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巫新华 西域研究 2023-12-14 11:56 发表于新疆
来源：《西域研究》2014年第1期
巫新华
吉尔赞喀勒墓地（又称“曲曼墓地”）位于新疆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提孜那甫乡曲曼村东北塔什库尔干河西岸的吉尔赞喀勒台地上，海拔3050米左右。墓地西南距塔什库尔干县城10公里，北距314国道1公里（图一）。坐落在塔什库尔干河西岸二、三级台地上的吉尔赞喀勒墓地临河、环山，墓地地表铺有大面积错落有致的似为“明暗光线”的黑白石条。墓地分为A、B两个区，共计41座墓葬，A区7座（图二），B区34座（图三）。2013年，我们发掘了A区墓葬3座（编号为M1、M2、M4）（图四），B区墓葬7座（编号为M10、M11、M12、M13、M14、M15、M24）（图五）。
图一 墓地位置示意图
图二(左) A区墓葬平面示意图
图三(右) B区墓葬平面示意图
图四(左) A区M1、M2、M4发掘后地表遗迹
图五(右) B区墓葬已发掘墓葬示意图
A、B两区墓葬集中分布在台地一端，仅占台地面积的一小部分，台地其余部分为大面积黑白两色鹅卵石构成的长方形黑白石条遗迹（图六）。A区地表之下为基岩，墓室下凿岩层形成竖穴；B区地表之下为卵石河床砂石堆积，直接下挖为竖穴。已发掘的A、B两区墓葬出土陶器、石器、铜器、木器等一百余件。
图六 墓地B区地表黑白石条遗迹
出土陶器25件，夹砂红陶，手制，素面，极个别腹部有椭圆形戳纹，有些器表有烟炱痕迹。器形有罐、钵两种。出土石器45件，有玛瑙珠、眉笔等。出土铜器13件，有铜铃、铜泡、铜镜、铜手镯等，表面布满铜锈，且已变形，不完整。出土木器共17件，主要有竹梳、木盘、乐器等。出土铁器6件，有铁刀，其中一把已锈蚀成多段，无法修复。出土骨器10件，主要是串珠。出土琉璃珠20余件，主要是串珠。（图七、图八）
图七 [1.M1出土的料珠（由左向右：1.玛瑙珠；2、3.蜻蜓眼（琉璃珠）；4.琉璃珠）；2.M2出土的料珠（由左向右：1.玛瑙珠、2.琉璃珠）；3.M11出土的料珠（由左向右，由上至下：1、2、3、4、5.玛瑙珠；6.天珠）；4.M24出土的料珠（由左向右，由上至下：1、2.琉璃珠；3、4、5.玛瑙珠）；5.M14出土的料珠（由左向右，由上至下：1.琉璃珠；2、3、4、5、6、7.玛瑙珠）；6.M24出土的陶器；7.M14出土的陶器]
图八 [1.M1出土的竹梳；2.M4出土的鹰头骨；3.M11出土的石眉笔；4.M14出土的木质乐器；5.M15出土的钻木取火工具；6.M11出土的铜镜；7.M11出土的铜手镯]
出土器物中，M11、M12（图九）、M15墓出土的木制火坛最有特点（图十）。木制火坛中部烧灼后留下圆形空穴，并存留厚达1厘米的碳化层。木制火坛外形完好，无任何过火痕迹，据此分析，火坛中部空穴碳化层由烧红后放入的石子所致，燃烧的木火坛放入墓穴后，由于填土被埋而熄灭。这是亚欧大陆迄今发现最早最原始的明火入葬火坛。木制火坛中部空穴存有15粒石子（图十）。15为半月之数，这恰为一个明暗周期。这一现象与拜火教圣典《阿维斯塔》的记载相符合。
图九 新疆首次发现明火入葬火坛
图十 B区M12墓底遗物
已发掘墓葬中，根据埋葬方式我们初步判断：M4、M2为祭祀坑，M1、M10、M12为二次葬，M11、M13、M14、M15、M24为一次葬。
M1、M12出土人头骨颅腔内发现大量蝇蛆壳，这是十分重要的现象。二次葬人头骨共有5个，仅头骨颅腔内有蝇蛆壳，同一墓室出土的其他人骨（包括头骨）周围都没有发现蝇蛆壳。据此推测，入葬时人骨表面已经没有软组织，因为只有在软组织很快被处理干净、骨骼随即入葬的情况下，才能出现只有颅骨腔内有蝇蛆且蝇蛆尚未羽化这一现象，这表明，尸体曾短时间暴露在地表，这一处理尸体的方式与拜火教天葬习俗相符。
初步的人骨材料分析表明，墓葬人骨以女性居多，主要为青壮年，还有部分未成年个体；她们的体质特征与这一地区青铜时代其他遗址出土的人骨体质特征具有很多相似性，尤其是与下坂地墓地、香宝宝墓地出土人骨在形态上较为一致，都属于欧罗巴人种的地中海东支类型；个别个体显示出面部扁平度较大等体质特征，似乎与蒙古人种的混血有关，这或许是文化交流、商贸或人群迁徙的结果。对此需要进行古DNA分析。
在多人合葬墓中，存在成年女性与婴/幼儿合葬的现象，两者之间的关系需要古DNA检测。在个别个体上有严重关节炎导致的骨质摩擦以及“象牙面”等古病理现象，这反映当时生活相对恶劣。个别头骨有穿孔，这是新疆出土头骨常见的现象，应与当时的风俗或信仰有关。此外，个别骨骼上有足以致死的砍砸痕迹，可能与特殊文化习俗或社会冲突等有关。
