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熊育群长篇小说《己卯年雨雪》在北京召开研讨会，以下是部分发言摘要。
熊育群的长篇新作《己卯年雨雪》在读者中得到了比较热烈的反响，我前些天在微信里看到了在湖南围绕这个书的活动，我也很受感动。这部书有它非常特殊的意义，熊育群是在回应和表达中华民族历史上特别重大、又特别复杂的一段伤痛经验。抗日战争尽管已经过去了70多年了，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这段经验还没有完全过去，它延伸到了现在，它还没有被清理好了，摆放好了，它依然是一个活的伤口。所以对它的表现极具难度。
关于抗战，中国的作家写了无以数计的作品，但是正如《己卯年雨雪》所呈现的，有一些至关重要的部位，精神上的伤痛、疑难，仍然有待于探索。这里仍有思想和艺术的广阔空间，需要我们的作家站在时代和历史的高度，站在人类经验普遍性的高度上去深入地表现。所以，熊育群写这部书是迎难而上的。他前后花了14年的工夫，这14年对一个作家来讲，不仅仅是搜集资料、积累生活，这14年也是一个作家在精神上面对这个伤痛的艰辛探索。
《己卯年雨雪》体现了抗战题材文学作品新的进展和收获。它的价值在于，它确实开辟了新的精神视野，回应了我们那个伤口里最深的东西最复杂的东西，它注视我们自己，也注视着我们的敌人。它不是为了仇恨，而是直面历史而争取和平。在这个意义上，《己卯年雨雪》体现了我们这个民族在精神上的不断成熟。
《己卯年雨雪》让我读来是非常震撼的。它是一本和平书。到今天为止，我们对抗日战争还有很多很多需要诉说的话，需要捋清的问题，需要去深入研究和剖析的一些人性和国民性，而在这个时候熊育群他做到了。他做了很多很多的研究，包括他阅读了大量的日本史料，他试图找到中日战争所产生的罪恶之源究竟来自哪里，除了军国主义的霸权、野心，还有存在于国民心中的人性的丑恶和随着战争的膨胀而歇斯底里的那种疯狂等等。有可能在战争机器的绞杀之中，原本是一些非常普通的、无辜的、善良的人也会变成一群为战争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失去人性本真的战争机器和魔鬼。我觉得他这样的一些理清是非常有意义的，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唤回未来世界的和平，也就是寻找那种和平之光。
首先是史实的捋清，这样一些史实在熊育群的书写中得到了捋清，还原了长沙会战的始末。熊育群满怀悲悯之情，把这些幽灵呼唤回来了，他深藏着对这片土地的爱与怜惜。
第二点是对于人性和国民性的深度开掘。他以一种全新的，或者说一种独特的视角去写作。这是抗日战争书写中一个了不起的拓展，它把一般对战争厮杀的书写，变为了对人性深度的开掘。我们从这部作品里面看到了世界战争文学中那些让人难忘的、震撼人心的情景。
第三点它是一部诗化的小说，我特别感受到他语言的功力，语言带来的诗意，特别优美。我觉得中华美学在今天依然值得去传承，值得去彰显。我们常常为了诉说而忘却了还需要有美学的追求，而熊育群即便是写战争，他对自然、景物、市井，甚至对人性，都有诗意的、美的一种追求。这是一种充满了善意的美的气息，笼罩在书的整个布局和语言里面。可能换了人来写的话，就是写了一个故事。小说还具有非常强烈的传奇色彩，他选择了一个日本女子的视角，她的命运牵扯到战争的厮杀。同时它又有非常多、非常细致、非常充沛的细节，那些细节无处不在，譬如写到了武田修宏拼命嗅着千鹤子的脖子和她的气息，他们生死相逢却无法亲热。如果不是去深入地体察这种人的感觉，特别是男人的感觉，可能写不出来。他的《连尔居》也是这样，是非常有意思的一部小说，我很喜欢。
第四点是熊育群作为一个男性作家，居然在他的小说里面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他具有对女性的那种关爱和怜惜，又是从女性的角度、女性的心理出发的，作为女性我很看重这一点。这场战争中，最为残酷的就是对妇女和儿童的伤害。书中写到千鹤子该不该杀，他不是有意地去表现中国人怎样宽大为怀，怎么样救赎，而恰是从女性的角度，非常真实地描写了她们所受到的折磨，这种折磨是不分国界的。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出这场战争给所有人带来的灾难。
还有一点是地域文化，书中的方言俚语，包括习俗都非常真实，使得长沙会战有了浓烈的地方特色和中国气息。
《己卯年雨雪》可谓是一部横空出世的作品，在文坛卷起了不小的旋风。相对于一直在文学领域掘采爬梳的作家，熊育群有着更多的曲折、更深的思考，更多的通融、更深的真诚，更多的敏锐、更深的宽恕。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对熊育群散文作品《路上的祖先》的评语非常中肯，“依托坚实的大地，步向历史的纵深。开阔的文化视野、深厚的民族情感和诗意的艺术笔墨，展现中国各民族生存状态的当下与过程，从中传达出深刻的历史记忆和现实的人文关怀。路上祖先的足印和现代文明的印记，都深烙在我们的心上”。
