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解密系列之三】
秦可卿到底因何而死?
太虚幻境的配图是“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悬梁自尽是毋庸置疑的。
靖本在第十三回畸笏叟有眉批说道:
“此回可卿梦阿凤,作者大有深意,惜已为末世,奈何奈何!贾珍虽奢淫,岂能逆父哉?特因敬老不管,然后恣意,足为世家之戒。“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请观風月鉴,多少泣黄泉。”
甲戌本在回前、回末也抄录了支零破碎的批语,意思基本与靖本相似。总之,畸笏叟剧透说:秦可卿最重要的一段人生经历,被全被删掉了。
据此她就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成了红楼梦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看上去疑团重重扑朔迷离的,但很多事是因猎奇而变复杂。一旦回归常理常识的心态,其实又简单的很。
因为曹雪芹和批书人已经给出了最重要的信息:
1、有一美人悬梁自缢
2、淫丧天香楼
3、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4、贾珍虽奢淫
由以上四点,如果你还不明白她死在【淫】字上,那实在没救了。
请注意,可卿刚刚病倒,贾瑞就登场了!
可卿生病的过程很长,从前一年秋天,直到第二年夏秋。这个期间书里有什么故事呢?只有贾瑞勾搭凤姐、命丧黄泉的过程,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对于不能说的故事,曹雪芹最常用的就是类比法。如此大段落的时间重叠,如此高度重合的命运走向,贾瑞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秦可卿。
贾瑞病了百般请医治疗,各种药吃了无数也不见个动静。这个过程和情形,是不是跟可卿一样?
后来吃“独参汤”。而可卿也要一日用二钱人参,二钱就是十克,也就是一小颗人参。又是高度相似吧!
贾瑞死后:
当下,代儒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丧。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日后带回原籍。当下贾家众人齐来吊问,...........
铁槛寺,多熟悉的字眼啊!别看贾瑞身后事写的简单,但程序一样不少,完全是可卿丧事的预演。
秦可卿病中,被反复提到来年春天。但真正没熬到春天花开的人,却是贾瑞!这不是太有意思了吗!
两个看似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其实在互相影射。只不过性别不同,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贾瑞用过一个惊世法宝,风月宝鉴。资深红迷应该知道它的份量,那可不仅仅是面镜子哦·。
本书就曾经用名《风月宝鉴》,曹雪芹一腔讽世深意,全都涵盖其中!引出风月宝鉴的这个人,当然要有足够的份量。
然而就凭贾瑞,左看右看上下看,怎么看都不配担此重任。最起码的一点,他都不是女性,而本书的主旨明明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所以,真正引出风月宝鉴的人是秦可卿。她的人生是一部活的风月宝鉴。
贾瑞生病的过程、治病的过程、执迷不悟的过程,全部都影射秦可卿。甚至你可以这样看:他就是代替秦可卿上台表演的。
因为作者不忍心让一个女性形象,破碎到这般田地!但她的人生必然要走向破碎,就像卓语第一篇写的庞贝古城一样,注定要被欲望之火摧毁。
在必然和不忍之间,作者就创作了贾瑞来做她的替身,来剧透她的故事。
02 香菱和干血症
最重点的问题来了,秦可卿到底得了什么病?
你以为作者没写吗?放心吧,他是世界上最擅长埋伏暗线的人。这个问题由香菱来回答就对了。
香菱初进贾府,人人都说她有东府小蓉大奶奶的品格。埋这根线干嘛呢?直到香菱快命终,它才显出作用,原来是借香菱的病,来补可卿缺失的剧本。
(香菱)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
可卿也没有胎孕过,在年轻主子里,她可是唯一的一例哦!她病后的现象,也是饮食懒进,日趋干瘦。
这里需要科普了,何为干血之症?
干血症不是个严谨的病名,是根据女性经闭的症状简称。病因比较复杂,可以由妇科病、性病、精神类(如抑郁)疾病等多种原因造成。
主要表现症状有:经闭不行,肌肤甲错,面目暗黑、骨蒸潮热,身体瘦弱、不思饮食等。严重时会出现神志不清,直至呼吸衰竭。
《金匮要略》认为,五劳、七伤是导致虚劳干雪的病因。五劳,是指五脏劳伤,多因情志失和,抑郁忧闷所致。七伤则含有:食伤、忧伤、饮伤、房室伤、饥伤、劳伤、经络营卫气伤。
在这些病因中,香菱占了不少,起码有忧伤、劳伤、房室伤。
可卿呢?也许劳伤、忧伤没香菱严重。但有种伤一定却比香菱更严重,那就是房室伤。
关于秦可卿的房室伤,曹雪芹给了很多暗示:
1、贾瑞最直观的影射
自此满心想凤姐,【庚眉:此刻还不回头,真自寻死路矣。蒙侧:孙行者非有紧箍儿,虽老君之炉、五行之山,何尝屈其一二?】只不敢往荣府去了。贾蓉两个常常的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之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己夹:写得历历病源,如何不死?】因此三五下里夹攻,【庚侧:所谓步步紧。】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
请细看贾瑞的症状,是不是与秦可卿如出一辙。只不过他是男生,没有绝经之症,否则不就是干血症吗?
