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走后连长转念一想,“不对呀?”“马棚咋没动静?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人来报告?”不免心中有气。 急忙,气呼呼“蹬蹬蹬”一阵小跑到马棚询问。见有个喂马的在马棚外的路上,正忙着找马呢。劈头大声问道:
“怎么回事?”
那喂马的用布满血丝的有些恐惧的眼睛,看着连长。战战兢兢的呆着,半天才胆怯的说道:
“报告连长,你看这事情,嗯------。正配着呢,好好的。谁知道听见外面传来巨大的响声,突然间那马就惊了。我,我,拽着缰绳,拽不住。竟让它跑了。你看,唉!这可怎么好。我,我拽不住它,我------。”他结结巴巴,边想边说。
“怎么搞的,干什么吃的!赶紧找去!看好喽!”
连长看着那张哭丧脸回道。
那喂马人诺诺连声,低头转身走了。
他暗暗的长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
中午,大家知道那马没事,十分奇怪!特别是走在队伍前面的女生,看得真真切切。于是到处打听,都说不知道。去问连长,也是吱吱唔唔,像没听见似的,惶顾左右而言他。说是,“没啥,一匹受惊的马,别问啦。”“以后,开会我要说的,马喜欢安静,去马棚千万不可大声叫喊!”
可是 人的强烈的好奇心,如何能消除的了!他们似乎对牲畜更感兴趣了!
大家问多了,听多了,也就知道一些,好像与马的习性有关。只是懵懵懂懂,更不知道那“肠子”是怎么回事。都知道肚子里装的就是一包肠子,就像一只鸡,一条鱼被破开肚子后看见的都是肠子一样。既然都不知,知道的也不说就别问啦。在农村未知的事情太多,也不仅仅这一件。于是,渐渐的就淡忘了。
当然,不了解的也好,淡忘了的也好,都知道这里面一定是有故事的。明白的更是神秘兮兮,想着生出一些事端来。
此后,有知道的人看见这匹枣红马,就会学着女声恶作剧的尖叫道:
“肠子掉出来了”!
随后都会禁不住,“咯咯咯”,“哈哈哈”,大笑一通。似乎以此要发泄一番,发泄最原始的狂野,发泄出内心的郁闷,焦虑和不平!自我陶醉一番开心一番。就像一个捣蛋的顽童,用弹弓打碎了窗玻璃,还要看从窗户里探出的怒气冲冲的,又有些惊恐的脸神。然后才大笑着四散逃去。
果园场的果树林一眼望不到边,一片片碧绿而茂密。可她几乎不长青草。连队喂牛马用的和越冬储备的主饲料------干青草,是在集市上收购的。夏末的星期天,天气晴朗。正遇上赶集,那地方叫权集。经连长批准,同意出车,去收购干青草。
在马棚,老周将三匹马套上了,前头两匹,后一匹驾辕。它是连里仅有的一匹会驾辕的瘦骨嶙峋的黄色老骡子。透过失去光泽的皮毛,似乎能看清它的根根骨头,瘦的如同一具马的骨架。马脸筋脉清晰,眼睛大而突起,像是神气十足。他默默无语永远也不会说出自己的感受来。巨大的马车车辕架在它的身上显得那样力不从心。同去的不但有会计,保管员。还有去集上买些东西和看热闹的年轻姑娘们。第一次坐马车好奇心占据了大半,却嫌脏都不愿坐马车的前端。会计,保管员是老乘客了,她们坐得靠近马屁股很近,能看清那马屁股和尾巴上粘着的粪和它的颜色,以及抽搐的肌肉,摆动的尾巴和闻到散发出的气味。
老周,是就业人员,上海人。年轻时捣蛋。据说在街上撬了一块铜牌,这在当时也不算啥大错,被送进了派出所。等到家人来领人了,却被告知,已经稀里糊涂被送去劳改了,从此,音讯全无,那个年代哪里去找。这也许是他后来能被分派去赶马车工作的原因之一吧。
他个子不高,瘦瘦黑黑的脸,健康壮实,是个聪明人。做事又极为认真肯干,乐于助人,他为人随和,敦厚实在,却不善言辞------。人们想要从县城稍带点啥物件,没有二话,件件办到。因此,在连里口碑很好!
他学得一手驯马,驾驭马车的技术,没说的,绝对一流。
长期的安徽淮北生活,使他说话的口音完全变了。变成另一种含混不清的不易听懂的,南方口音的淮北话了。
集市------就是公社一级政府所在地。淮北大地逢五逢十有集市。到了那一天人们带上货物纷纷前往,一时热闹非凡。说是集市,其实就是在一个大村庄的边沿,整一块宽阔平整的长方形的泥地。它的两头有小路,通向各个村庄。空地的北边建有一排两三栋连着的大屋子,每间大屋子各有三个门。它的底部是红砖,上部是用麦草和泥砌成的泥胚墙;墙厚窗小,黑瓦黑门,坐北朝南;望去黑乎乎的,这是商店。几乎与农家的草房没什么两样。供应的是日常品,油盐酱醋,烟酒饼干,衣服鞋袜,花布床单,农用器物,农药化肥,还有打马掌,补铁锅,修农具的铁匠铺等等。然而,在这个极普通的地方,人们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令所有城里来的青年男女为之兴奋不已!
