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念念五重塔
当我们谈起日本的传统建筑，几乎都要从五重塔开始起笔。在日本的文艺作品中，也曾对它不断吟咏。
小说家幸田露伴笔下迷离的“飞檐伴月、勾栏夕日”，正是书写对日本现存最古老的、营建于六世纪的法隆寺五重塔的念念之情。而京都东寺的五重塔、富士山忠灵塔等，也常常被张贴做为城市的象征。这种源于宗教的祭祀建筑，便是传统城市天际线中的摩天楼——既是构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又令人心生崇敬与归属之感。
（上图：奈良法隆寺五重塔）
于古城深巷，体验最传统的和式民居，不知是多少旅人来到日本时心中的遐思。未能免俗的，我也怀着这样的期待再踏京都，并从各具特色的茫茫民宿中挑选了最心仪的一家——与塔为邻。
夕阳中的东山，鸭川的水与樱花之畔，聚集着这座古城的太多昔日繁华。滚滚人流自祗园而来，沿着条条石板径，向音羽山脚下的清水寺迢迢而去。而俯视这一切的，正是法观寺八坂之塔。今日的故事与它有关。
2 唯有法观寺
法观寺八坂之塔在京都诸多庙堂之中绝算不上最知名的目的地，但它的身姿却常常出现在最具感染力的古城摄影之中。被喻为“东山的象征”。
这座相传与法隆寺同属圣德太子年间草创的伽蓝大寺，如今的建构是于公元1440年室町时代重建的。经历岁月与战乱剥削，寺中原有格局的殿堂已经不存，此时只剩五重塔一座与东山的市井生活沿街并立。没有高墙，没有回廊，曲折石板引人径直走到五重塔底，触手之外便是町家。好一个大隐隐于红尘。
街市、町屋与古塔的完美映衬，在京都仅此一处。这也是摄影师的取景框总对它青睐的原因。
脚下塔畔的巷道因塔得名八坂通，它连接着极负盛名的二年坂与三年坂，它们因保留着传统街道生活体验而被游人深爱。密布石板阶梯的三年坂，本是一段通往祈求平安生产的子安塔（泰产寺）的参道，故又名产宁坂。
东山区的产宁坂，与祗园新桥、嵯峨野鸟居本、伏见城下町四处同被收录为京都传统建筑群保护地区。他们引以为傲的，是保留着始于江户时期的京都特有民居形式：京町家。但这些木构民居因为维护困难，同时正以每年推倒五百座的速度日益走向衰亡。即便作为古建筑保护典范的京都城，依然要面对城市走向现代化的压力侵蚀。
但此时此刻，被簇拥在这一隅历史段落的语境中，抬眼见到左右恬淡经营的清水烧、细竹工、茶道具、古董品店，仿佛一切古意在八坂塔的庇护下从未走远。
今晚宿泊之处，正距塔身十步之遥。愿假借着这个念头，且作一日京都人。
3 町屋花灯路
预定的民宿是八坂通上一栋独立町屋，接待服务设在五条通上另一处更大的旅店。办理好手续拿到房门密码便可以自由出入。首次入住时，店家贴心地引路护送而来。
町屋门口一个黄色的牌子写着“花とうろ 八坂の塔“，翻译成中文是花灯路八坂之塔的意思。猜想名字大概由来于每年3月中旬京都举办的“东山花灯路”活动由此经过。据悉在此期间，产宁坂一带会放置2400座露天方形座灯。青莲苑，高台寺、八坂塔，清水寺及沿路被一一点亮，仿若梦幻。日本人似乎喜欢用“点灯”来做一项仪式，固执得只在流年片刻中珍惜点亮瞬间的美景。可惜今日并不逢时，美景只能凭借想象：）
（上图：“东山花灯路”时的町屋）
（上图：自町屋望向八坂之塔）
进入屋内，见两层布局，迫不及待拾级而上，推开和室的门，见那座八坂塔的确在不远处注目，方才感到心安。町屋老板在一旁很耐心的微笑，继而一一引荐起这座精心布置的町屋。
