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则其人其诗

清朝诗人黄仲则，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物。其诗追比李白而直逼杜甫，其诗名在生前已传遍大江南北，“请将诗卷掷江水，定不与江东向流”，，“作诗辛苦谁传此，一卷空宵手自摩”， 可见诗人对自己的诗能够流传千古是信心十足的。。

要想认识一位诗人，可以先观其诗，再查其情，而后知其人。黄仲则的诗“情思绵密，触怀抽思，骋情深微”。

如《别老母》：“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 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黄仲则四岁丧父，十二岁前祖父、祖母、兄长相继去世，自幼与母亲屠氏相依为命。这首诗是诗人二十三岁离开家乡江苏常州至浙江永嘉时所作。儿子已经掀帘远去，泪眼迷蒙白发苍苍的老母还在风雪交加的夜晚遥望儿子的身影。这是怎样一种震慑人心、感情沉痛的情景。。比如《别内》：“几回契阔喜生还，人老凄风苦雨 间。今夜别君无一语，但看堂上有衰颜”，虽是常情，却牵肠挂肚、欲罢不能。“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诗人的命运是多舛的，经过多次颠沛流离、寄人篱 下、生离死别之后，黄仲则终于把全家接到了冠盖满京华的帝都北京。然而四库馆校录的微薄薪俸，根本不足以维持家计。“寒甚更无修竹倚，愁多思买白杨栽。全 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家是诗人永远的痛，亲情是诗人的不了情，黄仲则的亲情浓郁、深在、厚重，在他的诗里表现得淋漓尽致无人可比。

诗以情胜，在黄仲则的诗里不仅有牵肠挂肚的亲情，还有令他痛不欲生、柔肠百结的爱情。黄仲则和他的表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人生仅有一次的初恋中他们私自订下了百年之约。十七岁时，黄仲则成为博士员子弟要前往宜兴汣里求学，他与 表妹依依惜别，写下了《别意》：“别无相赠言，沉吟背灯立。半晌不抬头，罗衣泪沾湿”。这次分别之后，她的表妹被卖到杭州观察史潘恂府上作了歌姬。黄仲则时时思念表妹，写下了《感旧》四首。“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遮莫临行念我频，竹枝留涴泪痕新”， “他时脱便微之过，百转千回只自怜”。这些缠绵悱恻、感人至深的情诗，只有悲天悯人、情真性至的诗人才能吟咏出来。黄仲则不甘心命运的安排，风尘仆仆来杭州与表妹相会。“牵袂几曾终絮语，掩关从此入离忧。明灯锦幄珊珊骨，细马春山剪剪眸”这意笃情深的景象令黄仲则久久难以释怀。然而好景不长，表妹被潘恂强 逼为妾不成，竟被卖给了一个重利轻离的盐商，黄仲则已经是“珊瑚百尺珠千斛，难换罗敷未嫁身”了。此后不久，他迫于母命难违的无奈迎娶了赵氏为妻，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让黄仲则常常思念表妹，“心如莲子常含苦，愁似春蚕未断丝。判逐幽兰共颓化，此生无分了相思”。然而命运就是爱开玩笑，在表妹生子的“汤饼” 宴上，这对未成眷属的有情人却偶然相遇了。在黄仲则二十六岁客居安徽寿州时，作诗回忆了当时的感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 宛转心伤剥后蕉”，这几句诗颇似李商隐，但已经脱尽了李商隐的秾艳晦涩和朦胧神秘，显得清新明晰而又感情强烈，自有一番深切真挚的美感。

在爱情生活上黄仲则是失败的，在人事交往上也是孤独的。“悄立桥头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悲来举目皆行尸，安得古人相抱持。天空海阔数行泪，洒向人间总不知”。黄仲则并不是没有朋友，一些民间的侠士、伶人、歌姬等都和这位敏感、孤傲、哀伤的天才诗人有很深的交往。饰演杨贵妃的伶人褚五郎，黄仲则为他写过一首长诗《褚五郎行》，这首诗广为传诵，使这位伶人名声鹊起，他们互相视为知音。杭州名士仇丽亭也是诗人的一位知己，他们之间经常互有唱和，《和仇丽 亭》：“多君怜我坐诗穷，襆被萧条囊橐空”，这也是感于仇丽亭对他的理解和关心。一生穷愁、傲岸不群的黄仲则也与性情乖僻、恃才傲物的学者汪中一见倾心而成为知音，汪中的《赠黄仲则六首》中有这样的诗句：“常恐朝露期，斯人不可求”，“早孤感同病，心期乐疏旷。各怀万里心，高视重云上”。而与黄仲则相伴终 生的知己是他的同乡洪亮吉，郁达夫在他为黄仲则作传的历史小说《采石矶》中对他们的友情作了真实的记述。洪亮吉不仅在生活上照顾这位“一身坠地来，恨事常 八九”兄弟，也在精神上给他很大的理解支持和安慰。黄仲则经常深夜苦吟，每吟出一首好诗就把洪亮吉叫醒赏评，一夜数次甚至吟到天明，洪亮吉全无恼怒之意。等到黄仲则为债家所逼抱病出京，终于在逾太行出雁门奔走陕西途中，病逝于沈业富的运城官署时，还是洪亮吉扶柩千里，把这位学遍古今、才情盖世的兄弟送回了 江苏老家，作为朋友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古今罕有，同时也能看出黄仲则在交游中的人格魅力。

