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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阳光
发表日期:2010年3月14日  出处:原创  作者:唐义长  本页面已被访问 913 次
母亲的阳光
文章:唐义长   编辑:幽谷幽兰
  (一) 已过去多年,母亲失明的最初时日,至今回想依然记忆深刻。
那时,天很黑,心很暗很暗。
我不知道母亲心里当时又是怎样的一种境况。
那是在一个温暖的季节,我正在准备毕业论文与实习事宜,突然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说母亲已经双目失明。我简直不敢相信,几乎是一下子地,泪水就模糊了眼睛。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心绪翻江倒海,满脑子是母亲穿梭于深深丛林,躬耕于黄土的身影。母亲站在长满稻子的田地,眼睛很明亮的样子,流露着只给我的温柔和慈祥。我反反复复地想,我的母亲怎么就失明了呢,怎么失明偏就是我的母亲呢?我辗转难眠,房间里的灯亮了一整夜,我害怕在我身边虎视眈眈的黑暗。
第二天,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趟。请完假,简单收拾好行李,到面包店买了点面包,便踏上回家的客车。车上人很多,一路上有上有下,我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数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树和楼房,焦虑地想着不知还要再过几个站才能到家。打开车窗,外面狂风呼啸而来,四处乱窜,打得我钻心的痛。车开得好像比我想像的还要慢得多,我好想它是风驰电掣的那样。好不容易才到达,下了车,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尽管是四月的春天,太阳像雪花一样飘飘洒洒地漫天飞舞,懒懒地照在我的身上,但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好像一道闪光撕裂了的夜空,就连路边的草也毫无颜色。
回到家,整栋房子显得很宁静,仿佛里面根本就没有人住过似的,我隐约地感觉到屋子里阴冷阴冷的。风使劲的刮着,尘灰四起,院落里满是野草荒藤。有的树枝夹杂尘埃随风而起,有的打得吱嘎吱嘎的响,有的吹得直打罗嗦,可怜兮兮的。墙角和房屋都布满了青苔,疮痍满目,自然是有一些日子没人打扫了。我轻轻地推着那扇摇摇晃晃的木门,吱嘎一声响,门开了。见母亲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嘴唇不停的颤抖着,眼睛四周扫视,干瘪的拳头不断地捶打着胸口,呻吟着。我哽咽着声音,叫了一声妈,然后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拉着母亲的手,一边给她大声大声的说话,一边给她捶胸口,问她是哪儿不舒服。她没吭声,只知道是她的儿子回来了,然后伸出一只手不停的摸着我的脸,就是一阵放声大哭,我禁不住也哭了起来。
父亲不在家,母亲说他去外地访药去了。
即使父亲在家,我想我也已预备接过家的担子了。不只是偿还母亲对我们的爱。
母亲对我的爱,我无以回报。
母亲一九四三年出生,那个年代的生活我无从想象,我只在小时听母亲说他们那时经常饿肚皮。家里的负担十分沉重,父亲在外,家里一切全都落在了母亲的肩上。家里的生活很是拮据,经常吃着上餐不知道下餐在哪里,有时母亲就给大家磨些玉米粥来勉强填饱肚子。贫困就像魔鬼那样可怕,它吞噬着人的很多东西。艰苦的生活使母亲原很美丽的脸庞变得苍老,手变得十分粗糙,额头变得很黝黑,上面布满了皱纹,就连喘气那些纹路也向外凸出。从我记事时起,母亲总是穿着那件蓝布衣服,包着青布帕,穿着一双解放鞋,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服装了。母亲的衣服穿得变了色甚至布料纹路稀疏,也总舍不得换新的。
母亲以勤俭持家,对我们也是严格要求。那时读书,我的书包既背上坡,也背进学校。我的书包母亲缝了背背了又缝,就这样一直背到小学毕业。有几次,因书包磨损开口了,铅笔一次次从洞里掉了出来,有时同伴会帮我捡到了几次,但大多数还是会给弄丢。回家被骂还算是很轻,重的是要被罚跪洗衣板,那滋味很叫人难受。被母亲打,很多时候是因为我放牛时看书,牲口常趁我不留意之际去偷吃邻家的庄稼。母亲找到藤条,一下一下地往我身上甩,常常我痛得流泪,母亲自己也是满脸的泪水。那里吃过饭,母亲都要塞给我一个鸡蛋,让我放在书包里,说是留在学校吃。我接过鸡蛋,还带有余温,一直暖到了我的心底。母亲是严格的,也是慈祥的,她用她的方式爱护着我们,只是自己当时太淘气了,常常让母亲惦念生气。