熊育群左手执衡，右手执剑，左手是散文，高蹈轻扬，右手是小说，剑拔弩张，他的文字扎实、厚重，不讨巧，不投机，每一字背后都看得出他的用力。正因为这些独特的经历和个性，熊育群的作品都有着异常坚硬的质地，尤其对于中国文学的回溯和伫望，对于现实的艰难与精神的惨烈有着深刻的挖掘。
现实主义视角——《己卯年雨雪》是熊育群文学思考创作的又一次升华。他想要探讨的是罪与罚，苦难与救赎。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力量作为拯救人类与战争的文明力量，把抗战胜利上升为中华文明的胜利，这是具有历史高度的。在这种意义上，《己卯年雨雪》不仅是一部史诗，更是一种仪式，一种祭奠的仪式。
《己卯年雨雪》一气呵成，整部作品谋篇精致，悬念不断，前呼后应，环环相扣，读来感觉痛快淋漓。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性格鲜明，不落窠臼。小说叙事丰富、立体、多元。
他者视角——熊育群从正面塑造了侵华日军武田修宏和日本女性武田千鹤子的形象，将一对日本夫妻的生死之恋穿插在中国军民的国仇家恨之中，同时与中国恋人祝奕典、左坤苇、王旻如等人互相映照，这种还原更令读者产生代入感，这是具有开创性的文学形象，赋予了小说情节和人物性格无比动人的力量。写出了大和民族的复杂性。以左太乙、左太平、祝奕典为代表的道、儒、侠中国传统文化人格，超越了个人恩怨和民族矛盾，凸显了中华文明的主体性，在拯救日本女人千鹤子方面体现了伟大的中华文化情怀与人道精神，以文化内涵成就了一部“和平之书”。
小说通过武田修宏大量的回忆串联起了侵华日军从天津塘沽登陆、华北作战、徐州会战、淞沪会战、南京大屠杀、武汉会战等抗战的脉络，不仅凸显了长沙会战的重要地位，也让小说背景有了纵深的历史刻度。他笔下的人物，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不甘被命运裹挟沉入历史的谷底，以身许国，以身报国，倔强地与乖蹇命运抗争，哪怕头破血流也绝不屈服。但是这种不屈服成就了两种命运，一是中国军人的壮丽，生命的升华，一是日本军人的扭曲，人性的堕落，两者的命运对比尤其令人深思。
他笔下的文字，厚重挺拔，绵里藏针，在他的文字中间，我们能读到他捍卫人性尊严的庄重、挞伐人性扭曲的凛然。
超现实视角——《己卯年雨雪》中最令人震撼的是屠杀。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曾经说过一句话，细节的绝对真实可以改变人们对现实的判断。他的作品《记忆的永恒》把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和梦的经验相糅合，以达到一种绝对的和超现实的情景。熊育群的这部作品以大量史料为背景的绝对真实的细节不仅是高度还原了日军屠杀的残酷和冷酷，而且让作品具有了叠加效应的震撼，获得了奇特的艺术魅力，这种基于厚重历史背景的新写实手法开创了一种历史写作新的可能。
《己卯年雨雪》不是一般的描写战争的小说，它是反思战争和个人命运的小说，是一部超越战争、呼唤和平的小说，是抗战文学的升级版。它的不寻常之处，在于它写出了战争给双方参战人员带来的苦痛，写到了战争中人性的丧失和回归。让读者在掩卷之后，进一步思考战争本身。
其次，《己卯年雨雪》在小说的艺术上具有特异之处，尤其是多重叙事视角。这部小说一开始出场的两个人物，就是“敌方”，它把战争中的敌人当做“人”来写。在战争面前，敌对双方的每个个体及其家庭，都身不由己卷入其中，悲欢离合血泪涕汗，这些可能完全淹没在大历史中的个人印迹，只有在小说中才得以生动重现。战争过去七十年了，我们应该让神经松驰下来，从多角度更具深度地、更加具体地去了解这场战争，所以《己卯年雨雪》多重的复合的视角，不仅使它获得了细节的丰富性，同时传达出了人道主义的情怀。
第三，《己卯年雨雪》有一个优美的文本。熊育群是建筑学科班出身，他的文学履历中最初是写诗，后来改写散文，得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最高奖——鲁迅文学奖。近年来他改写小说。前年他推出了写故乡风土人情的长篇小说《连尔居》，引起了文坛的广泛关注。他把诗歌、散文写作中练就的文笔带到小说中，给小说增添了文学性。
第四，《己卯年雨雪》是一部忠实于历史的现实主义小说。在抗战题材的长篇小说中别具一格，它的视角、立意，它传达出来的理念，都带给我们新意。这是一部人性之书、悲悯之书、命运之书，有情怀也有深思。
【研讨会发言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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