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忆忘 腔调中医 2022-08-19 16:30 发表于广东
一、原始域与构造域
任何理论都有它的原始研究对象，该对象构成的集合，称为论域。分为原始域和非原始域（构造域）。如果中医实践的有效可以被理论解释，则该理论必然有着可被科学解释的医学技术原理，中医的实践与理论必然可以被科学理论分析。这种分析，必然不是针对文化的正误或者真伪，因为世界各地的文化比较，并不存在共同的评判标准。因而技术原始域，不是文化的对象。倘若一种技术包含了大量的文化属性，比如发展至今的中医，兼具医学技术与文化属性，那么其中的文化属性必然包含着大量的后增构造域而非理论的原始论域。
文化传统并不是技术理论的原始域，文化不是指导技术的理论，但却可能形成构造域。比如“武术”，在汉代叫做“技巧”属于兵家，即军事技能，《汉书·艺文志》云“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其中包括射箭，“弋法”是长兵器，“剑道”是短兵器，“手搏”即徒手格斗，这些技巧都是原始域，而“武术”却增加了构造域，比如清代以后的“太极”“形意”“八卦”“少林”“武当”这些“拳术”，乃至纯表演性质增加体操动作的比赛套路，本质都是原始“手搏”的文化构造域，并逐渐失去军事用途的初衷。
中医理论的发展，有着与“手搏”技巧相似的过程与命运，逐渐脱离临床特定对象尤其是人的生理病理，而变成气候相关的预测术如运气学、子午流注之类，这是因为构造域所采用的特定文化“范式”所致，而非医学原始论域的必然。
构造域发生了研究对象与范围的转移或者扩大，并不是科学的态度，因而这种范式也不能称之为科学，文化的发生不等于科学的发生，文化的对象起初主要是伦理与行政。文化本身也不是医学理论的对象范围，所以用不着把文化传统论证为“东方科学”或者“东方范式”。正如，伦理与行政的秩序不是医学规律，天文地理的对象也不是医学，但这一切都在传统中医学理论中发生了，并不是因为有着不同的“科学范式”。
二、中医的原始论域
1.医经
原人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对应方法：针石汤火（四种外治法），百药剂和（食疗为主）。原理：以物相使，对应“所以任（格）物”的机制。
医经的论域核心是解剖学基础上的生理病理，虚实补泻。而外治法的泻法初始是放血法（或放水、破脓），补法是“不放血”即“非泻法”，后来演化为提插捻转之类臆想的构造域。
2.经方
本草石之寒温、疾病之浅深（表里、三焦），利用代谢途径汗吐下等与恒温的关系，通过寒温祛邪，以“通痹解结反之于平”。缺陷：只针对实证，无虚证治法，即“精气内伤，是所独失”。虚证治法在食疗法，即和剂。即“不治王”与“治王”的关系与机制。
对应方法：汉代经方，又名水火之剂，使用本草药物的体系，原始论域是病理寒温所对应的本草寒温，及其代谢途径的表里问题：汗吐下温等。
3.张仲景
基于汉代经方祛邪与食疗补虚的递归综合，即《伤寒论》，其实更应该叫做《金匮方论》。该体系是扁鹊医学经方水火之剂与和剂两种内治法基础上递归整合，已非汉代经方的论域。标志是从寒温的强调，演化为“表里之治”以及虚实关系的理论。
因而张仲景的《伤寒论》，本质是扁鹊医学内治法包括经方与和剂的递归构造域，但这种构造域并没有转移原始对象，依然属于医学原始论域，而不是文化属性的、转移对象的构造域。
三、中医的文化构造域
1.阴阳家的阴阳
汉代医经“阴阳表里”这一句必须要分析一下，与“扁鹊云药石有阴阳水火之剂”不同在于，后者后文有着注释，即阴阳同义于“寒热”“水火”，最终“阴阳水火”是同义叠词。
而医经的“阴阳表里”后文无注释。这里血与脉、经与络、骨与髓，都是“阴阳表里”的关系。从而“阴阳表里”也是同义叠词，与“阴阳水火”用法相同，但意义绝不相同，因为寒热关系不是表里关系，寒热水火的对称，不是表里关系的对称。从而可以推出：
观点1：阴阳存在歧义，如果不对阴阳做出具体解释，则必然引起混乱。例子很多，如《伤寒论》第7条，发于阴、发于阳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观点2：“阴阳水火（寒热）”“阴阳表里”均作为同义叠词的用法基础上，均会出现新的歧义。
当医和六气“阴阳风雨晦明”把阴阳作为寒热的同义，即本义原始域为“寒热风雨晦明”，使用阴阳替代寒热，已经是阴阳家之于医学的构造域。即阴阳家的阴阳指的是四时寒热温凉、外界气候，而医学的本草寒热对应的是人体恒温失衡出现的人体寒热而非气温的寒热。
