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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图]再见理想:快递员老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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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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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在困意和疲倦中开始,强打起精神,不到8点,俊卿已然已在路上。离开阴暗的地下室,又从公司分部装满一车货出来,电动车快速穿过西五环的城乡结合部,向人流攒动的城区进发,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天灰蒙蒙的,遮住了这座城市原本的光鲜。

俊卿所负责的区域是五棵松西北方向的永定路、金沟河路一带。每天早上,也是最忙的时候,需要根据当天的快件具体地址,想好较有效率的路线。俊卿说,一般每天要先给永定路的航天部二院送件,“那边车不让进,院子又大,取件的人半天才能出来,早送完早完事。”一边骑车,俊卿开始一边给这些收件人打电话。一车的货满满当当,有的索性就放到了车顶上。

果然,过了十几分钟,第一位取件人终于走了出来,之后陆陆续续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送出了3、4件,还有一件快递收件人没接电话,俊卿又打了几遍,仍然没人,只能下午再来送。

俊卿是辽宁鞍山人,在北京14年,俊卿给自己总结的是“永远在路上”。99年背着个大包,坐绿皮火车一路来京闯荡,理想很直白,能在北京扎根,把父母接到自己的房子里安享晚年。从那时开始,只有高中毕业的俊卿做过马场服务员、KTV服务生、洗车店店员……“那会儿为了生计,什么都干过,年轻轻的,不知道什么是苦,还乐在其中,感觉能留在北京,就是了不起。”之后,俊卿和朋友一起经营过餐馆和服装生意,也曾辉煌过,也曾腰包鼓过,但最终的经营不善和各种原因,生意没有了,初恋女友也因此而去。08年,30岁的俊卿离京,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但去年,他又“杀了”回来,“离开北京,我在家沉沦了四年,也荒废了四年,那种绝望,是无法形容的。最后我明白,如果不再来北京拼一把,这辈子就完了”,经历了这些年,俊卿已经看开,“再来这里,不管干什么,我都能接受,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都认了。”

在俊卿离京的四年里,北京房价又经历多轮跳涨,去年再来北京,俊卿感觉一切都变了。为了生计,只能先做起了快递,先是在天天快递干了将近一年,之后来韵达半年多,每天,俊卿努力让自己累到极限,来治愈自己心中汹涌的苦闷。年龄和阅历让他显得比其他快递员成熟不少,平时,同事都叫他老高,说起这一年多,俊卿最深的体会莫过于身边的同事频繁更换面孔,“这行流动性很大,有的来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嫌这行收入低,没前途。”

干快递慢慢时间长了,俊卿对于五棵松这片已经一清二楚,不管是哪条不知名小路,还是哪栋难找的单元,尤其是对于一些熟悉的取件人,俊卿基本不用打电话,就知道肯定能找到人。之后来到五棵松饭店,俊卿找到收件人保安大叔,签了单以后,俊卿不忘和他唠上两句家常。俊卿说,“在北京这么多年,我最知道外地来北京人的不容易,送件时客客气气,是做人最基本的。看人下菜碟,那事儿咱做不出来。”

早上开始,路上一直稀稀拉拉的下着雨,俊卿小心把送完件的单子都收好,放到车座下面,“送一件一块钱,单子要拿回去留底,自己也好心里有个数。”一路上,按什么路线送件,先送哪个单元,每一张单子的顺序,俊卿一步步整理得有条不紊,像一台计算好的人形机器。

由于俊卿所在的衙门口分部一直招不够人,送件路上,俊卿又碰上了熟识的圆通小兄弟,之前俊卿不止一次的跟圆通小兄弟说过“跳槽”,又顺便再进行心理攻势,“我说考虑的怎么样了?去我们那干吧,老板娘说让你赶紧过去,待遇包你满意。”

永定路、金沟河一片,六层的老旧小区较多,每天有一大半的送件取件要爬楼,为了不白费力气,俊卿只能提前打电话,“不少快件电话白天没人接,上去了敲门也没人。”

为此,俊卿每天努力记下一些经常有快递的人家,但不时仍然会有一些陌生号码和门牌号出现,这样的冤枉路是每天必不可少的。

这天,俊卿正碰上永金里小区内翻修路面,保安拦着快递车不让进,俊卿只好下车捧着一堆快件走进去,偌大一个小区,这样又耗费了不少时间,“就属这个小区的快件多,走着的话,一个小时都送不完。”

