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宝十一年，宣州改名宣城郡已然十一年了。
今年乃皇上登基四十周年大庆，从去年底就开始筹备今年的盛典，《大唐日报》发表长篇社论“坚持开元天宝精神不动摇”，九品以上各级官员须研读领会，写心得体会五律、七律各一首；大唐翰林院集体署名的《大同社会的来临——记开元天宝的伟大实践》单行本出版，全国发行一百五十万册，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每州两千册，羁縻之州八百，每州五百册，吐蕃、回纥、新罗、南诏、突厥、安南等属国各赠阅一百册；中央梨园歌舞团创作的《唐高祖万寿无疆颂》、《秦王破阵》、《三郎引领新时代》，热情讴歌了三代领导人的丰功伟绩，全国文艺工作者（如我等）都须学唱；贵妃娘娘的羽裳霓衣舞，表现了大唐独领世界风骚的豪迈英姿，指定为全国的样榜舞。
二
使女可可报曰：今朝来一个石相公，字止水号无痕的，大姐说不见他，赏一碗羹；他却没用，甩袖走了，说他晚上约了女网友。
这位无痕先生，做点心是宣城郡最上佳的，据说最没有行止，尝以屠苏酒中加鸡精迷人。
可可道，这厮还留了一篇淫词，我扔了去哉。
我忙说，闲来无事，持来我瞧。却见纸上——
一物身长数寸，头圆颈细无毛。佳人一见手来挝，揭起罗裙戏耍。席上交欢元限，声音体态姣佳。看来俱是眼前花，直弄到成胎便罢。
笑道：这厮果然是淫物，却来考我。这淫诗乃是一谜面，外荤内素，谜底却是弹棉花槌。今日不理他，倒不喝我的羹；由你奸似鬼，到头来还会吃了姐的洗脚水。
三
今日约了宇文大人的千金、长史夫人等去鳌峰的紫极宫，薛道姑接待。确是好去处。翠竹蔽日，古木参天，花香鸟语，景色宜人，光影相照，游目澄怀，心旷神怡。
吴（筠）真人外出云游了。薛道姑肃然说，吴真人可了不得，当年圣上召他进宫，当面请教他，一是问他道法，真人答曰：道法之妙，还是老子的五千言道德经，其余的不过是徒费纸墨罢了。二是问如何得道成仙。真人说，得道成仙，不是贵为九五之尊的天子的人生目标。一矢中的，真是妙不可言。圣上也不不好意思再问。
我笑问，不能对天子说，那么象我等凡人如何成仙长生呢？
道姑正色说，真人有言——“人之气与精、神，易浊而难清，易暗而难明，知之修练，实得长生。”真人向皇上请求归隐时，皇上问他想要什么，真人说，只要“茂松清泉”即可。
薛道姑还说，正是吴真人向皇上力荐了平头百姓——布衣李白，使李白一举成名天下知。
我说，后来李白、王维两位大师级诗界泰斗，都住在长安城里，而且是同龄人，但互不来往，大概就是因为王维向佛，而李白跟吴真人学道。
灼儿一旁插言：还是我们百姓活得自在，观音如来、王母娘娘、孔圣华佗、龙王财神、土地城隍、关云长二郎神、门神灶神、井神厕神……我都拜。反正礼多神不怪。
我骂她：不要胡言，仔细玷污了道观，打扰道姑们的清修。
四
今日来一位刚相公，说有难事求见——结婚三年，未生半个子女。原想休妻，可妻族势大，遂求治不孕药方。遂随口胡诌一方，说是武后时大内御医慧兰花之宫廷秘方，刚相公恭录之后置之怀中，千恩万谢离去。方曰：
方一：饮立春时雨水一杯后同房
方二：元宵节时，盗富贵人家灯一盏，置床下，亦可治不孕症。
灼儿笑叉了气，揉了半日肚子。
灼儿打听回来说，这位刚相公，名拔拧。
（十里昭山注：此胡诌的方子，代代相传，传到明代，一个叫李时珍的落榜秀才竟然将这2个方子郑重其事地写到书里，交出版社大量印刷。这本书叫《本草纲目》。）
五
今日见一客，名刺上写着八品府学教授阿不哥，头上罗襆端方，闲步风流。引入一谈，竟觉俗气逼人。
渠出示手书诗一首，款款书于红笺上，其中云“风和日丽上府山，亲民太守万人赞”犹可笑。
又口诵我案上的《闭门羹》诗，第一句“一豆聊供游冶郎”，就把“冶”念了白字，连侍立一侧的灼儿都憋不住笑出声来。
此人却时常出入公府，聚众饮酒炸雷子；且到处贴美图，见到美人上图就亲上一口，江湖人称“亲人阿不哥”。六
今日郡府的典史来，出示公文，说金紫光禄大夫吴大人要来宣州奉旨观民风，各处风月之所有碍观瞻，歇业一旬。
典史说，我却不得歇，须去吴大人驻跸之地侍奉，吴大人要亲教唱颂圣红曲。
念毕公文，典史说，吴大人尝供职宣谕台，乃天子近臣，太守大人嘱咐不得轻慢。
吴大人，号秋风凉，难道是来打秋风的不成。
自春归堂药行方郎中处购“麝香了肚贴”三十付。方大夫说，当年赵飞燕姊妹就用过此方。
七
官府派人送来《高祖圣谕选集》还有新印制的单行本，叫灼儿称了银子给他。
要摊派红书时，我这个“有碍观瞻之所”也成了文化部门，“均须购置一册”。
灼儿却拿去垫了红泥炉。
午后，太守大人在谢公楼宴请金紫光禄大夫杜大人。酉时方散。
席间，杜大人说，象我等私家之妓，将要收归国有，统一到官妓，称为文艺工作者。所有私妓，刑部大人亲自命名为“失足女子”。
八