黄仲则抛下了孤妻寡母幼子，流星划过夜空一般结束了不满三十五年的人生旅程。“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其人多愁多病、愤世嫉俗，其诗呕心沥血、至情至性。除了亲情、爱情、友情的淋漓尽致，还有伤时哀世的卓然不群，寄情山水的豪放不羁。这位“枉抛心力作诗人”的“诗人的诗人”是前无古人的，正如袁枚的哀痛之吟：“叹息清才一代空，信来江夏丧黄童”，而在其身后这样至情至性的诗人已经再难寻到了。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一

楚楚腰肢掌上轻，得人怜处最分明。千围步障难藏艳，百合葳蕤不锁情。

朱鸟窗前眉欲语，紫姑乩畔目将成。玉钩初放钗初堕，第一销魂是此声。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二

妙谙谐谑擅心灵，不用千呼出画屏。敛袖金成弦杂拉，隔窗掺碎鼓丁宁。

湔裙斗草春多事，六博琴棋夜未停。记得酒阑人散后，共搴珠箔数春星。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三

旋旋长廊绣石苔，颤提鱼钥记潜来。阑前毯藉乌龙卧，井畔丝牵玉虎回。

端正容成犹敛照，消沉意可渐凝灰。来从花底春寒峭，可借梨云半枕偎。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四

中表檀奴识面初，第三桥畔记新居。流黄看织回文锦，飞白教临弱腕书。

漫托私心缄豆蔻，惯传隐语笑芙蕖。锦江直在青天上，盼断流头尺鲤鱼。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五

虫娘门户旧相望，生小相怜各自伤。书为开频愁脱粉，衣禁多浣更生香。

绿珠往日酬无价，碧玉于今抱有郎。绝忆水晶帘下立，手抛蝉翼助新妆。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六

小极居然百媚生，懒抛金叶罢调筝。心疑棘刺针穿就，泪似桃花醋酿成。

会面生疏稀笑靥，别筵珍重赠歌声。沈郎莫叹腰围减，忍见青娥绝塞行。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七

自送云车别玉容，泥愁如梦未惺忪。仙人北烛空凝盼，太岁东方已绝踪。

检点相思灰一寸，抛离密约锦千重。何须更说蓬山远，一角屏山便不逢。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八

黄仲则 原诗：（注：si，“网”的意思。）

轻摇络索撼垂si，珠阁银栊望不疑。栀子帘前轻掷处，丁香盒底暗携时。

偷移鹦母情先觉，稳睡虫儿事未知。赠到中衣双绢后，可能重读定情诗。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九

中人兰气似微醺，芗泽还疑枕上闻。唾点著衣刚半指，齿痕切颈定三分。

辛勤青鸟空传语，佻巧鸣鸠浪策勋。为问旧时裙衩上，鸳鸯应是未离群。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十

容易生儿似阿侯，莫愁真个不知愁。夤缘汤饼筵前见，仿佛龙华会里游。

解意尚呈银约指，含羞频整玉搔头。何曾十载湖州别，绿叶成阴万事休。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十一

慵梳常是发pengzeng，背立双鬟唤不应。习得我拌珠十斛，赚来谁费豆三升。

怕歌团扇难终曲，但脱青衣便上昇。曾作容华宫内侍，人间狙狯恐难胜。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十二

小阁炉烟断水沉，竟床冰簟薄凉侵。灵妃唤月将归海，少女吹风半入林。

灺尽兰釭愁的的，滴残虬水思愔愔。文园渴甚兼贫甚，只典征裘不典琴。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十三

生年虚负骨玲珑，万恨俱归晓镜中。君子由来能化鹤，美人何日便成虹。

王孙香草年年绿，阿母桃花度度红。闻道碧城阑十二，夜深清倚有谁同。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十四

经秋谁念瘦维摩，酒渴风寒不奈何。水调曲从邻院度，雷声车是梦中过。

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从此飘蓬十年后，可能重对旧梨涡。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十五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黄仲则原韵《绮怀》十六首之十六

露槛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当游仙。有情皓月怜孤影，无赖闲花照独眠。

结束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