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植物小品之四十八）

　　读鲁迅先生《致章廷谦信》中，谈到浙江不能容纳人才，“便是茭白之流，也不会久的，将一批一批地挤出去。”便心生疑窦。偶然翻阅唐诗，见见韦庄的《赠渔翁》：“草衣荷笠鬓如霜，自说家编楚水阳。满岸秋风吹枳橘，绕陂烟雨种菰蒋。芦刀夜鲙红鳞腻，水甑朝蒸紫芋香。曾向五湖期范蠡，尔来空阔久相忘。”“菰”者，又名“蒋”也，俗称“茭白”，原来这里的“茭白”不是蔬菜名，而是指当时的浙江省教育厅厅长的蒋梦麟。至于为什么称“菰”为“蒋”尚不知其所以然。
　　鲁迅在编定《朝花夕拾》后，写了一篇《小引》：“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在我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我生在江南，对茭白当然情有独钟，十分理解鲁迅先生的乡恋，儿时的记忆是永远不会飘落的情结，自然会在朴素的本味中体会到亲情乡味的悠悠余韵。
　　“藤花浪拂紫茸条，菰叶风翻绿剪刀。闲弄水芳生楚思，时时合眼咏离骚。（白居易·湖上闲望）”，春天来了，江南的水滩荡田中，茭白成丛，整整齐齐，临水入影，青碧一片。微风吹过，一阵绿的荡漾，从心底慢慢扩散开去，和着拍岸的潮音，竟是一番撩人的心颤。
　　茭白青葱颀长，娉娉婷婷如玉女临风，娴静婉淑而不张扬。剥去外壳，只见肉白如玉，玲珑可人，故又被美誉为“美人腿”，倒是十分形象。据说台湾三芝地区，坚持每年搞一个“美人腿节”，来庆祝白嫩的茭白的丰收。不过我总觉得有些暧昧，餐桌上玉体横陈，当真是秀色可餐？
　　联想到那些传统名菜，什么“贵妃鸡”、“西施舌”、“美人肝”等等，近来菜肴如蜜汁荸荠莲子，称为“和尚尼姑接吻”；一层鲜奶内裹馅，外包面包渣，油炸而成的“包二奶”；削皮的黄瓜叫着“少女脱衣”等诸如此类。让“食”和“色”结合得这么紧密，把“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也”的精髓诠释得如此完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饮食文化的悲哀，还是道德的滑坡？其实古人早就有不同的看法，如南宋诗人吕本中就精辟的写道：“海上凡鱼不识名，百千生命一杯羹，无端更号西施舌，重与儿童起妄情。”这种噱头不仅唐突了美人，实在有危害青少年之嫌，不敢恭维。
　　茭白，是我国特产蔬菜之一，古时曾称雕胡、菰、葑、菰芛、菰瓜、菰笋、茭瓜、茭笋或水筍等，在我国至少有三千年以上的历史。《周礼·天官·膳夫》记载：“凡王之馈，食用六谷（徐、黍、稷、粱、麦、菰）”。菰在是我国古代主要粮食作物之一，那时菰开有淡色的小花，落花后结的籽称是黑色的，其果长形，两端尖，剥去外壳，可食用，称菰米，用菰米煮出的饭又香又滑。后来，人们发现有的植株不能开花结实，但基部茎干膨大，形成了肥大白嫩的肉质茎，便采以为菜，这就是今天的茭白。《吕氏春秋》这样说：“菜之美者，越路之菌是也。”李时珍《本草纲目》云“江南人称菰为茭，以其根交结也。”
　　茭白主要分布在中国长江流域以南各地，华北地区有零星栽培。江南茭白久负盛名，历史悠久，与菰菜、鲈鱼同享盛誉，号称“江南三大名菜”。“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干，醉宿渔舟不觉寒。（唐·张志和·渔父歌）”，此所谓菰鲈之思。茭白为家常菜蔬，并无富贵之气，只有清淡本色，水性真味。因其生于水泽，才出落得这般鲜嫩水灵，清虚淡雅。茭白脆滑而略带柔性，微甘中有一股清香，为自然之本味的蔬中上品，至美之肴。清代李渔说，蔬食之美，一在清，二在洁，茭白形质，堪担其美。
　　“空江浩荡景萧然，尽日菰蒲泊钓船。青草浪高三月渡，绿杨花扑一溪烟。情多莫举伤春目，愁极兼无买酒钱。犹有渔人数家住，不成村落夕阳边。（唐·许棠·洞庭湖）”
　　水是江南水乡的魂魄，茭白因水而生，因水而长，和水乡特有的清淡空灵便多了一层内在的缘分。远远的水那头，小船静静地泊着，婷婷的茭白，迎风摇曳，守护着沉睡未起的棹歌。那种婉约精致，宁静悠然，如水乡情怀徐徐绽放。天光云影中，让人充分感受和体味到水乡的风韵与灵秀，静淡与从容。当游子再忆及消融在年华中的悠悠往岁月时，寄情的乡愁便不再仅仅是伤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