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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母亲沐浴
作者:董晓燕
来源:《黄河》杂志,2012年第4期
 
文中的母亲是2号性格,steinchen注
 
从我呱呱坠地到初长成人,母亲不知多少次给我沐浴。而我,却仅为母亲沐浴过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为母亲沐浴。
 
天性高洁、从不向困难低头的母亲,在她身患重病步履蹒跚的时候,依然按时沐浴。“清洁仅次于圣洁”,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她病重期间,我多次要求为母亲沐浴,她都拒绝,坚持自己沐浴。在病入膏肓时,母亲终于接受了我的劝说,愿意由我为她沫浴一次。
 
那天,我和三哥背扶着母亲,进入家中浴室,母亲安坐在古色古香的桃木椅子上,眼睛半闭半睁,嘴角一抿笑意,面庞泛起淡淡的羞怯。母亲年轻时的倩影照片在我眼前晃动——那时,母亲也常端坐在这张桃木椅上,嘴角也是淡淡的笑意,两条大辫子垂在前胸,双眸深情地平视前方,身着一袭白色短袖连衣裙,脚蹬一双白色皮鞋,透出清纯、自信、端庄和美丽。

蒸气缭绕中,我首先给母亲沐发。打开母亲的发髻,浇上母亲最喜爱的茉莉花香波,默默揉搓着母亲的长发。长发飘飘是母亲一生的喜好,但在今天母亲却让我剪掉它保存起来。母女俩的心里都明白,虽然这束蓬松的发髻经历过不知多少阳光雨露、多少风吹雨打,送走过不知多少不眠之夜,梳理过不知多少人生希望,但岁月无情,病魔缠身使母亲乌亮的黑发几乎全部枯白。

俯下身子,我接着给母亲沐身。我为母亲解衣,裸露着的母亲已没了原有的弹性和光泽,皮肤起皱,肌肉萎缩,青筋显露,乳房干瘪。我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轻轻擦拭母亲的身子。母亲喘着粗气对我说:“好像……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隐隐地……痛。”我的心在震颤,眼泪禁不住簌簌流下。是啊,只有我们做儿女的知道,婚后的母亲,生活多苦难,心境似黄连。

母亲出生在上海,从小熟读诗书,通晓琴棋,还操练出一手钩衣刺绣的女红。少女时代受过现代教育,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遗憾的是尚未大学毕业,却因外公突然去世而辍学。但此时的母亲,在日常生活El已能用英语与人交流。天生聪慧的母亲在优越的环境里逐渐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女性,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在少数。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邂逅了少午英俊、才气横溢的父亲,父亲成功地俘获了美人心,将母亲带到重庆老家。可万万没有想到,婚后回到父亲老家的好日子没过上几年,父亲就被划为右派。发配到边远山区劳动改造,母亲也一夜间成了右派的妻子,从事的教师工作被剥夺,全家人被赶出县委大院,搬进了破旧狭窄的祖屋。祖屋无水无电,板壁灰黑,阴暗潮湿。母亲默默承受了这突然袭来的人祸,她坚信自己的丈夫没错,一遍又一遍地找有关部门申诉,希望能为父亲洗去冤屈。

那时的母亲依然年轻貌美,有“好心人”劝她改嫁,但固守着“从一而终”思想的母亲,根本不考虑这个问题,也从不回远在上海的娘家,父亲的所谓“政治问题”,使她感觉没脸见江东父老,也不愿连累别人。她的精神支柱,唯有她四个可爱的儿女。
 
为了养活幼小的我们,母亲用她那双手,没日没夜地替别人编织毛衣。如豆的煤油灯光下,母亲彻夜不眠,困极了和衣打个盹儿,为的是两三天就赶织好一件毛衣。母亲织出的毛衣换来了一家五口的衣食,换来了我们兄妹四个的学费,换来了街坊邻里的同情。母亲自己困苦却总是想着别人,她将织毛衣的技艺传授给贫穷坊邻中的三十多个妇女,让她们也能借此换回一点点油盐柴米。有时,我们兄妹夜半一觉睡醒,常见一盏孤灯下银针疾走,一脸倦容的母亲仍在编织着毛衣。我们的心灵就在母亲的织衣针下,被过早地催熟了。母亲太苦了,母亲身体里每一根骨骼都在呻吟,隐隐地有点灼痛,其实那是在诉说岁月的艰辛与苦难。
 
