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

秦时明月海上花

数九寒冬。
中午，我在街头游荡。我把围脖拉得高些、再高些，已经冻得鼻青脸肿，再也顾不上风情万种。帽子拽得低些、再低些，五官只露出了眼，在这寒冷的街头，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冷冷的世界。身旁，人潮如海，犹如快镜头般地嗖嗖地从我身边闪过，蓦然地，泪水就像这些天弥漫的雾霾，笼罩上我的双眼。绿绿的原野没有尽头，像儿时的眼眸。想着我从今开始的漂流，再没有停下的时候，再也忍不住泪流。
就在这寒冷的冬日街头，我泪如雨下，悲难自抑。
从上班开始，每天、每天中午，我就只能这样，在街头“游荡”。因为我无处可去。至今仍无饭卡，每天中午只能在外游击，附近的盖浇饭、米线、面条，我几乎视察并体验了个遍。办公室钥匙也没有，另两个“前辈”是要午睡的，我在外吃完饭，回去是要吵着她们的，因为她们会提前半小时就去食堂吃完饭的，而我作为“新人”，是不能的。有一次，我冷得实在受不了，一看距离上班时间也只有半小时了，我回去了，结果，吵醒她们了，半天不悦。于是，我索性每天中午在外游荡，冷，但心里舒坦些。
上班近十天了。每日早晨，我留恋着家中的温暖，“抵触”着又将面临的“冷眼”，没有勇气冲向外面的冷、外面的挤，还有外面的忙碌与拼命、外面的精彩与无奈，于是，我赖了一分又一秒，甚至会突然号啕：我不想上班！我不想上班嘛！哭得像个孩子般不管不顾，鼻涕蹭了他一身。他不知如何安慰我，他也不能替代我，只能静静地抱着我，最多五秒，然后，硬着心肠给我下达出征命令。而我，最终也意识到上班是我无法抉择、无可回避的痛，于是，我擦掉眼泪和鼻涕，狠狠心，在戴上口罩帽子手套等全副装备的同时，也戴上了一副面具，以风的速度，冲进风里，冲上街头，迅速融入茫茫人海、车水马龙。
报到第一天。我被领导带领着，到了我被安排的部门。连我在内，共五人。同样，连我在内，军转有三人。正暗自高兴着：同为军转，应该更亲切些、亲近些。可我很快就知道，我错了，想法极不靠谱、极为离谱、极为幼稚。在此后的她们的言谈中，我猜测到了根源：她们都是十多年前就转业了的“老前辈”，彼时，职务尚低，至今，也仍然不高。而我，行政副团，虽暂时仍未定职级，但她们知道，最起码是个副科(我根据多方迹象判断也就是副科了)，且拿着副处的工资。于是，她们从语言到表情，都流露出了十分的不平衡与嫉妒恨。我在心里说：姐姐们啊!我的“起点高”不是随便混来的啊!我一生中最美的年华，眼下都只是换来了这个所谓高一些的“起点”啊!当你们已经早早地享受着自由如风、正常作息、阖家团圆等等一切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时，我，还有所有刚刚转业、仍未转业的战友们，在顶风冒雪、披星戴月，在忍受佛家总结的人生“七苦”中的几乎全部的苦：爱别离、求不得……我们那无处安放的青春，被妥妥帖帖、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地摆放在了我们自己选择的这支军队、这个熔炉。我们付出，我们也有得到。可我们并没有“不劳而获”或者任意挥霍，我们一步一个脚印甚至血泪走到了今天啊!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
因从事新闻，故长期熬夜，生物钟早已彻底紊乱(紊乱了的何止生物钟!)；因压力山大，故失眠、焦虑已到了抑郁症的地步；因睡得太晚，故早上实在起不来，于是长年不吃早餐，引发了慢性胆囊炎并发多发性胆结石，疼痛经常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不得已摘除了胆囊；严重的胃病；伏案码字太久，颈椎病、肩周炎，长期贴着膏药……
这就是我多年的军旅生涯所带来的“失去”。但盘点一下我的“得到”，扪心自问，更多，在此不再赘述，战友们都懂。我始终以感恩的心，深深叩谢培养了我的军队。
可眼下，一切归零。
归零并不可怕。我也没有得瑟、无知到认为先前奉献过、拼搏过、辉煌过，我就一定要怎么样，所有新单位的人都得知道、认同，从而尊敬、尊重我。我们总不能时时像阿Q同志那样动辄就说“老子先前也阔过”？!我时刻在心里给自己励志，用张爱玲的那句话：我把自己放得很低，低到尘埃里……我权当重回新兵连。我谦虚但不谦卑，因为我认为自己以及我们所有的军转，不能、也无须“卑”。在这里，请原谅我一定要发表我的个人观点。所有的老转们都告诫新转：要调整心态、要放下身子，要……但我挣扎着也要发出微弱的声音：不管别人如何，首先自己不能看轻自己!我们转业干部并非犯了错误被踢出部队的“渣滓”，我们或许不能高昂着头颅，但也决不能一味地低眉敛目。我们并没有错。地方安置压力大、军转“挤占”了很多位置，所有这一切，不是我们的错!个人认为，军转的被人挤兑、歧视，甚至欺侮，除了地方某些人对国防、军队以及相关政策的不支持不理解不落实，很大程度上也应该归咎于军转自身!一代又一代的军转们因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后于是揩着血汗、支着身子，伸出颤抖的手，对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的战友们发出了真诚而又无奈的告诫：切记!切记啊!你们一定要……你们一定不要……!!!于是，新转们就把自己放到卑微、再卑微的地步，一茬又一茬，一代又一代，周而复始，恶性循环。每思及此，悲从中来，热泪盈眶。感谢前辈们的谆谆教导，你们对我们的呵护，苍天可鉴。我们对你们的感激，无以言表。
可是，我们真的能够、并且允许一直如此、永远如此吗？!