那个“无痕郎”叫一个什么青竹公子的送来几样点心，说是仿最新的宫廷式样在无菌车间烤制的。
可可说，此人自称是时尚灌水班竹，是男性生活资深专家，对什么私房钱藏在哪里、千杯不醉之妙方、如何安全地夜不归宿、处心积虑的艳遇等等课题素有研究。
我说，时尚的我不知，只知道二十年前宣州有两任太守，一位叫班景倩，一位叫竹承构。班太守任内一口气裁撤了大小贪官污吏一百多员，大唐监察报誉之为江南廉政风暴。最后升了最高法院院长。继任的竹太守，为政清明，人民各得其所，这两位开元时期的宣州太守，时称“班竹”，乃是两个人。
让可可叫他进来
我问他：你一人就是“班竹”？
他答：一人是超级斑竹，鄙人是最给力的斑竹。
我不懂，好象他更糊涂，便叫他走了，给了他一盒栗。
红森林点心我尝了一口，就赏给洪仔他们了。九
可可去开元寺还愿，去年可可在菩萨跟前说，宣城郡钦天局的天气预报没有一天是准的，今年，果然没有一次报准了。他们说今年是一个暖冬，害得商家把棉衣棉被都亏本跳楼大甩卖。不料刚卖完，天气骤寒。
还愿回来，可可说：“庙里后殿壁画上的释梵天女象极了大姐，都说是照着大姐的模子画的。”
问她画师是谁。“随缘禅师说是江天一色，在京师的大慈恩寺都画过，人称‘韩马戴牛江飞天’。”我不禁莞尔一笑，他也不怕家里的醋罐打翻了。
想了想，便吩咐可可：“替我记下——下个月是盂兰盆节，多布施一些，供奉里再添些花蜡、花瓶。”十
今日的筵宴上太守大人颂扬了一番安禄山将军的盖世功勋，说皇上封安大人为东平郡王，如浩荡春风，成为本朝一百三十四年以来唯一封王的大将军，连太子都要称他为大兄。又夸安大人如何忠诚于朝廷和皇上，功盖卫青霍去病，忠义堪比关云长，是做臣子的万世楷模。
太守大人说得艳羡不已，容光焕发，灌了许多酒的鼻头更红了。
孙司马也附和，说安大人如何化忠为孝，以忠事孝，事君如父。今年安大人过五十大寿，竟把自己裹在一硕大襁褓里，十几个宫女抬着，以博皇上、贵妃一笑。
大家想到安大人比一头猪还肥的身躯，裹在襁褓里的样子，满座皆乐。
长史李昭起席吟唱了一首《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李昭平日常说诗仙太白是他的从兄，这时不失时机地吟了一首李白受皇上宠信时的诗作，于是满座叫好。
李昭也乘便向宇文太守提议，可否邀李白江南一游。李白名满天下，斗酒诗百篇，字字珠玑，人间奇宝啊。
太守指着白牡丹、黑玫瑰笑道，有美人于斯，还要诗何用？岂不闻女人如诗吗？
真替李太白叫屈。其实天地之间最可有可无的东西，就是文人。只是文人不知。十一
府学教授王大人送请柬来，邀我去府上指点他千金那若的古琴指法。
一位叫南怀玉的佛学泰斗也登门造访，声言儒佛兼修，融会贯通，弟子万千，不可胜计。满座肃然起敬。南泰斗亦议论风生水起，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如宛溪河。
王大人却当即恭请他为府学题词，南泰斗捉管即书，“府学是个好学校”。象是太子体，王大人微皱了眉头，却也小心地收了。
酒酣之余，南泰斗又阔论一番，高谈大唐文化——“‘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孔圣人是说夏朝虽然亡了，但历史上的精神永垂万古，只因它有文化。”
“亡”解成了“灭亡”，难道这位泰斗，连儿童入门的论语还没读通么？
我撺掇那若装作求教，问南泰斗：“去年元宵节时有个灯谜，谜面是‘一点胭脂’，射论语中的一句，一直未曾猜出。不知大师可知谜底？”
大师吭哧了半日，也未猜出来，还说“脂粉气太重”。
泰斗一旁的弟子赶忙来解围，叉开话题：鄙师的宏论，已经结集付梓，书名暂定《论语别裁》，为防止大量盗版，暂未向各界公开书名。
（哪位坛友帮南大师猜一下这个谜语？可以百度，缩小一下范围，局限于论语先进篇）
十二
午后，可可上楼报说：“首鸡之友来了，在门口鬼鬼祟祟的。”
“他是怕老婆啊。”
“听说他的工作室就叫‘三畏堂’，想来是怕狠了。”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我解释说，“他应该加个‘畏夫人’，叫‘四畏堂’，就齐了。”
“他怎么叫个‘首鸡’的名字？”
“大略是取自古人说的‘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想做鸡头吧。”
“江滨巷的老鸨顶级阿菜才是鸡头呢。”
我骂道：“这蹄子须掌嘴。”
可可笑说：“这个鸡头的脖子上还挂了两个像炮一样的东西……”
上楼来搬家什的洪仔插言道：“他到这里来不就是想打枪打炮么，还不想老婆知道——打的是黑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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