蘸着温热水,我为母亲沐手。母亲手型优美,可如今那曾无比灵巧的手却抬森起赤了,每一个指头关节都变了形,掌心手尖结成的一朵朵茧花,格外刺目。谁能想到,给人织了一辈子毛衣的母亲,在她年迈想为自己织一件称心的毛衣时,却一动竹签子双手就发麻。
 
跪在地上,我为母亲沐脚。轻轻擦拭母亲冰凉的脚,那奔波过多少山路、承担过多少重负的脚干枯如柴,只剩下骨头和一层皮。我泪如泉涌,母亲安慰我说:“我一定要好好治疗.只要双脚有劲,就能站起来。”坚强始终在母亲血液里流淌,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苍天啊。让母亲的病快快好吧!儿女都已长大,应该让母亲来享享清福了!你帮我们治好母亲的病吧,我们兄妹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如果你降临奇迹,就让它发生在母亲身上吧!”但是,天未应,地未灵,一张无情的诊断书摊到我们兄妹面前——肺癌晚期,全身扩散。母亲在生命垂危之际还总是安慰儿女:“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好起来的!”她配合治疗,全身扎满了针孔从不叫苦,强忍化疗带来的恶心呕吐,强迫自己进食,疼痛时紧紧咬住牙关,双手抓住床沿渗出了汗水,浸透了衣裳。在与病魔抗争中,一次又一次昏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天天每况愈下,我们只能日夜守护着,看着极度难受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都无力回天,真是揪心地痛。在母亲弥留之际,她一只手还紧紧抓住我三哥的手问:“庄儿……参加……全国美展……画……画完没有?”母亲还在空中反复做着一个动作,抓扯线团的线,左手与右手大拇指食指合起来,又在嘴上抿一抿,拧线,织毛衣的动作,一遍又一遍,直到今天都挥之不去。在我们眼前幻化成母亲的身影。

当母亲停止呼吸的那一分钟,我们兄妹简直不能自制,抱着母亲的身体不愿医生护士迭走,“妈妈啊,我们不能没有妈妈,妈妈啊您太苦了,我要妈妈,我要再看一次妈妈……”我们四兄妹哭成了一团,泪水如雨审,一片昏天黑地,母亲和她的四个儿女们都不愿承认眼前这个残酷的事实,医生护士和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母亲多么想站起来啊,苦尽甘来的母亲,多么想和她的四个儿女共享天伦之乐啊!

母亲走了的消息传出,同事、朋友都来了,百来号人来帮忙,极度悲痛的我们,那日子完全神志不清了,灵堂、火化仪式、丧宴,就连悼词都是朋友一手帮忙操办的。送葬那天下着倾盆大雨,朋友们敬重母亲的人品,为抢先火化第一炉,送葬的车队凌晨四点就出发了。说来也怪,一出发大雨马上就停了,一路放着鞭炮,一路投纸线,有序圆满地办完丧事。
 
我为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沐浴后不久,她老人家带着茉莉花的馨香,安祥地进入了圣洁的天国。

母亲已去多年,我却越来越思念母亲,无论我走到那里,她的眼神总时慈祥温暖,或在一片云中,或在一汪水里,或在一朵花上,或在一线光中,或在人群里……
 
每到母亲祭日,我都会燃香,与母亲聊聊一些生活中发生的事,祷告在天之灵的母亲在天国安康幸福。
 
 
幸运花布——外一篇

那年初春,应邀参加中越国际商品交易会,来到了越南的边境重镇芒街。芒街与我国广西的一级口岸城市东兴隔河相望,一桥相连,是越
南新开辟的经济特区。我国有三百多家厂商参加交易会,展销的商品主要有深受越南人欢迎的日用百货、中小型农机具、化工产品、建筑材料、陶瓷制品、医疗器械、轻纺产品等。越南有一百多家厂商参加交易会,展销的商品主要有木材、家俱、工艺品、农副产品等。整个交易会展位绵延数公里,各色商品琳琅满目,给芒街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热闹。

