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果然很有料》-156
【郭勋案】
夏言和张璁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有大抱负之人。夏言接任首辅，并没有废除改革，他在政治和经济领域继续推进张璁的工作，去冗员、清庄田、废除皇庄、发展教育，取得了不少成效，嘉靖朝前期的一段“中兴”，可以说是杨廷和、张璁、夏言三人接力打造的。
但是夏言同样有缺点，他的缺点比张璁更为致命。
张璁这样的异类官员毕竟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官员都是遵守官场潜规则的，夏言也不例外。
人在逆境中往往会日思进去，谨慎从事，以全力改变自己的近况。一旦功成名就，就极易改变初衷，甚至忘乎所以。
夏言就是这样的人。
手中权力渐大后，夏言逐渐忘我了，据史料记载，在任内阁首辅期间，他家的房子屡次翻修，平日里的粗茶淡饭换成了锦衣玉食，举手投足间尽是富贵逼人。有官员到夏言家作客，发现首辅大人的生活品味，明显不是他工资所能承受的。
也就是说，夏言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嫌疑。
夏言还变得更加孤傲，以前那个团结同事的夏言不见了，变为了高高在上的首辅。夏阁老架子极大，待人接物傲慢无比，时人都说：不见夏言，不知相尊。
夏言打击政敌的手段和张璁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要更黑，一是一言不合就组织言官弹劾对手，二是使用权力干预法制，大搞监狱风云。
他还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加上了“上柱国”的封号，成为明朝唯一的“上柱国”。
这些事都逃不过嘉靖的耳目，作为政治交换，他可以忍受夏言的一些特权，首辅贪点黑点都不算大事，只要你能干活。
嘉靖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在他心中，一个合格的内阁首辅，要能像张璁那样去当刀子，把所有嘉靖想做，又非常得罪人的事都揽过去，而这个人还要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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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地位坐稳后，开始变得不那么听话了。嘉靖二十年，他就办了件让嘉靖很不开心的事——整死了武定侯郭勋。
当初靖难之役时，武定侯郭英在白沟河让朱棣吃了点苦头，朱棣登基后将他免官保留爵位。第二年郭英病逝，武定侯的爵位一直悬着没给，直到朱高炽即位，由郭英之孙郭玹袭爵。
我们知道郭英子孙里也出了定襄伯郭登这样的名将，那是人家凭军功实打实挣来的，和祖上荣光无关。郭英之后，历任武定侯都不温不火，没什么历史存在感，直到正德三年（1508年），传到郭英五世孙郭勋手上。
郭勋本人没什么本事，不过他干了一件很特别的事，让自己得以在史上留名——修书。
郭勋修的书叫《英烈传》，这是一本明代著名章回体小说。为写此书，郭勋专门聘请写手、门客，搜罗各种正史、野史、笔记等资料，模仿《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捣鼓出了这本长达八十回的《英烈传》。
概括来说，这本书讲了朱元璋率群雄英烈推翻元朝统治，剪除割据势力，建立大明王朝的故事。事是真事，到《英烈传》里，成了《三国演义》+《封神演义》混搭的套路。朱元璋和众将都是天上神仙下凡，各路枭雄和元顺帝都是上天安排的考验，阵亡的将领都回天上当神仙去了，朱元璋和他子孙们只好委屈点，留在人间当皇帝。
该书一出，迅速成为爆款，还成了说书人必备的曲目，一直延续到当代，评书大师单田芳就录制过长篇评书《明英烈》。
我小时候看《英烈传》曾看得津津有味，长大后想想就有点扯。书中的朱元璋拥有强大的主角光环，每一次遇难都有神人搭救，每一次大战都有神仙帮忙，导致他完全不像正常人，搞得有点不伦不类。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英烈传》为什么能如此流行。说白了，它就是大明王朝的主旋律小说，朱元璋是玉皇大帝身边的金童转世，马皇后是玉女转世，朱元璋身边那些大将都是星宿转世。这个大明朝，简直就是他下凡的赠品。
这种套路，不是正合嘉靖道长口味嘛！
