔡平,師道乃始震悸。憲宗命削其官,詔諸軍進討,於是六節度之兵興矣。故劉夢得嘗為《天齊行》二篇,以快李師道之死。夫師道猖獗狂悖,反噬其主,人怨神怒,豈能居覆載之中乎?故夢得云:“牙門大將有劉生,夜半射落欃槍星。”又云:“泰山沉寇六十年,旅祭不饗生愁煙。今逢聖君欲封禪,神使陰兵來助戰。”夫劉悟,本軍之將也,方為師道屯陽穀以當魏將,乃倒戈以攻其主。泰山,本土之神也,宜福(《歷代詩話》本作“神”)其地,而乃以陰兵助敵。則人怨神怒可知矣。將叛其君,神叛其主,豈非以此始者以此終乎!天之所報速矣。
   
  唐明皇時,陳希烈為左相,李林甫為右相,高適各有詩上之,以陳為吉甫、子房,以李為傅說、蕭何,其比擬不倫如是。陳詩云(《歷代詩話》本句前有“上”字):“天地莊生馬,江湖范蠡舟。逍遙堪自樂,浩蕩信無憂。”則無意於依陳。上李相(《歷代詩話》本無“相”字)詩云:“莫以才難用,終期善易聽。未為門下客,徒謝少微星。”則有意於干李。按希烈傳,林甫顓朝,以希烈柔易,乃薦之共政,則權在林甫而不在希烈,故適不依陳而干李也。
   
  余觀漁父告屈原之語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又云:“衆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衆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釃。”此與孔子和而不同之言何異。使屈原能聽其說,安時處順,寘得喪於度外,安知不在聖賢之域!而仕不得志,狷急褊躁,甘葬江魚之腹,知命者肯如是乎!故班固謂露才揚己,忿懟沉江。劉勰謂依彭咸之遺則者,狷狹之志也。揚雄謂遇不遇命也,何必沉身哉!孟郊云:“三黜有慍色,即非賢哲模。”孫邰云:“道廢固命也,何事葬江魚。”皆貶之也。而張文潛獨以謂“楚國茫茫盡醉人,獨醒唯(《歷代詩話》本作“惟”)有一靈均。哺糟更使同流俗,漁父由來亦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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