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司务长，中等身材，瘦瘦的，两眼有神，显得精明能干。嘴微瘪，说话轻轻的，脸上常常挂着微笑。说来也怪，见面从不问对方姓名，各自互相直呼“司务长。”记得初次见面他谦卑地对我说：“我当司务长不久，好多事情不免向你请教，不要见怪！”我总是笑不作答。因为，我也要向你请教的呀？！ 一日,天气很好，我去县城，经过九连门口。只见他骑着车从大门里出来，正好碰上了，说好了似的。两人沿着场部外红砖砌的围墙转过弯来，骑上去九连大桥的“走廊”，直奔县城而去。骑行到并排时，他说话了：
“哎！你有事没事，老往砀山城里跑，累不累呀？”“我们连长见了，还以为我在偷懒呢！”
“嗨！这话说的？没事谁不想歇着？再说，家里也有不少事呢！”
“那你今天去干什么呢？”
“买些豆腐去。你呢？”
“我没大事，有些小事去办一下。顺便去看一下菜市场的货色行情如何？”
“怎么？伙房没菜啦？”问我道。
一阵顶头风刮来，车速慢下来了。上坡路顶风骑来颇费劲，干脆下车推着说话。
“天天白菜，吃得心烦。这不，菜园里白菜也快没啦！伙房里就剩最后一点红薯粉丝了。哦，还有一把海带。”“接下来就是冬瓜了，也要吃到你怕它才行！”
“还有像灯笼一样的茄子，同样吃到反胃，是不是？”
“最后，啥菜也没了，就只能吃咸菜。就是‘劈辣丝’。把这种黑黑的大疙瘩用菜刀切成丝，用干辣椒在油锅里炒一下，又咸又辣不易消化，吃多了都喊胃疼！”
“可不是嘛，没法子！”
“那是肚里没油水，你怎么不搞点猪肉，改善一下？”
我说。
“哪里搞去？！门都没有！听说有死猪腌得咸肉，我没敢要。现在也就是每隔一两个月，搞一些牛肉，羊肉来改善一下罢了。”
“要说，把老乡那里的牛羊肉搞来，也算是投机倒把！国家政策不容许的。只能偷偷地来的，又没发票都是白条，老农的字又写得极差，万一今后查起账来是很麻烦的。你说是不是啊？”
“就是啊！不过，听说各连都这么弄的。”
他说。
“那白条。你没叫人签字证明啥的？”
“叫谁呢？”
“叫你们连长啊！”
我故意说道。
“你们连长签字啊？亏你想得出来，他躲还来不及呢！”
他还是发急了，反问道。
“哎！不对呀？豆腐啊？每人一月才半斤，拢共才百十来斤，我两次就买回来了。有你这样一趟趟跑的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解地问道。
“一下子买太多了，吃不了要酸掉的！坏掉啦，怪可惜的！”
“嗐！这太方便了。你知道的呀，一半炒来吃，煮白菜啦，辣豆腐啦。一半用油炸成了油豆腐，可以放十几天没事的。怎么会坏掉呢？真是！”
“我们可不是这样的。每次只买二十斤左右，吃完了再买，吃新鲜的不好吗？再说，营部机关粮油关系在我们连。到时营部的连队的家属都来称取，就一次统统分给他们，便于核算。否则，分完后剩下的用来做菜，每次都是亏的。”
“另外，用油炸？油豆腐？我们不这样做，感觉不太好吃。谁都清楚，油这东西太金贵，而且可用油炸的东西太多了。比如，炸茄子，炸土豆就很好吃。还有炸油条，炸丸子。不到逢年过节是决计不开油锅的！不过，我每月的豆腐票好多啊！用不完的，有时还差点过期了呢！”
“怎么？豆腐票？你哪来的那么多的豆腐票呢？”
他一脸诧异。
“除了肉类，豆腐就是最好最美味的菜了，你说是吧？”
“是的，砀山的豆腐与上海不一样的，特别好吃！这豆腐票吧，是有些秘密的，透露些与你吧，谁叫你我关系这么好呢！不过，你得送我十个你们九连的大梨才行。”
我笑着对他说道。
“这算什么事，吃梨到九连找我！你若急用，就直接上林子里采去，没事的，有人管你，就说起我，九连司务长，就没事了。”
他没当成玩笑话，很自信的说。
“上你们连林子里采啊？我不干，只怕是当贼逮了去！”
“怎么会呢？都是自己人，怕啥？”
“没听说吗？在三营，十二连是最右的，十一连十连属中间，你们九连是最左的。是最革命的，就是革命性最强；那功夫特棒，没人学得。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也一样严格。你们九连的一般战士到其他连队，都可以当个班长排长的不成问题。政策性特强，能说会道的，个个都是人才！”
“没有，没有。那里听来的！管得是严点，也是有的，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放心吧！”