母亲心地善良,热情和气,没有一点矜特姿态。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天早上,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寒风刺骨,房子上、地上、山川都盖了一层白茫茫的霜降,一个自称家乡闹水荒的中年男子操着四川口音,背着背篓,携着妻子和一双儿女来到我家门口要饭吃。男孩七八岁,衣着龌龊,女孩三四岁,蓬头散发。母亲见他们冷得直打哆嗦,就让进屋里先烘烤烘烤,暖和暖和身体,找了些衣服让他们穿上,把我的衣服也让给了他们的小孩。还做了饭给他们吃。临走时,母亲还把她挖山药换来的、一直舍不得花的两块钱从布袋里一层层翻出来,让他们带上,在路上给孩子买点吃的。他们非常激动,也很感谢母亲,说她是大好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母亲却只淡淡一笑,然后催他们快些回家去。
母亲从来没有因为我是男孩而惯养过我,对我的学习方面要求十分的严格,也很关心。相对而言,她对姐姐似乎还好些。可惜姐姐却未能在她身边尽孝。姐姐长到十八岁时,一天突然病倒了,医生说是脑膜炎晚期。母亲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变得懵懵懂懂,昏迷了两天,叹息了两天。医生说由于姐姐的病发现较迟,病情恶化加剧,治愈已是不可能。就这样,姐姐被接到家里进行药物疗养。有一天,我在学校的教室里正在做作业,突然接到家里打来电话,说是家里有事情,要我回去一趟。回家的路上,我忐忑不安,眼皮跳得很凶。对面青山隐隐,山巅云彩依稀可见,几只老鹰哇哇的叫个不停,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有些害怕与胆怯。果然,家里出事了。我很远就听见从屋子里传出悲惨的哭声,见家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我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包就与母亲抱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姐姐去逝了。家里一片狼藉,里外的东西都是乱七八糟的摆放着,有点祸不单行的感觉。我的心里很凄凉很害怕,母亲哭得很厉害,声音都已经沙哑了。
姐姐走后,家里异常的寂静,连一丝活跃的生机也找不到,母亲也变得沉默了许多,整天双目颦蹙,度日如年。回到学校,我正在备战高考,所以没有频繁的回家,只是偶然回去听大伯说母亲每天都在嚎啕的哭,眼睛几乎哭瞎,哭声惊动了十里山乡,乡亲们无不为之动容,纷纷赶来安慰。我心里也十分的悲伤。因为姐姐的突然离开,给母亲的心灵很深很深的烙印,打击太大,一年半载都很难忘记的。有一次,我放学回家,一时找不到母亲,就直奔地里,老远就听见从地里传来哭泣的声音。母亲看见我走近了,立即取出手巾擦去泪水,还微笑着说:“儿啊!没事的,刚才干活汗多,浸湿眼睛了。”后来几次我提及姐姐的事,母亲都搪塞了过去,姐姐去逝的详细经过,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母亲才肯告诉我。
失去姐姐,母亲就此也失去了很多快乐。母亲也许从来没有想到,命运让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亲人,就连一点光明的权利都要剥夺。
四 我一遍遍问母亲想吃点什么,想做什么事,母亲只要显露一点意愿,我都会竭尽全力为她办到。然而,母亲很少向我提什么要求,即使我从城里给她买了些东西回来,她也叫我别乱花钱,说她什么都不想吃,只要我们能常常回来看看她就好。
我也不只一次地问过母亲想去哪走走,我说母亲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带你去,你看不见,我们可以告诉你。母亲却什么话也不说。
母亲为我们做过了很多很多,但到今天,我却不知道我能为母亲做些什么!
我只能装做很轻松很不在意的样子,让母亲感觉不到我的难过。我知道母亲看见了,但耳朵还很灵敏,所以有时在心情极坏的时候,我也会把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很轻松快乐。我以为,我的难过只会加重母亲的难过。
我只能尽量抽时间回家,尽量陪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解闷。
眼科专家诊断,母亲的眼睛患的是青光眼,由于年龄过大,视膜网脱落,不能复明,目前在国内是尚难治好的。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犹如千斤巨石,原本黑而沉的天一下子被猛地砸了下来。茫然,失落,我忧伤而无奈,身体像是瘫痪了一样,浑浑噩噩的,一点力气也没有,连说话也是喘粗气。辛苦了一辈子,经受了万般的痛苦,经历了重重挫折。现眼见我已工作,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却偏偏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五 二零零四年,母亲又经受了一个不堪承受的打击:我的父亲病故了。父亲撒手而去,家里自然失去了支柱,少了脊梁,形如坍塌的屋子了。以为双目失明的母亲会痛不欲生,甚至对人生再无眷恋。让我宽慰的是母亲很快又坚强地站立了起来,电话里,母亲总是让我们好好在城里工作,不必担心她。
我想母亲独自一人在家,诸多不便,几次说服她和我们一起过,她总不肯。有次我勉强说服了她,但没住多久就闹着要搬回乡下去住了。母亲的脾气很倔强,谁也劝不了,说走就走。我很惆怅,很迷茫,无计可施,只有让她回家。