《滚滚红尘》中唱到的那只“翻云覆雨手”，那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我们真的就只能被动承受、默默忍受，任其左右？!
亲爱的战友，你能吗？反正我不能。
可能让你们失望了。在此前的所有文章中，我都被赞“心态好”。可真的上班后，有了千般滋味万种感触后，我真的不能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亲，我不想灭亡。
报到第一天，得知还不知道在哪个办公室，也没有办公桌椅，更没有电脑、办公用品。而她们是早就知道我要来了的。我笑笑，遂向部门领导陈述：落户尚未办妥，可能比较麻烦。既然现在无法办公，我就先办私事。落户后，我再与您联系。领导说：也行。于是，我打马而去。
是夜。我得知：我的一个很要好的姐妹、战友，去年转业的，她在新单位坐了一个月的沙发!没有桌椅。有人笑称：你待遇真好!别人都是硬座，你是软卧!她笑。笑的时候，心底，有泪滑过。
翌日。我开始不徐不急地办理落户事宜。十多天后，我得知终于在一个办公室的一隅，摆放下了一张桌子，想起上个世纪中国面临列强践踏蹂躏时的那首歌，彼时国人心中的悲鸣：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一张书桌!终于，我有了一张桌子，有了“一席之地”!苦笑，然后，我态度很端正地去上班。
第一天，部门领导指着一大撂比天高、比海深的资料，嘱咐同办公室的一个很年轻的Y姑娘，让她带着我去熟悉一下，比如盖章在哪里，然后分成两撂，一撂退还各区县，一撂本部门存档。这是年底必干的工作之一。不难，几乎脑残都能干的活，就是繁琐了些，细心、严谨些就行了。本以为两个人，应该不会需要太久。可Y姑娘把我领到盖章的地方后，就开始用那个办公室的电话聊天，我偏偏又太利索，等到盖最后一个章时，电话粥适时地也煲好了，Y姑娘蹦跳过来：呀!你这么快呀!我无语，抱起大概有20斤的资料，上楼。上楼时，看不见自己的脚，更看不到路。摸索中，踉跄中，险些摔倒，但我紧紧地抱着资料。
晚上回家，才发现自己手已抬不起来，筷子在抖，原本就不好的颈椎、肩周，都已疼得受不了。手掌也肿了。回想了一下，吓一大跳，那么多个章，我一个人盖好了。
放下抖动不已的筷子。我吃不下饭了。
也许，自认为在部队什么苦都吃过的我，现在吃不了苦了？就这点活儿就把我给整扒下了？
可让我吃不下饭的，肯定不是这个。你懂的。
心里乱了。一桩桩、一件件，我真不愿像个祥林嫂一样，一一絮叨，也真说不清、道不完。总而言之，所有别人不想干的、不愿干的活儿，都堆在了我这个“新来的”面前。Y姑娘还曾抖着腿说过这样一句话：“太好了!要是每年都来个新来的就好了!我都成了老同志了! XXX(我们单位一把手)都比我晚来呢!我资格比她还老呢!”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我都替她汗!我们那个一把手领导也曾经是个军转，为人很好，谦和、知性、优雅，且不失曾经的军旅生涯所赋予的干练。她有着丰富的各行各业的经历，有思想、有作为。但她太忙了，不可能知道每天、每时、每刻这个单位以及她手下的每个人都在干些什么，又干了哪些妥或不妥的事。另外，我得说句公道话：这个单位，有能力、有涵养的同志还是不少的。往往领导们还都是为人谦和态度亲善的。但是，毕竟女人扎堆，往往一件极简单的事，不知怎么就会变得极其复杂。而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玩心眼儿，好友们都曾笑称如果非要给我起个四字名儿那一定就是“缺心眼子”!眼下，“缺心眼子”忍无可忍。但我忍了又忍，用尽全身力气全部意志才没说出这样一番话：小丫头片子!老N(我可以说粗话吗？不管了，我就说了!)当兵时，你怕是还穿着开裆裤呢吧？!是，不能一味的论资排辈。可TMD有时不论资排辈还真不行!否则会给那些年少轻狂的无知小辈们“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机会!你们或因关系背景，或因狗屎运气，进得这个门那个门，便目中无人、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放在眼里。而我们这半生风雨、满身泥泞，我们的过往沟坎、是非成败，你们也许永远都不会懂更不会经历!当然，话说回来，我们也不想让你们懂!道不同，不相与谋。
曾经与我一起参加过某单位面试与我一见如故从而结下深厚情谊的一个姐妹，安置到了一个应该说不错的单位。哪知道，她的悲惨世界开始了。那一阵子，她天天给我打电话，哭诉。所有的累活、别人不愿意或不屑于干的活，都归她了。她每天都要加班，夜夜做恶梦。再次重申：不是我们吃不了苦。问题是我们凭什么、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吃苦？!听着她的哭诉，我知道所有的语言都太苍白，我就说：妹子，你记住那个虽然不太讨喜但有时候也会说些有道理的话的周立波在“一周立波秀”里说过的一句话：做人，是要有腔调的!江浙沪的同志们应该懂得“腔调”的意思。这位妹妹也懂。她停止啜泣：好的。明天，我就开始有腔调!几天后，我再问她：怎么样了？答：好多了!