从口气上听出来，刚才他的自信打了折扣。
“好吧，只是有些事的缘由今后慢慢告诉与你。你只记住，在每月登记粮油的这一天，也就是发放豆腐票的时候，带上八个到十个酥梨，去找那个粮食局的老刘，他管这事你知道的。你对他说：‘听说您手里有多余的豆腐票，希望能照顾我们连队一下，好吗?谢谢您！’然后，把梨放下。如这一次没票，下次一定会有的。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这个秘密在果园场，首先知道的人中间，我一定是数一数二的。这是因为我们连郭指导员，郭兴业他告诉我的。他老家就在县城住。他说：县城居民买豆腐从来不用票，而是用大豆去换的。你去那里看看就明白啦！那么，那些票呢？是浪费了？还是另有用处？接下来就是你的任务了。言外之意就是，看你怎么找人打通关系了。
原来，县城居民百姓一般在农村都有亲戚，他们上县城看病办事都会捎带一些大豆给亲戚们，作为礼物。有的城里人还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种一些大豆和蔬菜。因此，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存有大豆。谁家要吃豆腐了，带上干豆子直接去豆腐坊，按斤两折算成豆腐。依稀记得，好像是七两干豆换一斤豆腐。
砀山距离豆腐的发源地淮南不远。因此，继承了古法手工制作的手艺，用石膏点卤，故而豆腐特别好吃。好奇心驱使，有事没事我总会在那儿看上多半天。豆腐坊沿街仅一个门面，顺着这低矮的屋子朝里望去，好像还连着几间，挺深的，暗透暗透，雾气腾腾的几乎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干什么。真想踩着屋里非常湿滑的地面进去瞧一瞧。却有人拦住说：掰去啦！有妇女在那干活。并指着门口竖着的一口瘦长型的泡着豆子的水缸说：磨豆子呐！掰看啦！咦，一时心里纳闷！奇怪！不就是磨豆腐吗？为啥不让人看？难道是祖传秘笈不便示人？事后知道，那屋子里面是磨豆浆，煮豆浆的地方，闷热又潮湿。他们凌晨两三点钟便起床，摸黑磨豆腐，一忽儿就会浑身大汗。令人吃惊的是，正在干活的女人们是光着身子的！所谓妇女是指四十岁上下的女人，顶多也就是在肚子上遮一块布而已！这块布就是包豆腐用的。她们还将这种置换下来废弃的泛着并不均匀黄色的布料，做成短衣短裤穿在身上，虽然有几层叠加并缝住了破洞，却仍能隐隐的透出她的酮体。其实，她们是心疼自己这种粗布制成的衣物被汗湿揉搓，从而缩短了衣服的寿命啊！我忽然明白了，这是做豆腐利润极微的缘故啊！也就是在城里。在村子里这样的情景是司空见惯的。 再看靠门口有亮光的地方，正在干活的是光着膀子的男人。梁上悬下一根连着十字木架的粗麻绳子，木架的四角连着一块方形的大布，成凹兜状，底下放一个大木盆。他们不停的往兜里舀进生豆浆，又不停的前后摇晃，直到出现一团豆渣时，又“哗哗”的加入清水，再摇晃直到又出现一团干渣为止。一次次周而复始....大木盆里过滤后的豆浆经煮熟后倒入缸里，用石膏点卤，不一会儿就成了。用扁平的铮铮亮的黄铜勺子，一片片的将豆腐放进一个摊着布的，四方形约一寸多厚的木架里。木架一层层的叠起有不到一人高，然后放上一根粗木棍，一头有支点，另一头挂上一块大石头。黄黄的水哗哗的流到地上淌到了屋外的沟里。不多时，移开木棍，取下木架，解开包布，非常好吃的豆腐就成了。每每看到这里，我就不由地高兴起来。与此同时，又不由得有些别样地感觉而沉重起来......。听老人说：人世间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看着这劳动价值远远超出了黄豆的价值，充满了辛劳与汗水的食物，不禁令人肃然起敬起来！
这不，平时我们这些匆匆来往于果园场和砀山县城的过往之客；为了让大伙每月多吃几次这种美味的豆腐，就要去搞一些计划外的豆腐来。从而要挖空心思，厚着脸皮去弄豆腐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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