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柳烟丝一把，暝色笼鸳瓦。休近小栏杆，夕阳无限山。”纳兰性德《菩萨蛮.春云吹散湘帘雨》
初衣解诗：虽然《菩萨蛮》，在唐教坊曲中，又名《子夜歌》，以李白的“暝色入高楼，楼上有人愁。”为最胜，往往解读为思妇怀人，其实这都是误读。
《菩萨蛮》最适合表现一种疏旷清冷的高远意境和孤独情致。往往和诗人的内心贴服照应，情景交融写得好的，除了李白的《菩萨蛮》是词之开山之作，只是纳兰性德为千年《菩萨蛮》收尾的作品。
“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这是写的春天的云流雨散之际，蝴蝶欲飞，但是雨水湿翼，欲振不扬。湿冷的空气，蝴蝶扑棱的翅膀，都显示出这个春天分外的寒冷。有人说就是写的春愁，但是我却察觉了，这比春愁更深重的凄凉无力。这是春痛。
“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让人叫绝的就是这句。人待在楼中间，看起来是一个安全安定温暖的所在，但是忽然转折，高处不胜寒，仿佛镜头开始只是落在了玉楼的小巧，但蓦然地，仿佛无人机直飞到天上，向下俯瞰，原来这座楼，是这样的高，又是这样的突兀，四面窗来，帘幕乱摆。这当然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
而且这10个字颇有古意，甚至胜出了许多古诗。不管这座玉楼是在富家的庭院还是寺庙，无论它到底有多豪华或者锦绣，无论是高是低，一句楼高四面风，就显出了人心的荒寒和不暖。而且是难以抵御的寒冷，这种冷，从视觉带入体感深入骨头。
“柳烟丝一把，暝色笼鸳瓦。”其实在初衣所在的城市，杨柳已开始发芽，这是早春时节，所谓料巧春寒。杨柳细微的春丝，若有还无，而黄昏的暮色，已经笼罩在寂静的瓦上。所谓的鸳瓦，它是一种象征，通常在房檐的底下是世上人家。但显然他这一处点出的鸳瓦徒有其名。因为无论是在房檐底下，还是在高楼当中，他是一个人。
“休近小栏杆，夕阳无限山。”按道理房间里冷，而太阳在户外，人本能的就是会靠近太阳，但这里却叫人不要靠近栏杆，不要去看太阳，因为太阳马上下山了，等待你的是更加的寒冷。
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冰雪中的人勿要向火，因为你的脊梁会感到更加的寒冷。
有人说这是一首思妇怀人的诗。但我觉得，这样的解读未免太小气了。尤其是那一句“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就已经不是闺阁的闲愁，这是一个男人的笔调。可以代入很多人生和人心的特殊体验，可以扩展到生活乃至生存体验。
李商隐的作品，他本人无意标榜自己描写的是晚唐，但是经过了历史的验证，他诗中的气象，有着独特的晚唐抽象却精准的概括。比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么纳兰性德，他诗词中所表现的，是中国封建制度的日暮。虽然他本人无意做正面的阐述。
2019春
那么在这样一首《菩萨蛮》里，我们看到的是哪一些末世的意向呢？蝴蝶欲振难飞，楼高四面风，黄昏迫近了人家的屋檐，夕阳余晖，看起来壮丽，却马上沉落，反而会更冷。
有人会说纳兰性德是失去了心爱的妻子。但是我们要知道，纳兰性德学贯古今，是满清的贵族。在他诗词里这些彻骨的哀伤，是不可以单以悼亡来解释的。
妻子的存在是她内心温暖的火苗，妻子离开他内心的火苗熄灭。而纳兰性德，从官运和从皇帝对他的厚爱来讲，都不应该有极致深寒的人生体验，但恰恰他就有。而造成这种极致深寒感觉的，我们可以从另外一首大气的词里找到原因。
“今古河山无定据，号角声里，牧马频来去，满目河山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可以说纳兰性德对历史和现状的了解，他并不看好满清的统治千秋万代。而马背上的民族征服中原，包括征服了他的家族，都是用的最原始的铁血。对于这样一个朝代，纳兰性德从内心是信任不了的。
他认为，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春天。就算是所谓的春天，那是制造出来的。所以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
有人会说初衣你为什么会这样的解读，是不是过分了？当我的回答说，不过分。纳兰性德不看好他本身所处在的朝代地位，不是因为皇帝对他不好，而是他察觉到了制度的死结，这样的王朝不具有可持续的发展性，而处在他统治下的，无论是官是民，都会活得寒冷而绝望。
实际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纳兰性德家族的悲剧不是他一个家族的，几乎涵盖了所有朝廷中的官宦人家，而纳兰性德也并非绝无仅有的，至少红楼梦也写出了如许相近的可能。
纳兰性德是一个文武全才，以这样高贵的地位，显赫的家世，他并不觉得幸福。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休近小栏杆，夕阳无限山。这不是简单的春愁和悼亡，这是时代的残酷。
每个人都倍觉孤单和无力，只是纳兰性德写了出来。也只有他敢写。有人说他消极落寞。实际上他在工作上面是相当的尽力。他的不快乐来源于他的清醒，而老天也夺去了他不多的安慰剂，温柔的妻子。
富贵不但如浮云，富贵更是一种冷。他写了。
资料：春柳
“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柳烟丝一把，暝色笼鸳瓦。休近小栏杆，夕阳无限山。”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纳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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