我是来采访的,并没打算买什么东西,挎着像机沿着交易会的展位一家家浏览过去,不时拍几张照片。当走到一家中国展位时,眼前突
然一亮,只见展位上挂满了五彩缤纷、各式各样的花布,其中有一段花布令我异常兴奋。这是一种很独特的棉质花布,大红底色上,拓印出朵朵牡丹花图案,有的呈黄红色含苞欲放,有的呈浅水红色鲜活茂盛,绿白交织的叶子淡淡地映衬着花朵,在疏密有致的花枝中,灵动着一只只开屏孔雀。这种大丽大艳的棉布,此时看来显得土气,但妈妈她们那一代人,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却是很爱用这样的花布来做被面的。因为牡丹花和孔雀开屏是吉祥、幸福的象征,而这种棉布又经济耐用,做被面再合适不过。
 
那时我家的被面,全是这种布做成的。记得在我高中快毕业的那一年,妈妈突发奇想地对我说:“燕儿,我要用做被面的这种布给你做一条裙子!”

她边说边用笔画样式给我看。我没同意:“妈妈,这种土哩巴叽的布,做被面还可以,做裙子穿上俗!”

妈妈不在意我的意见:“这你就不懂了,大土会出大洋,大俗也会出大雅,待我做出来你看!”

妈妈受过西式教育,自幼学绘画、练书法、习刺绣,工于女红,有很高的审美情趣。各种布料,各色毛线,经妈妈的手掇弄,合理搭配,会变出各式各样的时装来。在那窘迫的年代,我的服装全是妈妈亲手编织和缝制的,以她有限的经济能力,精心打扮她的独生女儿。她为我所做的衣服,既不老旧落伍,又不过分标新立异,穿在身上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美丽。既然妈妈有信心将土花布做出漂亮裙子,我相信她一定会做得出来。

妈妈买来了土花布,在缝纫机前按她设计好的样式剪裁、缝制,仅半天时间,一条独特的裙子就做出来了。上身好似旗袍,裙摆两大片椭圆,裙领、裙袖、裙摆都滚了黑边。穿在身上对着镜子一照,果然像妈妈所说的“大土出了大洋,大俗出了大雅”,把我衬托得既活泼高雅,又气质独特。我穿着这条裙子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夸我像一个刚从花丛中飞出的小仙女,纷纷问我从哪里买到的。当学校宣传队的女伴们得知这裙子是妈妈做的时,一个个跑到我家,软缠硬磨,愿出高价请妈妈做一条,但都被妈妈婉拒了,我懂得妈妈的心思,她是想让女儿专美。
 
妈妈做的这条土花布裙子,给我带来了一连串的幸运。县里举行中学生文艺汇演,我穿上这条裙子表演了一个独舞《快乐的小女孩》,受到了从地区请来的评委们的一致好评,夺得了一等奖,被县宣传队选为舞蹈演员。不久,县宣传队排练好节目,要赴地区参加文艺调演,其中有一个节目是由我领舞的集体舞。编导看我穿过妈妈做的土花布裙子,感觉特别好,认为用这裙子做集体舞的服装是最恰当不过的,遂亲自登门恳求妈妈赶做十二条。妈妈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了。我知道,妈妈是为了集体的荣誉,才放弃了女儿的专美。妈妈给集体舞的小演员们一个个量身材,连夜加班,赶出了十二条裙子,人都累病了。宣传队要付她重酬,她分文不取。穿上妈妈缝制的裙子,我们的集体舞在地区的调演中获得表演和服装设计两项一等奖。

穿着妈妈缝制的土花布裙子,我考进了专业歌舞团,迈进了大学校门。那些年,尽管有了更高档的裙子,但我还是最爱穿这条给我带来许多幸运的裙子。穿过多少裙子我已经记不清楚,但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条裙子我穿的时间最长。直到这条裙子穿起来太短又太旧,实在不能再穿了,我才把它压在了箱底,但仍舍不得丢掉。因为妈妈在我参加工作后不久就病故了。时常翻看妈妈亲手给我缝制的裙子,便会想到妈妈,甚至她为爱女缝制裙子时踏缝纫机的身影都会浮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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