俊卿上午好几个件都是六楼,也基本都不在家,有的电话里说好了家里有人,但敲门半天也没人开门,还要来来回回打电话叫门。虽然在门口等了很久,但每送完一单,俊卿还是要客客气气,为给人留下给印象,希望寄件的时候也能联系自己,“取件是按费用的10%提成,比送件要强一些,尤其是一些公司寄件,快递只有有了自己的寄件大客户以后,才能赚到钱,光靠一件件送,肯定是不行的。”

转眼来到一户人家,俊卿说完自己的身份后,女主人又问了半天,以及快递上的地址和寄件人地址才开门,俊卿说,“社会不安定,尤其女主人一个人在家,门开一条缝,还有的是要求把快递放到门口,单子门缝里塞进去,签完了再塞过来,自始至终都不开门。这个我挺理解的,对事不对人,也并非是我服务不好。”

送快递的日子里,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感动。一些老人接到有快递的电话,总是会早早下楼等着快递来,“知道快递很辛苦,有的都是不到20岁的孩子,看着心里难受。”每到这时,俊卿就会嬉皮笑脸的表示没啥辛苦的,“坐着电瓶车串门聊天而已”

俊卿说,平时早上的快件,一般要到下午2点才能送完,然后吃饭。因为今天小区修路耽误了时间,到了快2点,俊卿还剩十几件没送。一口气把剩下的瓶可乐都喝完,之后,就是充了电似的一路小跑,继续送件。

快3点了,俊卿基本送完了一车货,回到一处路边,开始等待公司的车送下午的快件,“吃不上饭常有的事儿,抽根烟顶顶就行。稍微休息会儿,车一般3点多一点就来了。”

不一会儿,有顺丰的快递员师傅骑车过来找老高换零钱,老高掏了掏,身上还差20块,又找旁边的同事借了20块,“快递之间其实都挺和气的,大家都不容易,为了生活,但凡有其它选择,谁又会喜欢干这个起早贪黑,又经常遭人瞧不起的行当呢?

趁这会儿功夫,俊卿又顺便给最近刚交不久的女朋友打电话聊两句,“昨晚上地下室里没信号,没接着你电话……”电话中,俊卿和身在外地的女友聊得起劲,只有这时候,俊卿才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没多久,回来取货的快递员越来越多,三五成群地聊着,这其中,有40多岁的老师傅,也有80后的奔三族,90后也占到很大比例,这些90后吐槽一上午自己的“遭遇”滔滔不绝,“早上有个女的打电话投诉我,说我昨天下午没接她电话……”靠树站着的小黑赶紧也插进来,“今儿上午有个女的问我为什么把快递给她同事了,我说打电话你没接,接着她就不愿意了,说必须送到她手里……”一帮人七嘴八舌,发泄之后都有畅快的感觉,只有俊卿在一边听着,没说什么。

原本是3点就该来的送货车迟迟没来,大家一直等到了将近4点,之后就是众人齐上阵,争分夺秒将货卸下车,每天下午的货也有不少,今天又晚了点,时间显得有点不够用。

之后的分拣也是耗时间的活儿,俊卿默默在挑着每件快递,然后分给各自的快递员,90后则手忙脚乱地找着属于自己的货。

捧着一堆堆的货送上车,数清件数,然后分好次顺,俊卿开始出发,对于发货车的晚点,俊卿说没什么好抱怨的,自己抓紧点时间就行了。

又是重复上午同样的打电话、爬楼、敲门,每一分钟,都可能重复上一分钟的工作,比起每天的累,这种机械的重复更折磨人,“谁都有烦的时候,但能怎么办?送一个挣一块钱,是苦了点,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就得忍着。”

下午5点多,俊卿要将一个上午没送出去的件处理掉,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取件人的声音“5分钟,马上就到”,10分钟过后俊卿又打了电话,最后 20分钟后取件人过来了,拿了快件就走了。

