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植于民心的政权合法性』这句话有问题，民心坏了怎么办？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梳理一下李世默的一个术语——元叙事。
（一）元叙事、现代性、灵知主义
利奥塔在《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一书中把“元叙事”看作是“现代性的标志”，把后现代定义为“不相信元叙事”，并以此为切入点来对现代性进行“清算”。以具体的事件和人类的多样化经历来代替大叙事；以多样性的理论来代替包罗万象的理论。利奥塔的追随者认为这样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对我们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现代性的本质是灵知主义。所有活着的人，都对活着不满意。灵知的本质，则是我们能够想象一个配得上我们的世界。灵知主义相信人透过自身的努力，可以拯救自己。把我们高超的灵魂，拆迁安置到一个更美的世界。灵知主义者已然在想象中建构了一个美丽新世界，他们奋斗，是基于对美丽新世界之爱。
如果我们把“元叙事”不仅仅看作是“现代性的标志”，另一个故事版本或许是：所有活着的人，都对活着不满意。清教徒的本质，是我们（卑微的灵魂）必须被拯救，才能配得上这个世界。他们的奋斗，是“经由对神性临在之爱而对存在之爱”。
『人在做，天在看』，这就是神性临在；『举头三尺有神明』，也是神性临在；做事，要心安理得，而不是得理安心，这就是中国人的元叙事。
（二）
李世默纠缠于合法性，这远远不够。在近现代思想中，大多纠缠于自然权利(natural rights)，这还不够。再往近古追溯，人们要叩问的是自然正当(right by nature或natural right)或自然正义(natural justice)。如果将李世默『深植于民心的政权合法性』改为对自然正当或自然正义的追问，整个叙事就会清楚得多。
我们先通过一个自由市场的例子，来领略一下『人的自然』与『神性的、不变的自然』的区分。
在『人的自然』中，我们能做到无视他人糟蹋资源、闲置资源、低效益使用资源吗？我们做不到。物尽其用能成为我们侵犯私有财产权的借口么？劫富济贫、盘活资源、提高资源使用效益等诸多理由，往往让人无可辩驳。进而认同这种侵犯或剥夺是正当的。
信奉自由市场的人都懂得要尊重私有财产权。这里的懂得，需要过一道关，即：我们不能把拥有财产的权利与好好使用财产的道德义务混为一谈，尤其当财产所有者没有正确使用其财产的时候，更不能认定侵犯或剥夺所有者的财产是正当的。
求繁荣者得繁荣。李世默又跃入了他自以为已颠覆的元叙事中：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的奋斗，是基于对繁荣之爱。因循李世默的逻辑：繁荣的，就是正当的。
（三）
套用沃格林的一句话，我们来看李世默演讲的一个精髓：“什么是合法性的答案并不是像一个客体那样给与我们的，似乎我们可以像一劳永逸地陈述正确的命题那样。相反，答案存在于一国对繁荣之爱的具体实践，这种繁荣之爱在每个国家都是一样的，但是，就其实现而言，又是可变的、在各处不一的。”
沃格林的原话是这样的：“什么是自然正当的答案并不是像一个客体那样给与我们的，似乎我们可以像一劳永逸地陈述正确的命题那样。相反，答案存在于人对一种正义的具体经验，这种正义在每个地方都是一样的，但是，就其实现而言,又是可变的、在各处不一的。”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李世默个人的问题，甚至包括政治哲学家施特劳斯(Leo Strauss)，他们仅仅把自然正义的可变性归结为行动的具体性的结果，因此，在他们看来，成熟的人通过经验和实践智慧就能看出不同情况下什么是正当的。而沃格林则不停留于此……一个行动是正当的，不仅仅是作为特定语境下进行明智思虑的结果。沃格林强调，这种思虑必须是“存在中的运动的一部分，流自上帝，终结于人的行动。正如上帝移动宇宙万物，神也移动我们内心的一切”(语出亚里士多德《尤达米安伦理学》)
（四）
对于一国，可以从繁荣走向繁荣。乍看之下，我们不必担心个人行动对私有财产的侵犯，在这方面，法制建设已经有起码的保障。我们要聚焦考察政府行动侵犯私有财产权的正当性。不过，政府行动、国家行动、政党行动等所谓的团体、集体行动观念只是一种便利说法，并且往往被拿来做施政者逃脱责任的挡箭牌。
穆瑞·罗斯巴德在《人、经济与国家》中说：关于人类行动，首先被认识到的真理是，行动只能由个人“实施者”来完成。只有个人具有目的，并能付诸行动来达到目的。并不存在所谓“团体”、 “集体”或者“国家”的目的和行动，因其不能由三教九流的人各自行动所产生。在成员的个人行动之外，“社会”与“团体”不能独立存在。因此，所谓“政府行动”无非是一种隐喻，事实是， 一些人与其他人处于某种（政治）关系中，并以被他们自己和其他人认可为“政府的”方式在行动。
是的，我们的落脚点不在一国，而在个人。只要自己还信『人在做，天在看』，作为繁荣的受益者，你我就无法靠得理而安心；做人，讲的是心安理得，这个顺序颠倒不得。
附：本文参考自
徐志跃《何谓自然,，什么才是正当?》
王怡的《灵魂的钉子户》
许尔斯曼《货币生产的伦理》
配图：14世纪最伟大的哲人尼古拉·奥莱姆Nicole Oresme，研究货币生产伦理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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