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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与绘画 | 莎乐美:滋长在男性欲望中的“恶之花”

古斯塔夫·莫罗 《施洗约翰的头在显灵》(局部)

盛世大唐,一曲胡旋舞,竟成白居易眼中的衰败之兆。在《圣经》中,亦有一位以舞为“祸”的美女,当你在美术馆中看到以女性为主角而与盘中人头相伴的作品时,那十有八九是邂逅了她:莎乐美。这可能是圣经中最具知名度的妖女,千百年间,以她为主角的文艺作品数不胜数。从公元一世纪《圣经》中无名公主,到中世纪以传教、衬托先知施洗约翰的配角。再到文艺复兴时期勃兴的女性肖像艺术的女主角,最终化身为颓废、欲望的致命妖女,一舞倾国。

《莎乐美手持施洗约翰的头颅》 Lucas Cranach the Elder 1530s

莎乐美本是《圣经》福音书中一个不具名的少年公主,最早见于《圣经·新约》中的《马太福音》。事因女人而起:希律王娶了自己兄弟的妻子希罗底,他因此被先知施洗约翰公开责难:你娶你兄弟的妻子是不合理的。希罗底对此怀恨在心,挑唆希律王杀掉约翰解心头之恨。但希律王还是理智尚存,畏于施洗约翰的声名与百姓的尊重,没有听从这般歹毒的挑唆。一日,希律王的生日宴会上,希罗底的女儿(莎乐美)跳舞为宾客助兴,希律王一时高兴,便对莎乐美说‘你随意向我求什么,我必给你。’又对她起誓说:‘随你向我求什么,就是我国土的一半,我也必给你。’于是莎乐美的母亲希罗底便怂恿无知的莎乐美要施洗约翰的头颅。希律王对此大为苦恼,但因他刚刚立下誓言,同席的人都曾见证,便就不肯推辞,差一卫兵将施洗约翰的头颅砍下,放到盘子中给了莎乐美。

《莎乐美》 Henri Regnault (French, Paris 1843–1871 Buzenval)1870

起初,莎乐美在《圣经》中完全是一个无名氏,她的存在更像是推动这个故事,以突出施洗约翰不畏强权以身殉教的事迹,甚至莎乐美的名字、跳舞这一情节也出自后来的《犹太古史》。在《圣经》中无名无姓的莎乐美犹如一张空白的面具,一切听从母亲的摆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正是这种空白,令她伴随着“传教”、“宣扬施洗约翰”这一目的,却逐渐反客为主,被后世的艺术家不断的填充与再创作,伴随着不同的社会思潮,形成各具特色的面貌,如同在白纸上重新书写一般,将一位的美丽少女逐渐解读为充满欲望与诱惑的妖女。

提香 《莎乐美手持施洗约翰的头颅》

在基督教,犹太教等宗教传统中,往往充斥着对女性的戒备,《圣经》中出现的美貌女性,大多与谎言、欺骗、狡猾相连,诱惑男性,是“魔鬼的武器”。而舞蹈也被认为是“起舞处,便是撒旦的所在。”早期那些描绘莎乐美的图像大多隐含着:男性凝视女性的舞蹈与美丽是极其危险的,欲望之下,要么分国土、要么掉脑袋。彼时的艺术不过是基督教的喉舌,让人对女性美产生恐惧,并表现出她们的美与堕落和撒旦之间的联系。

《希罗底与手持施洗约翰头颅的莎乐美》Andrea AnsaldoCirca 1630

出于基督教传教的需求,让目不识丁的老百姓信仰基督教,原本禁止描绘上帝、制作神像的基督教会,开始以图像的形式表达教义。 “在头一个千禧年间,绘画艺术成为教堂和手绘经文中的一个有效工具,把《圣经》中的故事和教义,以壁画或经书插图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令莎乐美最早的艺术形象诞生于那些手抄圣经的彩绘插图中。而莎乐美之舞,也伴随着林立的教堂,成为教堂雕刻中常见的一幕。所谓一舞换半壁江山,到头来不过利用希律王对莎乐美的暧昧之情,以及掌握权势的男性希望将女性玩弄于鼓掌的欲望,千百年中,女性不过是男性权威窥视和利用的对象,以满足他们肉体和心理欲望。无论莎乐美如何传奇,如何美貌,她的命运始终掌握在男性权威之下。