我不是“妖言惑众”。各位看官如想拍砖，请便。版主如果感觉我的此番言论有悖始终倡导的“低调”，即便删除、屏蔽，也请缓期执行，请在此前，容或许会有同感却又不敢或不愿表达而最多只能说一句“悲催ing”的战友们看一眼。然后，请所有的战友摸着自己左胸上方，倾听一下自己最真实的声音。支持者，顶一下。反对者，踩一下。均可。我们从来不可能真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是，亲，无论你说什么，我说什么也不会自轻自贱，屈服于本就不该、本就不对的“习惯势力”。是的，我们要能屈能伸，但我们不能倍感屈辱，不是吗？!
我也曾犹豫过：如此直言，有必要么？不是说过含着泪水也要微笑么？如果被打肿了脸是不是干脆就充个胖子算了甚至像有的人那样索性再呈上自己的另一边脸？何况论坛里不少战友都已经从我发过的帖子里知道我在哪个单位了，而不定谁的七大姑或八大姨就在那个单位呢，就不怕有人传小话或者干脆就有新单位的人直接从网上看到我的这番“厥词”么？但细细一想：不怕。在新单位上班以来，所有的遭遇、感受，早已让我把一切都看开了、看淡了。退一万步，就算我没班上了，我想也不至于无路可走。方案一：我曾经泪眼朦胧地问过老公：如果有一天，我没工作、没收入了，你会养我吗？老公答：会!方案二：当个自由撰稿人。我研究过好多杂志，稿酬颇丰，且那样的文章，我一天两三篇都没问题；方案三：像古人那样，在路口，摆一小摊儿，上陈文房四宝，旁边一小幌儿，上书“代写书信”。本人行草楷隶俱佳，且文采飞扬保你满意。什么？现在都电脑了，不兴这个了？你错了。一切潮流都会轮回。一切皆有可能。散发着墨香的“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比短信、飞信要浪漫得多，肯定不止我一人这么认为，你怎么看？方案四：本人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做得一手好菜。还会带孩子(犬子眼下已是班草，出落得玉树临风且口才出众，众多妹纸青睐有加，得意地认为得益于我基因良好且教子有方)。做个薪水不算太低的家政服务人员，绝对够格。
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还有什么是我们要惧怕的？
走笔至此，忽然想起我的一位好友、军报一才子跟我说过的一件事：当年，他在驻内蒙古草原某部采访，被草原人民的琴声、歌声深深吸引，并和一位当地牧民、一位蒙族老者结为忘年交。在草原的日子里，他几乎天天都要去看望老者，听他弹琴唱歌。有一天，他不解地问老者：为什么你们弹琴也好、唱歌也好，就是比我们好听呢？老者停下马头琴，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话：因为你们汉族人不懂忧伤!
才子瞬间定格。愣怔良久。此后，这句话，一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我闻听后，像接力棒似的，又始终在思索、思考这句话。此时，此刻，我感觉稍稍有些懂了：我们的欢喜也好，忧伤也罢，因了太多的身外之物，我们早已习惯将之隐藏。事实上，愤怒、忧伤，和欢乐一样，都需要释放，不可也不必隐藏。活得真实、坦荡，对我们而言，真就那么难么？!
言我所当言，行我所当行。
耳畔，又响起我最喜爱的那首歌《鸿雁》：鸿雁，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生命中的一次最重大的迁徙啊!可心中的家乡在哪里？!战友们，我们不就如同那鸿雁吗？我们飞得不高，我们飞得很累。我们沉重的翅膀，伤痕累累。
心头，有忧伤在流淌。
亲爱的战友，你们说我矫情也好，说我脆弱也罢，说完这话，我知道，你们也明白，我依然、我不得不，还是要去上班。风雨无阻。我们，或都无能为力。至少，眼下如此。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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