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12 文化讲坛
解放周末本文为成龙在第24届文化讲坛上的演讲。（左起：赵本山、成龙，于丹）
没想到这里是这样的场面,我刚刚真想转身就走
大家好!我刚刚到了这边就吓了一跳。我的工作人员说今天是来跟赵本山老师、于丹老师一起做一个访问。没想到这里是这样的场面,我刚刚真想转身就走。(全场笑)因为这里边最不够资格演讲的人就是我。我相信台底下很多的学生们、学者们的学历都比我高,因为我没有读过书,我靠的只是我的人生经验、在社会摸爬滚打的经验走到今天。我拍了47年的电影,可以说是一个“老艺术家”,比本山还老。(全场大笑)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是厨师,把我丢在一个戏班,自己就去了澳洲的美国领事馆。妈妈是帮大使夫人收拾房间、洗衣服的。小时候很穷、很惨,我除了给人家欺负就是给人家欺负,欺负我最厉害的就是洪金宝。(全场笑)但是其实长大之后我才发觉,我这10年在戏班虽然好像没有学到东西,但是其实我内心里学到了什么叫做守规矩、懂礼貌,什么叫做忠孝仁义、四维八德、礼义廉耻,我默默学到了怎么去尊重长者,怎么去帮助他人。
有一天我问自己,我的目标是什么?
小小的我进了武行,那个时候一到片场什么都不学,就是学偷懒,真的,哪里有地方可以睡觉就去睡觉,根本没有想过明天干什么。有一天我问我自己,我就准备长期这么下去吗?我的目标是什么?我要自己找自己的目标。后来找到了,我的目标就是做一个武术指导,因为武术指导在当时很威严,除了导演之外武术指导是最威严的。
有了这个目标之后,当人家在布景板后面偷懒睡觉的时候,我就走到片场外面站着看武术指导怎么去策划一场动作。那时候我是一个每天在片场扮死尸的人,虽然我的本事比很多人好,但是没有人看得出来,也没人相信。有一次需要有个人从二楼摔下来,导演刚刚说了一个“二”字,“楼”还没说完,我就“嗒嗒嗒”爬上楼,站到二楼栏杆那边准备往下跳,整个片场就听到我的脚步声。武术指导问我干什么,我说我准备摔下来,他吼了一声:“下来!”那时候很尴尬。我一个人走下来,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扶纸板箱,就是保护演员用的榻榻米。
我知道,即使你有本事,但如果武术指导不知道或者不接受你,你就永远表现不出来。所以我想尽办法接近武术指导,帮他洗车、倒茶、抬凳子。我帮他洗车,每次都很仔细地用牙签慢慢地挑车门缝里的灰,他每天一回来,就看到我拿一桶水帮他洗车。他就注意我了,问我的名字。有一天他忽然间叫我:“这边有一个动作,你来。”就这样,以后哪里有武术指导哪里就有我,我18岁成为全东南亚最年轻的武术指导。
我永远是那个“死”得最好的
那时候我每天扮死尸,需要有死人的时候,我就在胸口插一把刀,涂满脸的血浆,躺在那边。每次导演都要喊:“那个谁,别吐气,你的刀子上下在动呢!”(仰头、闭上双眼,佯装死尸,胸口起伏)(全场笑)我想怎么老骂呢,刚开始我也是其中一个,我就不敢吐气了。因为那时候没有用心学,不知道什么叫“开机”,开拍前导演会喊“Sound——Camera——Rolling——Action”(声音——场记——准备——开机),这个过程可长可短的。如果你把刀插在身上,躺在那里,听到“Sound”就开始不吐气,等到导演说开机了,你就会憋不住,一定会喘气,刀就一动一动的。后来我就学会了,哦,原来导演讲“开机”之后机器才开拍的,之前那些口令都是预备,导演讲“Camera”我就拼命喘气,等到“Action”一喊出来,我就屏住呼吸(作突然闭气状)。(全场笑)(这么一来,人家身上的刀在起伏的时候,我的刀就不动。(全场大笑)其他人都不懂的,根本不会去用心观察。而且我会用眼角的余光看,知道摄影机什么时候拍到我,等摄影机转到我的那个时候,我就憋住气,不动,所以我永远是那个“死”得最好的。(全场大笑)
我演死尸要演得最好,做武行的时候也要做得最好。我一直想,要怎样去表现给他们看。那时候我跟元彪两个人要轮流从高处往下跳,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就跟自己说:“我能做到,我一定要相信自己!”跳下来之后,哪怕受伤了也不能说,因为导演知道你受伤就立刻不要你演了。受了伤不能说,连“哎呀”都不能喊。人家问你行不行,我说行,躲到旁边自己包扎伤口,然后再跳。不可能像现在的小孩子:“我病了,我要回家。”(全场笑)
只要我做每一样事情都曾经努力过,将来就一定会成功
我曾经在片场被人家骂,对着脸骂,把我妈妈、祖宗八代都骂进去了,我站在那边,眼泪一直在掉。出去以后,想了半天,拿把木刀,要打那个导演,洪金宝抓住我:“你干什么?”我说:“他污辱我妈妈,不行,他为什么要污辱我妈妈?”当时我做武行,从上面跳下来,女主角在我前面讲对白,我站在后面就这样(甩一下头发)。(全场笑)因为那时候头发长,挡住眼睛了。“停!你在干什么?过来!甩什么头发,女主角在那边,你抢什么镜头!”导演就开始骂我,还骂我妈妈、爸爸。那时候,我就每天挨骂。