然而在进入文艺复兴后,原本为了衬托施洗约翰的莎乐美。却突然喧宾夺主成为了这一题材的主角,成为艺术家们创作和表现的主体。原本无名无姓的小公主通过艺术家们的精心刻画,逐渐长满了血肉,成为那些艺术家心驰神往的美丽女性。莎乐美与文艺复兴那个时代一起,穿越黑暗的中世纪,脱离了宗教,逐渐走向世俗化的道路,成为文艺复兴时期人文思想的一个缩影。

吉兰达约 《希律王的宴会》

比如分别创作于吉兰达约和利皮的两幅壁画《希律王的宴会》,透视法的使用使得壁画的空间感更为强烈,一副厅堂高大、客人众多的皇家宴会派头。在这两幅画面中,更像是少女莎乐美的舞台,圣徒的头颅被装在盘子中,都被放置在画面中不起眼的位置上。壁画介质天然的精巧与宏大使得圣人之死的悲剧性、宗教感召力不复,世俗化的转移显而易见。而莎乐美纤弱唯美的外观形象流露出“一种内在的美与气质,也反映出十五世纪古典文化与新柏拉图唯美派的崛起”。

里皮《希律王的宴会》

文艺复兴后,以女性为主角的绘画开始大量出现,从以皇室贵族女性、赞助商的家属开始,逐渐成为艺术家独立表达的主体。这也影响到莎乐美题材的表达,原本圣经插图中,以往图像分段叙事的手法逐渐被摒弃,这一主题的几位主角希律王、希罗底、莎乐美的舞蹈开始淡出,更多的以“莎乐美与盘子中的约翰头颅”这一场景,而着重表现莎乐美的女性美,从提香到路以尼、克拉纳赫,画面上的莎乐美大多为美丽的富家少女形象。以此开始,形形色色的莎乐美被涂上了艺术家各自的颜色,而莎乐美与被斩首的头颅之间,也从早期的单纯少女不忍直视,到后来成为表达莎乐美女性特质的一部分。

卡拉瓦乔《莎乐美与施洗约翰的首级》

对于涉及到“斩首”的故事,卡拉瓦乔大多不会错过。画面中,莎乐美从侩子手手上接过施洗约翰的头颅,像是不愿意面对这残忍血腥的一幕似的,眼神向画框外望去。她身后的老妇人被认为是莎乐美的母亲希罗底。被斩首的人头按惯例还是还是卡拉瓦乔自己的头颅,并将此画送给当时的马耳他骑士团首领阿罗夫·德·维格纳科特,以此讨好权贵,试图在精神与世俗上弥补自己身背人命的罪恶。

鲁本斯《施洗约翰殉难》

而对于鲁本斯的《施洗约翰殉难》而言,少女的形象开始被艺术家”黑化”了(被王尔德吐槽为像中风的村姑)。画面左下角,施洗约翰的身体第一次与头颅同台,然而横尸在地的圣徒与周围的侩子手都强壮的如同古希腊人一般。显然继承了文艺复兴中将古典的肉体运用至基督教绘画这一特点。莎乐美开始直面圣徒的头颅,而用手势与表情带着讥讽与嘲弄,而她身旁的老妇人更是一只手拽着圣人的舌头,显然她认为那是圣人殉难的源头。

雷尼《圣约翰的受难》

而雷尼的《圣约翰的受难》中的莎乐美形象也开始向妖妇前进,她一手叉腰、一手抓住圣徒的头颅,丝毫没有文艺复兴时期哪种少女的无奈与恐惧,更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战利品一般。

究其根本,随着宗教改革的推进,文艺再次成为了基督教宣教的喉舌。而以此为题材的教堂大多以宗教目的服务,自然不会将莎乐美塑造的多么美好纯良,而更希望以圣人的殉难感染百姓。而在文艺复兴时期莎乐美的戏份逐渐加重,人们开始增加她与约翰之死联系的比重。至此,美貌、莎乐美之舞、与致圣人与死地的嫌犯三种身份齐聚,为莎乐美下一个更复杂的时代奠定了基础。

古斯塔夫·莫罗《莎乐美》

如果说有哪一个艺术家对莎乐美最为深爱,那一定是古斯塔夫·莫罗,作为创作莎乐美题材绘画最多的艺术家,他笔下的莎乐美堪称是艺术领域的“恶之花”,而将莎乐美故事背后舞蹈的狂野与淫邪表达的淋漓尽致。无论是《莎乐美》还是与约翰对视的《幽灵显现》,莫罗的莎乐美虽少了高贵傲慢,却更多了性的诱惑力和死亡的颓废感。同时又令人不寒而栗,她苍白的肌肤和整个画面弥漫不属于人世的诡异氛围又传达出死亡和来世的讯息。