虽说病因是三五下里夹攻,但【相思难禁】才是最根本的。
秦可卿的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宿孽总因情。】,不是隐隐的指向 “相思难禁”吗?
更有意思的是,贾瑞被两个债主逼迫着,蓉蔷两人构成他死因的一部分,而这两人不恰好都是秦可卿的情欲债主吗?
由此可见,贾瑞就是在替可卿表演!
人在情欲中翻滚,即便混的如鱼得水,也总有难以满足的欲望,总有摆不平的混乱。这是古今通用的定律。
秦可卿并不真爱贾珍,而贾珍却要牢牢的占有她。如果她有自己的所爱,就会【相思难禁】。她病倒始于某次大型社交,那不就是发生故事的机会吗?
贾瑞最后精尽而亡,用今天的话说是死于性病,秦可卿也是如此。
2、秦钟的影射
秦钟咋一看腼腆斯文,人见人爱,甚至让宝玉都自惭形秽,可内里的人品呢?让人大跌眼镜!
在姐姐尸骨未寒之时,在佛门重地,在停棺之处,他竟敢与尼姑通奸!这胆量这人品,只剩下四个字:无可描述。
这种内外巨大的反差,就是作者要讽刺的“情孽”。它是秦家人的特有标签。
秦钟一病而亡,和他姐姐如出一辙,连死亡时间都紧密相连。可他因何而病的呢?
偏那秦钟的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
偷期绻缱,失于调养——这是写秦钟,也是写可卿!
被删去的遗簪更衣到底是指什么呢?
有的红学家说:“更衣”一词,古为出恭之意。应是秦可卿在天香楼更衣之时,被贾珍撞见,随即发生了爬灰。
还有的红学家说:“遗簪”是指秦可卿与贾珍在天香楼幽会之时,头上的簪子掉落,被婆母尤氏拾到,遂东窗事发。
这些解释都难以自圆其说。比如爬灰明明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何须什么东窗事发?再比如,秦可卿出恭怎么可能跑到戏台子上?根本不可能的。
越是拼命想把碎片捏合在一起,越不可能看到原貌。
其实“遗簪”、“更衣”是有文化典故的。“遗簪”代指《长生殿》第五出《禊游》,“更衣”代指《长生殿》第十六出《舞盘》。
《长生殿》是清初剧作家洪昇创作的传奇戏剧,描写唐明皇后半生的故事。全剧共五十出,非常宏大,需要连续三昼夜方可演完。戏班子一般只演其中某些折子戏。
红楼梦里多次借用《长生殿》。11回凤姐点的《弹词》,18回元春点的第二出戏《乞巧》,都出自《长生殿》。
由此可见曹雪芹对这部剧的偏爱,用它来暗示可卿的命运,顺理成章。
《禊游》描写杨玉环和三个姐姐,奉诏随驾游幸曲江,一路上遗落无数物品。安禄山拾得金簪一枝,顿时淫心翻腾,伺机而动。这就是遗簪。
《舞盘》描写杨贵妃用霓裳羽衣舞来邀宠,此舞在翠盘上跳,之前有一道重要程序:“整顿衣裳重结束,一身飞上翠盘中。” 这就是更衣。
两出戏合在一起,就是说杨妃一边邀宠,一边跟安禄山发展地下情,过着花蝴蝶般的生活。
这个话题没什么奇特,曹雪芹对这段风流韵事多次引用。卓语前文解析秦可卿房间时已经论证,详见《谜团美人秦可卿:放荡恣意养小叔,悲情一世过风尘》
秦可卿如何周旋贾珍、密会情人的故事,原本是被写出来的,但最终又删掉了。
前面解析了这么多,说明情人在可卿的生命发展过程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笔。
这个人是谁呢?应该是贾蔷。
1、可卿能接触的男性非常有限。贾蓉和贾珍都不是真爱,其余的贾氏宗族子弟里,只有贾蔷是被剧透过的。
2、当秦钟被欺负时,贾蔷甚为愤怒,很可能不是因为贾蓉,而是因为秦可卿。
3、贾蔷容貌格外俊俏,天生一副情人相。
7、畸笏叟剧透了《长生殿》里的内容,而龄官恰恰表演过《长生殿》的折子戏。
综合脂砚斋评语来看,秦可卿和贾珍虽然有不正当关系,但事情的开端是被贾珍胁迫的。贾家全家也都知道她被胁迫。
贾蓉应该早就跟秦可卿名存实亡。所以她的精神寄托,很可能就是贾蔷。
凤姐第一次去看望病倒的秦可卿,她就说神仙也治不好自己的病,可见她有厌世心态。
凤姐离开病榻,转头到了天香楼点了两出戏,一是《还魂》,二是《弹词》。
