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
· 東 瑞
她賣着舊衣。
他賣着新衣。
認識他們時,他和她都在同一個街市(香港半官方部門辦的“集市”)的二樓各開著一個攤檔,小小的,地點彼此對望。我們由於經常在那個新區的一些中小學校舉辦圖書展銷,中午買飯啊、收攤後來買水果啊,就看到了他們倆。聽他們講廣東話,夾雜了閩南口音,不是那麼流暢,就估計他們是“外省人”了。真的沒錯。
這家街市規模不小,但已經很陳舊,和一般的街市沒分別。一樓賣魚肉,菜蔬,都是濕貨:二樓賣水果和一些乾貨;三樓是賣熟食的,幾乎就被一家很大的茶餐廳大排檔佔據和經營。第一次走進這街市,是因為書展只有半天,我們幾個到三樓吃星洲炒米粉喝奶茶。看看還有時間,就到二樓隨便逛逛,我們就看到他們了。先看到他賣成衣,衣服褲子睡衣煙囪褲等什麼都有,因為以下層小市民為對象,貨色都很大眾化,價格也不太贵。而她呢,雖然同樣是賣衣服,但大都是二手的、一些家庭處理的舊衣。雖然是舊衣,但大部分只是穿過一兩次,而且都洗過,摺疊又整齊,狹窄的鋪面常常擠滿了印尼女傭和菲律賓女傭,卖得不错,也有一些孤獨的老婦來選衣幫襯。
呵呵,大嫂,生意不錯啊。我神秘地對她笑笑,問她,斜對面那個男人妳認識?她搖搖頭,說,阿姐,我不認識他,他賣新衣,我賣舊衣,我們剛剛認識不久。攤檔隔着一條小小的通道,每天面對面,點頭打招呼而已。
他的攤檔貨色,雖然賣的都是新衣,但價錢比较下貴了不少,門庭客稀。
這個大嫂獨自一個,看来有四十出頭。從未有家人來幫手。
對面那位大哥,接近五十吧?也從未看過有家人來幫忙。
于是我暗念顿生,如果都没有了原先的另一半,或根本就是单身的,不是正好可以配对儿吗?我对老公说,老公哈哈大笑说,你以为?你以为人是动物吗?我也哈哈大笑起来,说,世界上的寡男孤女那么多,需要时互相照顾也是不错的、应该的。少年情侣老来伴嘛!
半年光景,我们经过他们二楼的摊档,发现他们的摊档已经有变化了。
那位大哥的摊档转让给别人,卖衣铺变成了卖拖鞋、运动鞋、皮鞋的铺子。正在惊愕万分的时候,听到有人唤我。
大嫂,早啊。
定睛一看,大哥笑嘻嘻的,站在大嫂的铺子里,俨然成了铺子的半个主人。他说,她是他的老朋友、好朋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阿姐,你想不到吧。
我说,怎么没想到?你问问我身边的老公。老公也很好地配合我说,第一次来这里,她都在为你们配对了,果然。
那大哥卖的那些新衣服呢?我问。大哥说,可以退货的就退了,不可退的,就合并后搬到这里。有一部分就搬到她家中。我点点头。由于熟络了,我们从交谈中知道,男的老婆刚刚离世半年;而女的是性格不合,与丈夫分手了很多年。没想到,在街市日夜对望,眉来眼去对望,情愫速生,两铺变为一铺了。我在遐想中,好快,大哥写了一个地址给我。
有空来我们家吃饭。大哥热情地。
这是谁的家?我问。
我原来的家。大嫂脸上微微发红地说
啊,原来你们住在一起了,恭喜呀!我说。
老妇老妻了,恭喜什么。他们不约而同。
大约又过了半年。我们几乎一周有四天都在那个新区书展,中午都到三楼吃饭,吃过,都会下来二楼探望卖新旧衣服的摊档的主人。以为可以看到他们一对儿。
几天里,始终只有大嫂一人。他呢?我问;不知道,她说。
你们分手了?我又问。一个多月前的某一天,他不告而别。接连几天打电话,都没人接。看来是换了电话。
大嫂继续说,我把他留在我家里的衣服都扫地出门了,一扎一扎放在楼下,让管理处去处理。他自己都不要了。我要干什么呢?这铺子里的也是,就送给女佣们了!
话里,有太多无奈,怨恨,更多的是失落。
大约又过了几天,我和老公在公园散步,居然看到那大哥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在前面亲热地走着。那女的,新鲜面孔,比大嫂年轻一些。穿着一件好光鲜的新衣。我们那里敢告诉那位大嫂。想必她也风闻了。
我们还经常走过大嫂那个摊档。
她的摊档依然卖着旧衣。
也卖着寂寞。
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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