偶尔,我都会听到村里人说母亲某天又在念叨我们,某夜又在不停地哭,话里不无责怪。我无奈,却不能勉强母亲。偶尔在通话,母亲很少说要我们回去看她,只是常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不能下地劳动……”我知道母亲话里没有说出来的对我们的歉意,大概是说她现在不能够自由的在田间劳动,饲养家禽,春节我们回去就不再有年猪吃了。往年我家都杀年猪,熏腊肉,还有糯米粑和豆腐等丰富的年货,节日过得很祥和。这些随着母亲的失明都难再现了。
我不知道母亲自己如此境地,却依然惦念我们,把我们放在心里,牵着挂着。
六 每次看见母亲,都觉得母亲越来越苍老,越来越沉默寡言,身体无法制止地消瘦着。那天是周末,母亲见我回来,一边哭一边喋喋不休地说:“儿啊!我现在是个废人,做不了什么事情,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了。”听到母亲那样悲楚的话,我的眼睛又湿润了,禁不住簌簌地哭了起来,我的心在一阵莫名其妙的感动中苏醒了,像大海一样咆哮着。我走到母亲身后,小心翼翼地推开碗柜,一股难闻的霉臭味扑鼻而来,一只残缺的碗里还有半碗剩饭,旁边有一双筷子,另一只碗里有些残汤,上面隐隐约约看见几片漂浮的菜叶。一只蚊子不小心掉了进去,被困在汤里,拼命的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使劲的挣扎,好像在呼救。我本对蚊子如此无礼的糟蹋母亲的菜汤而愤懑不已,但想到母亲一生行善,如果知道我残忍对待这个小生灵,一定会很不高兴,便把它救了出来。小蚊子拍翅自顾自飞走了,我一时又气得七窍生烟,巴不得刚才就这样让它溺亡,它弄坏了母亲的汤。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几只蜘蛛在上面忙过不停,像是农忙时节涨起的春耕潮一样。固然有很长一些时间没有被清理了,仿佛蜘蛛也知道母亲的身体状况,才堂而惶之地在这里“安家”,觉得既安全,又舒适。有点盛气凌人。
我不懂母亲为什么还要守着这个家,为什么就不愿和我们一起去城里住。
七 最初的痛苦和煎熬过去了,天似乎渐渐变晴了。我欣慰地是母亲的精神状态渐渐好了起来。
现在我知道,我其实没有必要为母亲担心,她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坚强,有什么困难走不过去呢?在乡下,我安排好母亲的生活,准备好日常生活用品,委托伯母照顾后,便又赶回到城里。农忙时,母亲自己已能摸着柴火做些煮饭、炒菜等家务。有时母亲做上一顿饭就吃上几餐。想起母亲的那些黑暗困窘的生活,是多么的酸楚和伤感,心常常疼痛如刀绞;想起母亲摸着做事的艰难日子,我多次流泪洗面,常常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一发愣就是一两个小时,心里才感觉平静点。好想抽支烟或者是喝上几盅酒,喝得醉烂如牛才越显助兴。但我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痛苦,改变一丝她那艰难的生活处境吗?不能。我曾多次回家看望母亲,也曾多次哀求她与我们一块儿过日子,可是她都婉言拒绝了。她总是说:“你刚参加工作不久,条件不大好,还要负责弟弟上学。年纪大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我生在农村,对这里的环境比较的熟悉,生活很方便,没事的。”她还叮嘱我在外面要好好工作,好好做人。我牢牢地记住母亲的话,作为我做人做事的准则。
八 如今,母亲除了眼睛不能看见外面而外,没其他什么病患。常常都是自己摸着洗衣服,扫地等家务活儿。我每个月都会去看望母亲一两次,她总是让我不要回去,要我好好工作。有时工作实在太忙,抽不开身,就给她打去电话;有时我和妻回去,都要从城里给母亲捎些她喜欢吃的东西,她也十分的高兴,缠着问这问那,要我给她讲她长孙成长的经历和我的工作情况,城里发生的的逸闻趣事。每次我都是把形如担水、扫地之类的活干完后,和她拉拉家常才回城。我隐约觉得母亲是住在一个深井里,我们的到访是照进井里的一米阳光。阳光的温度很低,很少,但母亲已十分满足和幸福。临走时,母亲总送我出村口,对我千叮万嘱。我让她回去,她也不走。很远很远了,母亲还站在村口,如一座塑像,永远伫立在那里……
母亲对时间还是无法控制和使用,白天亦晚上,晚上亦白天,她从来都分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晚上。经常在晚上两三点钟就起床了,她以为是天亮了;也曾多次在白天中午一两点钟就睡觉,她以为是天黑了。大伯与邻居也常常来帮助母亲干活,拉拉家常。他们也告诉我母亲深夜,常常在屋后的林子里走动,喃喃自语。就这样,一种我们不知道精神动力,支撑着母亲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守望着,向前走着。
最近回去看望母亲,我和母亲聊了一些趣事,母亲也快乐地回忆起我们小时的一些乐事,还有父亲在世时给她的那些至今温暖她的回忆。阳光下,母亲脸上荡漾起一层淡而轻的微笑,她把脸慢慢转向我,说,儿,今天是不是大晴天,我感觉天很明亮,心里亮堂堂的。
我轻轻地说,是的,母亲,天很明,阳光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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