到晚上6点,俊卿下午的货还剩十几件没送完,一天没吃饭的他,只能继续加快速度,一边送货一边收件。

在金沟河17号院的一个筒子楼里,俊卿收了一箱货发到浙江,“别看这一大箱货,运费也就十块钱,要是贵了就没人寄”,俊卿说到这里也显得有些无奈,“有些人还习惯寄件时砍价,本来已经很低的运费,还要一块一块的往下砍,总以为我们在乱要价。”

取完最后一件快递已经是将近8点,俊卿需要赶在8点半前将快件送回公司发走,才能拿到这几十件快件的提成,大约30块钱。虽然提成寥寥无几,不够一些白领午间的一杯星巴克,但对俊卿来说很珍贵,“虽然没有多少钱,但快递员的工资就是这样,是一块一块挣出来的。”

回公司送完件,俊卿换了身衣服,骑着辆去年买的二手自行车往回走,晚上9点半了,这一天,俊卿一共送了104件快递,取了34件快递,加上中午的饭补,收入152块。也许这些钱在他前几年做生意的时候,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于那些往事,俊卿已不愿过多去回忆,“人最落魄消沉时,想的可能会是想当年怎么怎么样,但现实摆在眼前,需要我放下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从眼下着手,生存和活着是第一位的。”

香河肉饼小餐馆里,被提起伤心往事的俊卿,要了瓶啤酒猛喝几口,“在北京这些年,我最忘不了的,是跟了我7年的初恋女友,从鞍山一直陪我到北京,陪着我从服务生做到有了自己的餐馆,到我的钱都赔光那时候,她也没离我而去。但我后来自暴自弃、天天醉酒打牌,让她一天天从失望到绝望。等到一年多后我再去追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说到动情处,俊卿难再说下去,“一句话,都怪自己不努力啊。”

破旧的小区里七拐八拐,居民楼的对面,一处铁门把守的院子,就是俊卿的地下室所在地。如果回来晚了,就需要使劲敲门,老板才能起来开门。

地下室门口,老高把晾了一天的被子收了起来,“屋里太潮,被子一天不晒,晚上就潮乎乎的没法睡。”抱着被子进屋的情景,一切仿佛又似曾相识,“99年刚来的时候,我在石景山住的也是地下室,那时候就是一个月400块的租金,而我在马场一个月的工资也才400多,几乎月月拖欠租金。”说到这里,俊卿笑笑,“现在的石景山万达广场,那时候都还是一片荒地,谁能想到现在发展成这样。”

“现在,房价动不动就是3、4万一平,而03、04年那会儿,石景山房价才4千多,谁能想到会涨成这样。08年我离开北京的时候,远洋山水还在开盘,一万多一平,当时对我是种巨大的刺激。”俊卿说,“我是空手而归,还赔上了父母的10多万积蓄,最后那天晚上,电话那边父母没有一点责备,只是说孩子,累了就回家吧,当时的我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

出租屋里,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门上镶着换气用的排风扇。在不足5平米的空间里,床占去了大半,“每月房租600,现在我倒是不至于再愁房租了,但14年了,我当年是穷小子,现在仍然退回到了原点。不仅如此,远洋山水已经涨到了4万多一平,如果不是父母在老家都有退休金不用我照顾,我还真的没勇气再回来。”

狭小的出租屋中待一个人也显得拥挤,俊卿坐了会儿,起身靠在门口点上烟,看着地下室里走来走去的年轻租客,正如看到曾经的自己,亦是现在的自己,14年了,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只有俊卿自己心里明白,“其实每天送件,每敲开一扇门,我都会有触动,但我知道,里面的房子不是属于我。”

俊卿说,“人人都想来北京闯荡,正如当年的我,所有的苦都经历过了”俊卿笑笑,“我又重新喜欢上了在北京漂着的感觉,不想回家,你可以说这是种逃避。”胳膊上,俊卿前些天几处烟头所烫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生存的艰难,“现在这些苦,已经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要重头再来。”

俊卿是幸运的,也许又是不幸的。人生在世,安身立命,对于那份已经被磨平的痴狂,俊卿是否仍然对城市上空的某扇玻璃窗抱有一丝留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理想如一叶轻浮,现实如千斤沉重,此时,又有千千万万个俊卿如此般挣扎在北京的生存线上之上,幻想苦尽甘来,收获一平幸福。35岁的他和他们,能否重头再来,一切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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