一层是和洋混合风格，于临街处围有一座日式庭院，与街道呼吸相闻，却又存有视线的隐私。
客厅内用一组现代沙发配和式装饰，有种风格对撞形成的鲜明印象。
客厅对景面电视柜上满布老板收藏的碟片与黑胶唱片，以及关于京都园林的书籍画册。随手翻开便是枯山水。老板挑选一碟，整座町屋顿时飘荡在悠扬的音响声中。（真是劈情操的好机会）
卫生间与浴室相互分开，使用干净而舒适。现代的洗烘一体洗衣机与传统的浴池，被熨帖地组合在一起。浴室中还有专门丢弃使用后浴巾的暗格子，一切都力求整洁。
二层是睡房，有和室榻榻米与洋式大床两部分，由推门分隔而开。最多可以容纳五人宿的空间此时略显奢侈。和室里，极具东瀛味的衣架与镜台放在一隅。推开玻璃门，小小的月见台又给了居室呼吸的空间。
在我以为此居种种已一目了然之时，又被老板引到卧室最内一侧，见一个小脚凳摆在窗下。直到他打开窗扇，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钻出窗户踏上一个木造平台，眼前是通往屋顶露台的阶梯。
这个天台可算是町屋最大的惊喜。踏上屋顶的那一刻，正是黄昏，八坂塔矗立眼前。鳞次栉比的町屋在左右铺陈——这些从江户一路接续到明治、昭和的老宅，历经了逐年的修葺，仍和谐地簇拥在一起。目光越过脚下的蜿蜒街巷，于晚霞中可一直眺望到清水寺。
此时老板鞠躬告辞，留下我独享安静的京都。
4 不识京町家
第二天起了大早，京都下起细雨。坐在和室的窗口喝茶，看脚下有三三两两游客撑伞穿过，而沿路的商家还未开张，街巷十分安宁。对面的一户茶室，有着很大的庭院，墙头正露出一枝灿烂的樱花。能如此借景，心怀感激。不如聊一聊京町家。
（上图：常见京町屋类型 Kuma猫绘制）
（上图：传统町屋内部）
京都的町家，是传统样式的临街木造屋。通常以二层为主，少有三阶或平层于其中。最早的町家主人是日本商人和手工业者，前面开店后面居住。这种使用需求导致宅基地临街的一面很窄，而进深很长，故而又被称为“鳗鱼居”。后期也有了只作居住用的“仕舞屋”。
（上图：京都东山区石塀小路）
从外观形制上分类，明治末期到大正建造的样式“総二階”是如今最常见的类型。年代相对古老的，江户时期特有的二层低矮的“厨子二階”已十分少见。而建筑不直接临街，用围墙包围的“大塀造”在产宁坂亦随处可见——以此闻名的“石塀小路”已经比肩“花见小路”成在京都东山必需要体验的风情。
（上图：常见京町屋特征 Kuma猫绘制）
如今我们辨别京町屋，最经典的特征是红色的京格子、虫龙窗，以及墙角处用竹子做成的弧形“犬矢来”，据说用作防止雨水和狗狗弄脏墙角。
（上图：花灯路八坂之塔町屋外观）
（上图：产宁坂传统建筑保护区范围与八坂塔町屋位置示意图 ）
当然仍有一些町屋难以轻易从外观判断出典型的时代特征，我猜想或许是在历年修葺改造中融合了折衷的风格，便如这家近年刚经过改造而成民宿的花灯路町屋。但是，能将现代化的舒适家装与更新颖的功能引入传统町家，或许也是一条延缓其走向消亡的途径，我们未得而知，并拭目以待。
告辞花灯路，一路行至高台寺、清水寺，回头，亦能遥望到远处的八坂之塔。
又想到我们的故都北京，那些已经被新肌理颠覆的传统胡同里，是否能有这样一个清晨可以让我从鸽哨中醒来。在窗边看连绵的院落与灰瓦，和那矗立的钟鼓楼。
（部分图片来自花灯路八坂之塔官方推介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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