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17岁时母亲过世，偏偏又赶上青春期变声——对京剧出身的梅兰芳来说，变声变得好则前途坦荡，一旦变得不好了或许将永远离开京剧舞台。在前途未卜的忧郁氛围里，梅兰芳养了一群鸽子，常常一个人站在高处望着鸽子飞向远方，此时可以想象一个反串女角的男子内心该有着怎样的敏感、无助和凄凉。
大伯父看到他郁郁寡欢，很心疼，便张罗着给他娶媳妇，梅兰芳没有异议，就这样，在母亲孝满100天后他娶了王明华。于是，王明华走进了当时并不富裕的梅家，走向了似乎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梅兰芳。
王明华
王明华比梅兰芳大两岁，同样出身于京剧世家。从留下的不多的照片看，王明华五官端正、面貌清秀，气质冷清淡然，她不像福芝芳面如满月一脸福相，也不像孟小冬俊眼修眉天生的顾盼神飞，她更像一个内敛的旧式女子，不外露但心里非常有分寸，不张扬却聪明内秀。嫁入梅家后，王明华尽心尽力操持家务，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并相继生下一对儿女。更难得的是，她还身兼梅兰芳的“经纪人”和“造型师”。
1919年，梅兰芳成为首位到日本演出的京剧艺术家后，王明华逐渐开始负责他演出的业务事项。访问日本的成功使梅兰芳声誉鹊起，王明华对梅兰芳的照顾也备受外界赞美，从此梅兰芳对家中事务概不过问，全由妻子一手掌管，外出演艺事务也尊重她的意见，由她安排公事。王明华在为丈夫改进化妆、发型、服装和画样方面倾尽全力。她对于梳头非常在行，梅兰芳演古装戏时，随身总带着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装着王明华为他梳好的假发，梳法连专门梳头的师傅也做不出来，梅兰芳上台前只要把假发套上就立刻变身古装仕女。
儿女双全、夫妻和美、丈夫事业蒸蒸日上，王明华被成功和幸福包围，沉浸在蜜糖般的生活中。据说她的衣服几乎都是“高级定制”，闲时常常带着仆佣去前门外瑞蚨祥、谦祥益两大绸缎庄选购衣料、皮货，订做最新潮的服饰。
照片上的她经常穿着当时最时尚的镶着各式花边的芘芭式小袄，以及露出脚面的裙子，她还学会了穿半高跟的皮鞋。有人回忆，北京著名的天宝首饰楼会定期把新款耳环、别针、项链等首饰送到家里供她挑选，而她最喜欢碧绿的玻璃翠，胳膊上常年不变地戴着一只翠手镯，其它首饰则根据服装、场合、季节随机搭配，在梅兰芳几乎成为京剧明星同时，王明华则成为了完美女性的象征。
梅兰芳
据说，当时有身份的外国人到北京访问有三大盛事，分别是参观故宫、看梅剧和到梅府做客。一方面因为梅兰芳的盛名，以及别具特色工艺繁复的“梅家菜”，另一方面则是王明华作为梅府的女主人在家中接待宾客时仪态万方、典雅端庄，获得交口称赞。
关于王明华的信息似乎就是这些，远不如孟小冬与福芝芳来得海量与全面，如果她有幸长寿并常伴梅兰芳，传记中不会总是这么寥寥的面目模糊的几笔。
她人生的急转直下从荨麻疹夺去一双儿女的生命开始。曾经，为了避免生育的拖累，全心陪伴梅兰芳演出，专心照料梅兰芳起居生活，王明华不顾劝阻做了绝育手术。儿女的离世意味着她从万事顺意的优渥少奶奶，一下子变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孤苦妇人，生活里莫测的变幻立刻击垮了她，甚至，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给——无论她怎样的能干贤惠劳苦功高，无论她多么的才华横溢，是梅兰芳事业良伴，梅家怎能没有后代呢？王明华的娘家人出面，希望他们收养侄子做儿子。梅兰芳觉得不妥，他当然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
为了梅家的后代，王明华最终让步，同意梅兰芳再娶，只是，自己竭尽全力照顾丈夫，希望与他白头偕老的梦想被毫无征兆的现实击得粉碎。她只好悄无声息地如蜗牛般蜷缩到宿命的甲壳中，无力地看着自己曾经的痕迹被抹去，成为一个多余并且无害的人——谁也不会对她不好，因为犯不着；谁也不会太在意她，因为没必要。
于是，有了之后福芝芳和梅兰芳同样美满的姻缘，有了“福芝芳让子”的美好妇德，有了被视作楷模的三人行的婚姻生活，有了三人同穴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后来的王明华幸福吗？跳过那些深明大义的故事，略去那些举案齐眉的传说，她的身体越来越坏，不久又染上肺结核病，因担心传染给一家大小，她决意离开家独自养病，37岁时无人陪伴地病死在天津。她用毫无保留的爱把自己逼到人生的穷途末路，曾经幸福的生活被人生的不测风云吹落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无边的痛。
春风十里，不如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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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李筱懿
文章来源｜《百家讲坛》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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