后来我从小武行、中武行,变成大武行。因为我以前受欺负,所以后来我当了武术指导、导演之后,我永远不欺负人,永远去提拔人,不会去骂人家。
以前很多演员只是漂亮,不会演戏,会功夫的人没有办法做动作演员的。我在一个机缘巧合下,教一个演员怎么做一个临死之前挣扎起来的动作。那个制片人看到了,对我说:“你不错,不如你做男主角。”“啊,我可以吗?”我就是这样开始做男主角的。
当时虽然做了男主角,但没有一部电影成功的。我18岁拍的那部电影叫《剑花烟雨江南》,有没有人没看过?(台下听众答:没有。)没看过最好。(全场笑)这部戏是古龙的剧本,那时候只要拍他的剧本就能红。谈那部戏的时候,我和导演罗维陪古龙喝酒,我那时候才18岁,站在那儿,就让我先干一杯,这么大杯的威士忌,一口就喝下去。再干一杯,又喝下去。我干了好多杯,古龙才讲话。他说,我的剧本不会写给他的,大鼻子小眼睛,人家怎么会喜欢他呢?(全场笑)就这样被他骂,我跑到厕所里大哭一顿,喝醉了又哭又吐,我觉得自己很可怜。姜大卫还抱住我说:“振作一点,振作一点!”(全场笑)哭完以后还要出来对着他笑,继续喝酒,然后才拿到那个剧本。而且还拍出来不卖座,怎么会卖座呢?那部戏里七个女孩子都喜欢我,这是不可能的事嘛。(全场笑)然后又拍了电影,要扮李小龙,(模仿李小龙的经典动作)(全场笑)我都不是那种样子的,不适合我。
当我自己做男主角的时候,虽然我不识字,没学问,但我要学着写自己的剧本。后来想想,把我自己写进去就行了,于是就拍《A计划》、《警察故事》。当我把在片场里面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发挥出来的时候,发现原来我是可以的。所以我就自己做导演,相信自己的能力。
人长大了,发了财了,慢慢站住脚了,可以做慈善了,我就开始思考
其实,我6岁半就开始拍电影,第一部电影叫作《梁山伯与祝英台》。(全场笑)不是你们想的那部,是严俊和李丽华主演的那部。第二部戏是《秦香莲》,再下来好多我都忘了。做武行的、做武术指导的,我参与过的大大小小的电影,我相信一定超过一百部。
至于说哪个角色最喜欢,我相信每个人小时候都有梦想,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不是做警察就是做间谍,但是以前拍戏呢,永远轮不到我讲话。
年轻时候轮不到我讲话,导演要我做什么就只能做什么,不喜欢也要演。因为这,我失败过很多次。只有到后来,拍戏之前能坐下来一起沟通,我才拍出了《蛇形刁手》,让我成名了,后来又拍了《醉拳》。
成名之后,我就有机会拍属于自己的剧本了,能自己做导演了。那时候开始,我所拍的东西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东西,所以你们看到的都是我演警察,从《A计划》到《警察故事》。后来眼光大了,钱也多了,演的角色就到国际上去做特务了,到CIA(美国中央情报局)啊,到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啊,这些人物身上的某种特质是我很喜欢的。我还喜欢消防员,但是香港的大厦都靠得太近,一烧起来很不安全,那时候也没有本钱去搭一个大厦的布景。现在有条件了,目前正计划要拍一个有关消防员的电影。
人长大了,发了财了,慢慢站住脚了,可以做慈善了,我就开始思考,我拍一部电影,第一,能不能给我家人看,第二,能不能给我儿子看,如果可以给我儿子看,就可以给人家的儿子看。就是经过影迷还有传媒朋友的挑剔,我的电影变得有动作不残忍、有喜剧不下流,这样才可以做国际性的东西。到后来,我拍东西非常非常小心。
接着慢慢开始想,我要怎么用电影表达一些东西?从《A计划》开始,你们可以看到,我在里面讲了革命。到了近期的电影,里面就有越来越多我想传达的信息。拍《神话》的时候,里面有一段戏是在兵马俑博物馆里拍的,我把从印度拿回来的文物还给博物馆馆长,第一遍拍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还给人家”就完了。后来,我觉得不行,我差了一样东西,我要重拍。重拍的时候,我自己设计了一系列对白。还文物给馆长的时候,梁家辉饰演的角色问我,你怎么把东西送回去?我说,没有一个人可以到人家的国家,把人家的国宝抢了,摆在自己的博物馆里,说是为人家保护起来,其实是占为己有,这种行为是可耻的。讲完这句话,我就觉得很开心。(全场热烈鼓掌)
我一直希望把一些信息传递出来,把一些不公平的事情表达出来,过去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好,现在知道了,就用我的电影来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