古斯塔夫·莫罗《幽灵显现 》

“莎乐美的舞蹈在欧洲画家和雕刻家的幻想里已经跳了一千多年,历史进入十九世纪后,她的魅力触角开始延伸进文学领域。海涅、福楼拜、马拉美、于斯曼、拉佛格和王尔德纷纷钟情于她。”

比亚兹莱 《“约翰,我吻了你,吻了你的嘴唇!”》

如果说18世纪以前,莎乐美大多存在于绘画,尤其是基督教艺术领域,那么随着18、19世纪的到来,文学领域逐渐掀起了一股莎乐美风潮。海涅、福楼拜、马斯涅、莫罗、于斯曼、拉佛格等著名的文学家、画家纷纷拜倒在莎乐美的石榴裙下,而这其中影响力最大的便是王尔德的《莎乐美》。

与原版故事不同,王尔德的莎乐美充满对肉欲的赞美与表达。在他的故事里,骄奢淫逸的希律王对美丽的莎乐美垂涎三尺,而莎乐美在宴会上躲避宾客与希律王肆无忌惮的欲望而接触到了关在地牢中先知约翰,她想一见那个令继父与母亲畏恨的先知,于是令暗恋她的侍卫队长打开门。开门后,她对憔悴而沧桑的先知一见倾心,而坚持要吻先知的嘴。侍卫队长难以忍受莎乐美赤裸的表白,而拔剑自刎。先知坐怀不乱,对美丽的莎乐美严厉斥责。

希律王与王后也随之来到阳台,他们看到侍卫队长的尸体,希罗底趁机要求希律王处死先知约翰。但希律王因惧畏先知而拒绝。与妻子的争执与对救世主的恐慌令他甚为烦恼,他要求莎乐美跳一支舞来为自己解闷,并许诺满足她提出的任何要求。莎乐美因示爱遭到严词拒绝,舞毕要求希律王将约翰的人头送给她做奖赏。希律王为了让莎乐美收回这一要求而不惜以半个王国来说服她,但她丝毫不为之所动。最终希律王不得不依约砍掉了约翰的头颅。莎乐美面对约翰的首级,疯狂的亲吻头颅的嘴唇。随着一束月光笼罩,手捧约翰头颅亲吻的莎乐美成为剧中高潮。

与王尔德的莎乐美共成一体的还有比亚莱兹的《莎乐美》插图。作为一个26岁便早早去世的艺术天才,他生来便仿佛是为了王尔德的《莎乐美》存在一般。这种哪怕当代人看起来依旧十分现代的作品,令他一举成名。他所画的这一系列插图并没有拘泥于王尔德的《莎乐美》剧情(这也令王尔德十分不满),而是天马行空,通过黑白、线条将莎乐美充满欲望的形象表达出来,带着明显的日本浮世绘风格,形成独具特色的颓废之美。对此,鲁迅先生曾做出客观形象的评价:“毕亚兹莱是‘为艺术的艺术’派,他的画极受日本的‘浮世绘’的影响。浮世绘虽是民间艺术,但所画的多是妓女和戏子,胖胖的身体、斜视的眼睛——Erotic(色情的)眼睛。不过毕亚兹莱画的人物却瘦瘦的,那是因为他是颓废派(Decadence)的缘故。颓废派的人们多是瘦削的、颓丧的,对于壮健的女人他有点惭愧,所以不喜欢。”

《莎乐美》剧照

同时,莎乐美与中国渊源颇深,19世纪伴随着西学东渐的浪潮进入中国,令走上现代之路初期的中国文人开始编织莎乐美的故事,并受到大力推崇,不到二十年间,相继就有七个版本的译文问世,堪称西方名著的中文重译之最,中国舞台上的莎乐美摇身变成了启蒙现代性的形象代表。

弗兰兹·冯·斯塔克 《莎乐美》

时至今日,从剧场到美术馆,莎乐美依旧延续着她千百年间旺盛的生命力。从一个短小、古老的圣经故事的无名配角,反客为主成为了历代艺术家创作的灵感源泉,这本身就是个神话。然而这些莎乐美的缔造者们却无一是女性,她所生存的土壤,更像是男权社会本身对女性种种欲望、爱恨情仇。

《希律王之宴》Mattia Preti1656 - 1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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