《还魂》讲的是书生柳梦梅和杜丽娘的奇幻之恋。柳梦梅梦见在一座花园的梅树下立着佳人,说同他有姻缘之分,从此经常思念她。南安太守之女名丽娘,才貌端妍,从师陈最良读书。她由《诗经·关雎》章而伤春寻春,睡梦中见一书生持半枝垂柳前来求爱,两人在牡丹亭畔幽会。杜丽娘从此愁闷消瘦,一病不起。她在弥留之际要求母亲把她葬在花园的梅树下,并将自画像藏在太湖石底。其父升任淮阳安抚使,委托陈最良葬女并修建“梅花庵观”。三年后,柳梦梅赴京应试,借宿梅花庵观中,在太湖石下拾得画像,发现画中正是梦中佳人。柳梦梅就把画挂起来,不断地说:“你出来。”最后杜丽娘真的借这张画“还魂”了。
《弹词》是《长生殿》快到结尾部分的一出。曾为唐玄宗演奏的音乐家李龟年,年老时流落江南,行乞街头。他用一个弦子弹拨,唱起了当年的繁华故事。
这两出戏都是凄凉悲怆的,在寿宴上凤姐竟然点这种戏,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加之两出戏出现的时间点如此特殊,说明它们一定是影射马上将死的秦可卿。
《还魂》这出戏很值得研究。实际上,戏里那对恋人生前都没见过面。所谓的爱,完全是畸形,是被礼教压抑而致。
现在的人不太容易看懂《还魂》,但在明朝时,真有人看了这戏而自杀。因为那时候被压抑的人,很容易被这出戏感动,希望在死后可以得到自由,得到爱。
这出戏很可能是影射秦可卿和贾蔷之间的密情,她们的爱也是畸形的。
可卿看似活的恣意,实则是靠违心献媚贾珍而获得的生存条件。如同青楼女子,外表再风光也抵不了内心的苦。她渴望着自由,把贾蔷当做希望。
《弹词》这一出,毫无疑问是拿唐明皇影射贾珍。也就是说,秦可卿在,宁国府还有点希望。她死后,宁国府将加速走向崩溃。
可卿临终托梦于凤姐,这是明证。脂砚斋的批语也可以证明,宝玉听说可卿死了:
只觉心中似戮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甲侧: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
07 美人病倒
既然作者有意隐藏秦可卿的故事,我们就很难准确地还原它。根据已知信息,大体可以推论出:
跟秦可卿有关系的男性没一个好东西,个个都是淫鬼,个个都是绝佳传染源。
纵观书中已婚女性,香菱得了干血症,凤姐习惯性流产加雪山崩,她们都有纵欲的丈夫。可卿要应付第一色鬼贾珍,怎能不得病呢?
她应该早就得了某种性病,也许此前吃过药,有过短暂的假性康复,但病因一直潜伏着。
她对贾蔷的感情毫无疑问受到贾珍的打压,在这样的畸形之爱中,彻底崩溃只是个时间问题。
纵观红楼梦里的不轨之情,没有哪个有好结果,而死的伤的,永远是女人。(如司棋、彩霞、鲍二家的)
她的内心崩溃就发生在中秋社交过程里。可是中秋恰恰是她最忙的时候,要陪老太太、太太们玩半夜,还要应付公公婆婆。
本书第七十五回也是中秋时节,贾珍尚在重孝中,竟然聚众狂欢。那可卿在时是什么样,可想而知了吧。
几下里夹攻,她的性病全面爆发。
戚总评:.......虽贫女得居富室,诸凡遂心,终有不能不夭亡之道。我不知作者于着笔时何等妙心绣口,能道此无碍法语,令人不禁眼花撩乱。
诗曰: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
以上分别是脂砚斋在第十回和十三回对秦可卿的评语,颇值得玩味。
【贫女得居富室】,可以证明秦可卿原本出身寒微,她跟贾蓉的婚姻,一定是秦业用了心机的。这在前文已经解析过。
【诸凡遂心】,证明她的确得宠,就像她房间的摆设,看上去是各种豪奢各种恣意。
【终有不能不夭亡之道】这句才是核心。说明所谓的诸凡遂心,都是假的!不过是仰人鼻息,做人玩物,得到的虚幻之相。心活在煎熬中。
【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再次证明,可卿的人生悲剧,在于她自己走错了路,而这个错,一定跟风月有关。
本文解析了可卿的病因,然而她治病过程中各种蹊跷,以及最后的死亡方式,仍然有很多谜团。卓语下文继续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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