郭勋修书的真正目的是抬高郭英，《英烈传》主角是伟光正的朱元璋，郭英荣升为高大上的主要男配，与徐达、常遇春等并列，还在鄱阳湖一箭射死陈友谅立下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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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勋很有营销头脑，《英烈传》成书后，他花钱造势，将这本小说引入皇宫，入了嘉靖法眼。郭勋乘机上奏，请求让郭英配享太庙，许多大臣反对，但嘉靖已被小说洗脑，郭勋得以如愿以偿。
有了祖上加持，郭勋自己也非常看得清形势。大礼议事件中他坚定支持嘉靖，当初杨慎计划找人打死张璁、桂萼，就是郭勋出面保护。
郭勋抱紧嘉靖大腿，得到了丰厚的政治回报，到嘉靖十八年，他已进为翊国公加太师，成为炙手可热的顶级大佬。
郭勋并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代表的那类人叫做权贵。这些人是既得利益阶层，侵占民田，盘剥商人，多行不法之事，说的就是他们。郭勋本人仗着有嘉靖恩宠，更是擅作威福，手里控制着无数资产。
这就与夏言改革的理念发生了冲突。
张璁担任首辅期间，许多言官弹劾郭勋作威作福，网利虐民，京师店舍多至千余处。但是郭勋郭公爷这颗钉子太大，张璁没搬动，夏言打算接着搬。他和郭勋明争暗斗了好些年，期间夏言还吃过大亏，一度闹得狼狈辞职。
复职后，夏言更没打算放过郭勋，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拿捏这位国公爷的要害短处。等到嘉靖二十年，终于被他等来了机会。
这一年，嘉靖听从夏言建议，派兵部尚书王廷相、遂安伯陈譓、武定侯郭勋一起去各地清理军籍。按程序，钦差大臣到地方办事，要领朝廷颁发的诰赦作为凭证。郭勋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兼领后军都督府，到手下那办个事而已，何必再去打报告，写申请。
这个小小漏洞被夏言抓住，他发动手下言官就是一顿弹劾。郭勋觉得这是小事，落到嘉靖眼里就成了罔顾君权，不把自己我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于是朱厚熜就让郭勋自己解释一下。
本来这点事是整不垮郭勋的，只要他姿态放低一点，认错态度好点，嘉靖也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可是这次郭勋膨胀了，他在辩解奏疏中讽刺了嘉靖两句：多大点事，用得着领赦书嘛（有何事，何必更劳赐赦）？
潜台词约等于：您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嘉靖一看大怒，你这什么态度！这是臣子该说的话吗！
郭公爷就这样被下了诏狱。
嘉靖的本意只是吓吓郭勋，并不是真要拿他怎么样。郭勋下狱，嘉靖一边命令北镇抚司不得上镣铐，不得用刑；一边暗示夏言，随便给郭勋拟个罪名，罚他点钱就完了。
夏言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务，他组织人手加班加点，很快拟好了罪名，郭勋“作威植党”——死刑！
嘉靖顿时吓得不轻，这就死刑了？我叫你放了他，不是弄死他啊，夏言你是不是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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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命令是自己下的，总不好意思说，是朕错了。嘉靖急了，手赦一封接着一封，强烈暗示大臣们放他一马。
夏言装作看不懂，每接到一封手赦，就有言官再参一本，揭发郭勋广置店铺，滥收私税，危害社会——死刑太轻了，还得抄家！
也怪郭勋平时人缘不好，树敌太多，竟没有人上疏救他。
嘉靖头大了，只得把弹劾奏疏留中不发，想来个冷处理，没想到冷着冷着就彻底凉了。嘉靖二十年冬，传来一个令他恼火万分的消息：健健康康进监狱，没吃到一顿打的郭公爷，稀里糊涂就死了在了牢里。
这就让人浮想联翩了，你要说这不是夏言指使人干的，恐怕夏阁老自己都不相信。
这件案子《明史》上如是记载：（夏言）治勋狱，悉指其授。也就是夏言黑箱操作，把郭勋整死在狱中。
人死无对证，嘉靖吃了个哑巴亏又不好发作，只好拿小本子记下来：夏言“逆君沽誉，倾人职位”，留待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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