这次发掘出土的陶器以圜底器居多（图七，6、7），为新疆出土陶器所常见，尤其是在南疆地区的考古发掘中。出土陶器器形在和静察吾乎、伊犁等地墓葬中有相近者，与香宝宝墓地出土的陶器器形相似的较多，与下坂地墓地出土的相似者较少。
我们对出土的青铜器做了无损定性检测，一件较小的铜镜是红铜，一件较大的铜镜是锡青铜，一件节约是砷铜，两件铜手镯（一件残断、一件完整）均为锡青铜。这种以锡青铜为主、纯铜和锡青铜及砷铜混杂使用的现象说明，该墓地处于东西方交流的通道上，显示出东西方文化交融的迹象。出土铜手镯在新疆同时代墓葬中较为常见，铜镜下部短柄带穿则有西亚以及中亚斯基泰同时代文化的特点（图八，6、7）。
出土的竹梳子、木制弦乐器和玻璃料珠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真实反映。M14、M24出土的方形料珠上三角形与变形三角形纹样具有典型亚欧草原青铜时代文化特征，而十字形纹样则具有西亚文化特点（图七，4、5）。
出土带共鸣箱木质弦乐器是帕米尔地区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木质乐器文物标本（图八，4），可以与吐鲁番、且末等地发现的类似乐器进行比较，它对研究古代西域乐器源流与发展意义重大。
墓葬中随葬有绵羊、山羊、狐狸、狗、兔、盘羊、鹰等动物骨头，既有完整的，也有某一部位的，有雌雄之别，随葬的羊多为未成年个体，而野生动物一般为成年个体。随葬品中还有打磨后穿孔的羊距骨。这些动物骨骼材料对研究这一地区古代居民的葬俗、畜牧业经济形态、社会文化现象有着重要价值。
在这次考古发掘中，还出土了一批距今2500年左右的粮食作物，这是考古发掘工作中首次在帕米尔高原的发现。
M4为祭祀坑，以单独埋葬的鹰头骨为主（图八，2），体现了鹰崇拜的文化特征。
我们从已发掘的10座墓葬中提取人骨、木质作为年代分析样本，在美国贝塔（Beta）实验室分析得出了16个年代数据，据此，这一墓地的年代为距今2500年左右。
帕米尔高原是欧亚大陆唯一四个方向直接连接东亚、西亚、南亚、中亚几大区域的地方。这里不仅是地理区域的接界处，而且是几大语族的交汇点，也是古代主要文明交流的最大通道。吉尔赞喀勒墓地所在的台地位于塔合曼河与塔什库尔干河交汇处的三角地带，地处交通要道。台地所在河谷开阔，古遗址的数量众多，现代的村镇也多集中于此。塔什库尔干河的河谷地区是帕米尔区域古今人类活动最为集中的区域，其环境演化与人类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此次塔什库尔干河谷的考古发掘中，墓地地表黑白石条现象值得特别关注，它规模大，形制独特，寓意深刻，为亚欧大陆极为罕见之文化现象，将其与本次考古发现的许多文化现象联系起来看，它们可能与拜火教（祆教）有关。在本次已发掘的墓葬中，二次葬与一次葬同处一个墓地，两种葬俗共同存在，联系墓葬的年代，这也与拜火教发展初期的文化情况大致相符。
同样类型的墓葬在帕米尔各河谷地带已经发现六处，表明这种遗迹所代表的文化曾是该地区某一历史时期的普遍存在。公元前550年，居鲁士二世大帝建立了波斯帝国。国王大流士一世 （公元前522～前486年）将其帝国版图扩张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大帝国。波斯帝国对外族宗教持宽容态度，铭文记载显示，大流士一世及其继任者薛西斯已经接受了拜火（祆）教。那时拜火教传教地区主要在讲伊朗语诸民族定居的东北地区（今阿富汗、呼罗珊及其他中亚地区）。吉尔赞喀勒墓地所在地毗邻现今阿富汗，时代、地域、文化内容均与波斯帝国所接受的早期拜火教相关。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编排：杨春红
审校：王文洲
审核：陈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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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与文物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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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已于2023-12-14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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