中医经典中经常出现的概念转移，即把原始论域的人体体温问题，归为天气问题，包括“阴阳大论”与“运气学说”，都是理论转移对象的构造域典型。即所谓的“人天合一”并广泛作为其“论据”的寒温问题，从人体恒温机制转移到天气的变换与循环。显然，恒温机制并不是因为四季温差、气候与温度变化的存在，而是另有原因，人体的恒温机制不同于变温机制如冷血动物或一年生、多年生的植物，恒温机制也并不是因为四季的存在，因而并没有能实现理论证明所谓的“合一”。
如果说“阴阳寒热”与阴阳家的阴阳还有一些关系，即都意味着寒热，但在于人体或天气的寒热不同指向，从而产生混乱或偷换概念，是较为明显的理论构造问题，则“阴阳表里”这种构造所发生的问题，较为隐蔽而且更为严重。
“阴阳表里”，首先会有“血脉”“经络”“骨髓”的三种表里关系。进而还会发现，营行脉内卫行脉外的内外表里对称，以及经脉循行在体表部位的表里，脏腑关系“象天象地”“藏而不泄、泻而不藏”功能对称的表里，另外还有汗吐下代表的代谢途径的表里，各种表里概念完全没有同一性，在“阴阳表里”的“统摄”下，4种以上的表里概念被替换为阴阳，必然发生偷换概念。
典型的例子，是体表的经脉表里，与脏腑的表里，一一对应了。这种对应，是有选择的有目的的构建，即同源于“天六地五”“六阳五阴”，而不是客观呈现的对应，即《难经》所谓“图设沟渠”最后不能“复图”不得已增加“奇经八脉”，来补充经脉理论对解剖学与循环解释的不足。
当然把经脉看做是循环主体，是古人一贯的误区，因为“所以任（格）物”的机制，并不是因为循环流注。即内部的“往来”“流注”，并不能解释代谢的“出入”以及“格物”。但是经脉理论却一直使用“流注”去解释“格物”的治疗机制，这其实是构造域的误区。
典型的例子，是经脉理论的过程，如从帛书十一脉不联系脏腑，之后联系了脏腑，意味着不同内涵的表里的对应，是构造域而非原始域。并且这个构造域是通过“天六地五……十一而天地之道毕”所造成的“同构”，这种同构，本质是同名偷换概念的方式，即“类比”，同名天六地五、同名表里、同名阴阳，可以随意归为一类，即类比的失效理论，是构造域的范式失败。
观点3：基于观点1、2可以得出，阴阳不是“基础概念”，也不是原始论域，而是文化构造域，是利用阴阳家的阴阳四时寒温概念的附会，去掉以后反而更加清晰，这是后增构造域的典型特征，即转移对象。
扁鹊时期可能因为古老阴阳家的存在，“顺手”叠词使用“阴阳水火”，或医和六气的“阴阳（寒热）风雨晦明”，俱为非常明显的替代同义寒热，而非阴阳哲学“阴阳为纲”的意义。
阴阳家的阴阳，是寒热的同义词，并且指向四时气候季节“授民以时”，是农业指导方案，而不是指向人体寒温的医学原始论域。
观点4：文化构造域的问题出在“类比”，因为都是“寒温”，所以“合一”，哪管对象是人体体温还是气温。这就是“传统中医思维”的误区，不类为类，并且分不清原始论域与文化构造域。体温与气温互动适应，可以说“相应”，逐渐变成“合一”的论据，本质是偷换概念、偷换对象论域。
2.哲学家的阴阳
因为董仲舒以前的阴阳家，虽然有着迷信的内容，但还没有到阴阳五行相结合的天人十端之后的“刑德阴阳”，乃至将阴阳家序四时大顺为天下纲纪的气候问题，转移为“纲纪一切对称的阴阳”的哲学问题。
实际从前面可以看到，阴阳哲学，并不适用于医学，因为歧义以及类比的存在，会导致概念偷换与混乱。比如，寒热与表里的不类为类，从而出现对应的脏寒腑热或者脏热腑寒之类“规定”，也会出现经脉表里的“一虚一实”的对称规定，从而去实现“闻病之阴论得其阳”的外治法构造域理论标榜。但却无法在内治法中实现，原因是外治法的经脉表里，并不是内治法汗吐下的表里，但却又有了“六经辨证”的构造域。
阴阳定义自身存在着6种以上的模式，结果会出现初始定义的相反问题，即出现阴即是阳的结果，从而初始概念失效，原始定义崩溃。貌似任何对称概念都可以使用哲学的阴阳去“纲纪”，但却没有具体指导医学的功能。这种问题最终导致“阴阳为万物纲纪”的口号，成为失误的理论。
这种失误充分体现在西汉中晚期被京氏阴阳五行数术化《周易》，如帛书《易传》里面有着“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意味着天道六不是奇数，但是《周易》天地之数，却说“阳数奇阴数偶”，并与先秦两汉的共识“天六地五”冲突。“天六地五”并非阳奇阴偶，六腑五脏、六府六输、五脏五腧，俱非阳奇阴偶，即阳奇阴偶是不成立的后增构造，违背了先秦的《易传》。