“接风”(四)
(2011-03-22 21:00:16) 是个啥秘密?就是能买到城里凭票供应的紧张物品,并且,不用票!买香烟不用烟票,买饼干不用粮票,买纯羊毛的毛线不用工业卷。最诱人的还是买全棉的床单,大被套竟然也不用布票!这在七十年代的城里简直匪夷所思!那时要想添置一床被套,用去全家一年的布票恐怕还不够,于是全家人一年就不能添新衣服了。农村庄户人,即使结婚生孩子,也只有少数人享用这些物品。在缺乏购买力的地方,这些紧俏物品自然就成了摆设。于是,集市对他们的吸引力似乎更大了。 马车沿着弯弯曲曲有些坑坑洼洼的小路,向前移动。赶车的老周,坐在马车的最前面。眼望空无一人的前方,两手拢在衣袖里抱着竖直的马鞭,悠然自得,任由老马一路慢慢走来。黄河故道上的农村,四周满眼都是起伏不平的黄土地,宁静,旷阔。远处几棵稀疏的小树点缀其间,微风轻轻地吹着。转眼来到集市。
看去黑压压熙熙攘攘的,一番热闹景象!人的嚷嚷声各种动物的叫声和打铁的“叮咚”声混杂在一起。高音喇叭播放着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迎来春色换人间------”。两边一溜排放着物品,中间留出路来。天并不太冷,可老乡们几乎都穿着黑布棉袄,敞露着骨骼清晰的胸口。好像他们只有这一件出门的衣服似的。整个集市看去没有其他色彩和亮点。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席地而坐,有的拿着烟杆抽着旱烟。物品的排放很有秩序,就地放在各自的面前。让我们挨个的浏览过去。最前端的是用布袋装的一袋袋粮食,竖着敞开了袋口。有玉米,高粱,大豆,麦子,红薯干片,还有各种粉状的做糊糊汤用的粮食;也许是喂牲口用的精饲料。后面紧挨着的是各种蔬菜,白菜,萝卜,冬瓜,大茄子,青辣椒和红的干辣椒以及一堆堆黄褐色的粉条。再后面是各种农具,铁器,锅碗瓢盆。还有粗布,麻绳,长长的一捆捆用来搓各种麻绳用的麻线。再就是桌子板凳和杂用的木器家什,柳条编制的各种大小的筐和背粪用的背筐。接下来是鸡鸭鹅各种禽类。最后,留有一块较大的空地,才是最大的猪牛羊马市场。它的前端摆着的是放在框子里的小猪,小羊,小鸡,小鸭。最后面的场地上,有零散的栓在木柱上和树杆上的牛马骡驴。不时有人扳开牛和马的嘴看牙口,有的两人在拉着手,手上却盖一块粗布,粗黑的脸上两眼目光炯炯,像是在玩一种游戏。要知道他们正在默默无声的谈论价钱。沿着集市一路走来,马车到最后边找空地停下来。放下木槽子,把马喂上,就等着了。其他人各自四散开去。当然,他们的大多数是直奔那黑洞洞大门的商店而去的。不仅如此,还有店门前支起的那口大锅,香气扑鼻。锅里煮着羊肉,羊杂碎,羊头,沸腾的奶白色的汤漂着油,十分诱人。另一口锅里还有那种,个头挺大的油煎成金黄色的粉丝包。来一碗羊肉粉丝汤,四个油煎包,就着脏兮兮的小桌坐着小凳,那叫一个美呀!这是人们的最爱,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天下美味!
上几回,看到果园场马车来了,就有老乡一家一户的把干草送来。今天却有些异样,奇怪了!一直等,没人送草来。大家渐渐地失去了耐心,日到晌午,仍然如此,没草!马车空空的。眼看赶集的人收拾物品一个接着一个散去,老周更是纳闷,急得四处打听,说是前几天刚叫人收走了。郁闷啊!白跑一趟。唉!回吧,改天再来。当他回到车旁却又呆住了。怎么这许多人呢?看马车上已坐得满满当当,车下还有人站着。他们是走着来赶集的同一连队的人。看见马车来了,自然高兴,纷纷的坐上车去。此时,会计和保管员仍站在车下,担心的对老周说道:
“我们都走着回去吧?”
好心的老周却说:
“都上吧!没事的!”
接着安排一下坐车人的位置,调整好马车的重心,拉着满满一车人就上路了。黄河故道的路,村与村,村庄与各集市的路,是土路,仅一辆马车的宽度。这是机耕路,路上基本没人,偶尔有一辆板车经过,远远望见会在较宽的地方停下,等你过去。路两边挖有浅沟,没种树,望去一览无余,不久前收了麦子的田地空旷而平静,远远望去有一辆“东方红”牌的大型拖拉机,在犁地。“突,突,突”发动机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也飘来了淡淡的泥土的气味。
话说“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返回的路上,恰巧遇见了一段,来时没有的搓板路。“咯噔”,“咯噔”。颠的车上的人坐不住,就像热锅里的炒豆。颠得肚子生疼,实在难受。有的就被颠下车去,自然最后边压车的人也颠掉了。老周感觉车头太沉立即跳下车来,心里暗暗叫苦,嘴里压着嗓子“娘的!”一声骂道,清脆又憋闷。这是他的口头禅,不知骂得是马,是人,还是这可恨的路。话音没落,那驾辕老骡子的后蹄和车轮一前一后陷在两道坑里了。坑不算太深,可有几条比后面的要深些。马车却硬是动弹不了了。老周着急,一挥鞭前头两匹马立即昂起头用力拉紧绳索,可怜那驾辕的老骡子一起用力向前,将马车拉出坑去。而出坑后车速加快,又一次下坑时的车速更快,老马跟不上,重心不稳前脚又让坑边绊了一下,两腿一屈,顺势就摔倒了。顿时,粗粗的两根车辕头部狠狠地插进路面的土里,将倒地的老骡子压得动弹不得。车上人大声尖叫,震得七倒八歪,有的被摔在地上,一时吓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