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很多人都感到生命处于一种不确定中。
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未来,似乎变得不可知、不确定、不可控。长期处于这种不安和信心丧失的状态,人的生命力被慢慢侵蚀,变得虚弱无力,而这种无力,又会让人困于其中,没有力量去冲破。
关于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可以从苏东坡身上获得一些启示。
苏东坡像
元丰二年,乌台诗案,苏东坡被贬黄州。
对于前半生顺风顺水的苏东坡来说,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人生低谷,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直接击溃了他的生活秩序和未来规划。他被无常的命运抛到一个荒僻的小城,极大可能,他将终老于此,再无作为,儒家济世理想就此落空,他也再不能和弟弟一起回到故乡,夜雨对床。
面对从未有过的不确定,东坡也曾绝望、消沉、颓丧,不知所措。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狱中寄子由》)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寒食雨二首》)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卜算子》)
人的生命,会在时间的冲刷下不断“磨损”,变得污浊、混乱、虚弱,这是生命的“熵增”过程,但东坡的神奇之处在于,他的生命是“负熵”状态,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生命越加丰盈、鲜活、有力。
这背后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应该是两点:不断探索的勇气和从未改变的善良。
央视《苏东坡》纪录片
苏东坡一生从来不怯于对未知事物的探索,这在他夜登高山便可见出端倪。在《后赤壁赋》中,东坡和朋友携酒与鱼来到赤壁之下,见到数月前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赤壁,已是断岸千尺,水落石出,东山之上硕大的明月,如今则清冷孤小。三月之内,江山不可复识,这再次引发了他探寻之心。
这段带有一定的隐喻,即向上之路是很艰难、很危险,很孤独的,但他却依然在“二客不能从”的情况下,“摄衣而上”。其背后便是不断探索的勇气,他似乎有提着一把大刀奔向未知之境的孤绝,从不畏惧未知和幽暗。
《苏轼文集》(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
苏东坡在黄州时开始注释《易经》,他应该是对“易”有了与之前不一样的体悟。他这样解释《易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在东坡看来,万物皆在变化之中,流水不腐,用器不蠹,这强调的“不息”,也就是变化,而君子也应修德与能,以巨大的勇气不断向未知之境探索,才是保持生命鲜活的源泉。如此,君子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不是一个完成时,而是一个进行时。
苏东坡这种探索的勇气体现在艺术创作中,在诗歌上,他广泛吸收新题材,比如豆粥、牛矢(屎)、水车,其理趣诗自然活泼,多具新意;在词的领域,开创了豪放词派,并“以诗为词”,扩展了词的题材和艺术手法;在书法上,不拘古法,自成一体,自称“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黄州寒食帖》
东坡更是将这种精神延展到日常生活,发明了东坡肉、东坡鱼、烤生蚝、烤羊蝎子等多种菜肴,还多次尝试酿酒,如蜜酒、桂酒、真一酒,甚至还自己琢磨制墨。
除了勇气之外,更重要的是善良。一般人陡然遭受命运的凌虐,常会变得冷漠、极端、刻薄,甚至心灵扭曲,但东坡仍然保持温厚纯善,纵然“天涯踏尽红尘”,却“依然一笑作春温”。
谪居黄州时期,得知当地有溺婴陋习,东坡写信给鄂州太守朱寿昌,请求帮助。
自己也联合安国寺及当地民众,积极组织救婴活动。在生活困窘的情况下,仍出资支持,称“若岁活得百个小儿,亦闲居一乐事也,吾虽贫,亦当出十千”。
《苏东坡全集》
在人生低谷时,东坡给予他人善意,同样也收获了善意。东坡的昔年好友陈季常隐居岐亭,虽生活并不宽裕,却常帮助东坡。东坡在信中感念到:“先生笃于风义,至自割瘦胫以啖我,可谓至矣。”东坡在黄州还结交了很多平民朋友,东坡开荒种地,他们热情相助,传授经验。
《卡拉马佐夫兄弟》一书的最后,主角阿廖沙说:“孩子们,亲爱的朋友们,不要害怕生活!当你做了正义的好事的时候,会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善意,不论对于给予者,还是接收者而言,都能让人感到自身和世界的温暖与美好,予生命以滋养。
其实,并不是我们的生活目前突然处于急剧的变化中,而是世界从来都是变动不居。不确定中也许有危险之处,更蕴藏着新鲜的力量。所以,不要害怕、排斥不确定性,而是去主动拥抱它。
《苏轼诗集》(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
苏东坡有个称号:“苏海”,即他如大海般汪洋浩瀚,随意酌取一瓢都可供人用之不尽。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苏东坡身上可汲取的东西太多,但是现在我们不想谈什么“治愈”“慰藉”“超越”。因为,生活时刻在变化,短暂的治愈和超越永远不是究竟之道,重要的是有勇气直面现实,不断向前,主动与人为善,在日日精进中,去创造一个新的灿烂境界。这是保持生命的鲜活与力量,走出当下精神困境,唯一,也是最有效的途径。
一切变动不居,唯善良与勇气不破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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