这种冲突又可以变形为另一种形式，如《脉经》脉法赞的左阴右阳，由于南面向明产生的“左升右降”“左阳右阴”发生冲突，导致朱丹溪“修正”脉法为“以医为主”，实际不是以医还是以患者为参照的问题，而是阴阳无法“纲纪”一切对称概念的问题，否则就会出现自相矛盾。
本质是奇偶、左右等对称没有阴阳属性，虚实、表里、缓急、先后，实际都没有阴阳属性，也不具有阴阳哲学的意义，因为医学分类是人为的协定，而不是自然观。比如经脉循行部位，是体表赤白肉际，类似某种功能或区域的划分，比如伸肌与屈肌的分布范围，但也只是类似而不相同。
3.阴阳五行合流
起于董仲舒的阴阳五行合流，是中国历史政治文化，导致经学“大一统”的必然。其中的逻辑是“天人相应”，最终“相应”又变成“合一”，没有必然性。因为更早还有“天人有分”“民神异业”，而人道伦理与行政并不是“道法自然”“天地不仁”。
因而所谓的天人十端的“相应”，其中为了论证五常伦理即木火土金水的五行，人道即地道或天道，董仲舒采用的论证方法是“因为都存在相生”，因此才有了“五行者五常之形气”，伦理即物理，从而实现天人相应。
因而试图用自然哲学一统人文文化，是不可达的。正如天地不仁，而人类社会却必须讲究伦理道德、行政秩序及其相应的“职业道德”。而哲学自然观，也无法推导出医学的原始论域，生理病理，解剖学、本草经验知识等等，皆非文化的领域。原始论域的解剖学，演化为经脉理论、脏腑理论，本质是数术文化的构造，如天六地五造成的十一脉与六腑五脏，而非自然观的实现，因此也属于文化构造域。
中医理论从汉代阴阳五行合流之后，又经历了阴阳五行的多次重组“修正”，造成三种风寒暑湿概念的冲突，即土枢四象或寄王四季的模式（4x90），五时模式（5X72），六节模式对应六气六淫（6X60）。三种风寒暑湿，意味着阴阳五行合流的三个不同阶段模式，以及阴阳五行与天六地五相互之间的冲突与修正，最终导致了“天六地六”的运气学说。自古以来，中医理论对于三种风寒暑湿概念的冲突，视若无睹，不认为有任何问题，如果这就是所谓的“东方科学范式”，不觉得对不起先人？它是不折不扣的后增附会的文化构造域，不成为基础理论，基础理论必须是原始论域。
四、古已有之的递归
递归范式与数术范式的不同，并反复做了各种角度的对比和举例，比如儒释道和中医都有递归的例子，但相关认知几乎不为人知。限于篇幅关系，参见《中医理论递归的实例》。
更进一步，是中医学的原始论域与构造域的分析，初步表明文化属性构造域与中医学原始论域的关系，认清阴阳五行相关文化构造域的性质，是本于“谶纬为内学”的历史与政治背景，而非“东西思维”或者科学与文化的冲突。因为中国古代本身存在着递归范式，并且不是一直使用“谶纬数术”的范式，比如董仲舒之前的扁鹊医学与“言阴阳五行以为黄帝之道”的黄帝学派无关，尤其是张仲景基于扁鹊医学从寒热到表里、虚实的递归，与谶纬体系无关。
因而中医理论的原始论域，核心在两汉的资料，从扁仓医学到张仲景，而不是北宋标榜运气大论之后的“黄帝内经”。这是中医理论目前最大的障碍，分不清原始论域与文化构造域，及其带来的负面作用。
“文化自信”如果是维护谶纬范式的文化构造域，而不是如实观照原始论域与文化构造域的关系，就会发生被“迫害”的幻觉，以及所谓“西东思维”冲突的假象，是对中医原始论域的抹煞和文化副作用“文胜质则史”与“乡愿”的无视或一无所知。
正如中医原始论域绝不是巫术、儒释道、天文地理。巫术、儒释道，汉代经学的谶纬范式，都不是原始论域，谶纬来自灾异预言与占卜，也不是医学的对象与基础。中医原始论域加上儒释道巫谶纬而形成不同的文化构造域，形成巫医、道医、儒医、佛医。
扁鹊巫医分离的意义，是帮助后人认清文化构造域而回归原始论域，本质是具有原始科学性质的医学论域，无需谶纬或巫术、儒释道的介入。儒释道巫其实都与中医不相关。两千年来，没有谁会料到，中医理论还得重新认识扁鹊所走过的路。
更应该引起警惕的是个别学者，在分不清原始论域与文化构造域的基础上，试图将中医学中的文化属性及谶纬范式，弄成“东方科学范式”的企图，以混淆文化属性与技术属性的不同理论对象范畴，因为不知道中国文化除了谶纬范式还有着递归，以自身对中华文化的无知，以文化阉割来标榜“文化自信”，与科学求是的精神相对抗。殊不知在此问题上，并没有东西之别。
盲目强调中医的文化属性，无疑是对固有文化有着不同范式的无知，对医学研究对象及其原始论域的歪曲，对科学范式与谶纬范式的误解，必然造成理论的破坏、倒退，以及临床实践的低效。
点个在看你最有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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