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沙无垠
刘禅说出“乐不思蜀”的那场宴会上，会有哪些人？结合职官制度和年份，梳理出来许多五胡十六国时代的牛人，把我们吓了一跳，就像李开元教授说他发现刘邦只比秦始皇小三岁时一样，大大改变了对历史的观感，这就是所谓的触摸历史。而以一个元素串起广泛的历史学内容，则是学界颇为新潮的微观史学的写法。本文会带给您很不一样的体验，请尽情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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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请的是顿什么饭
刘禅在司马昭的宴会上，看到蜀地歌舞以后，出言“此间乐，不思蜀”，让他成为了史上昏君的一个代表。小说《三国演义》中，也以这个喜剧性场面为蜀汉的结局画上了一个十足的悲剧句号。
不过，事实上，刘禅看蜀舞时嬉笑自若，与他说“此间乐，不思蜀”，以及郤正提醒他换个说法不要那么没心没肺，不是如《演义》所言，发生在同一个场合之中。
因为《三国志》裴注引用的《汉晋春秋》说得很明白：
“司马文王与禅宴，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为之怆，而禅喜笑自若。……他日，王问禅曰：“颇思蜀否？”禅曰：“此间乐，不思蜀。”
郤正听闻此事，就提醒刘禅下次回答时改个说法，说“先人坟墓远在陇、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云云，后来，刘禅在司马昭再次提问时果然照办，结果就被司马昭发现是郤正指点的。
从这段记录来看，刘禅看蜀舞，回答“不思蜀”与最后那段还比较像人样的答复，根本没有发生在同一天。
乐不思蜀
刘禅对于“颇思蜀否”的两次回答，应当发生在那次宴会以后，司马昭与其无意私会时的场景，旁边的人，恐怕也只有二人的少量随从。
那么，跟随司马昭和刘禅一起看蜀地歌舞表演的，会是哪些人呢？
首先要看看，此事以前发生的情况。
刘禅不是一投降就被拉到洛阳来的，此前，他还在成都经历了姜维与钟会合谋的那场打算重兴季汉的未遂兵变（曹魏咸熙元年正月，公元264年）。
大概这场兵变的流产，也使得他心灰意冷，彻底放弃了复国的念头。
从时间上看，大概在姜维、邓艾、钟会三人死后没多久，刘禅和蜀汉旧臣就被拉出来上路了。
在被征召这一路上，随从的蜀汉旧臣当中，还折损了三位元老，就是原长水校尉诸葛均（诸葛亮之弟）与宗预、廖化两位从蜀汉建国开始就不脱征袍的老将。
在这年二月，一行人马终于到达了洛阳。可以想象，刚到洛阳时，刘禅绝不会是像后来在宴会上那样嬉笑自若，而是惶恐不安担心身首异处的。
这群俘虏到了洛阳以后，司马昭刚从长安回来，同时也在筹备自己晋爵为晋王的一堆琐屑事务，怕是没空请他们吃饭。
这场宴会发生的时间，大概是在咸熙元年三月，刘禅被封为安乐公之后不久。做东的人是司马昭，可以确定，这是司马昭开的一场私宴，因为要是赐官爵之宴，当由魏元帝曹奂主持。
司马昭在晋爵为晋王以后，还为自己的相国府招纳了一批蜀汉旧臣，大概，这场宴会，也有招待相国府新人的意思。
蜀汉没几个降臣去洛阳
先来看看，蜀汉降人方面，会有什么人在场。虽然在场的蜀汉旧人看到蜀地歌舞以后，一个个痛哭流涕，不过，他们的数量，实际上倒没有多少。
因为多数蜀汉旧臣在当时都在等候被安排新工作，怕是没空过来，譬如蜀汉降臣中最有名的两位，《三国志》的作者陈寿与《陈情表》的作者李密。
前者在蜀汉灭亡后“沉滞者累年”，找不到事情做，大概司马昭也不会找这个无业游民过来。
后者虽然在蜀汉灭亡之初曾得蒙邓艾赏识，但当时没去凑热闹，司马炎称帝以后要征召他做太子洗马，也被他用《陈情表》给驳回了，这段时间，李密大概是一直在老家供养祖母刘氏。
到了洛阳以后，一直在刘禅身边跟随的蜀汉旧臣，有明确记录的只有二人，就是原秘书令郤正与原殿中督张通，尤其是前者，一边跟随一边指导刘禅做臣子的大事小情（皇帝当惯了，再当臣子会很不适应）。刘禅为此都慨叹对此人知之甚晚。
大概，郤正与张通，都出席过这场有点侮辱性的宴会。此外，出场的大概还有三个被司马昭征辟入相国府的蜀汉旧臣，包括参军董厥（原蜀汉平尚书事）、樊建（原蜀汉尚书令），以及舍人常忌（原蜀汉侍郎）。
刘禅的张皇后（张飞的女儿，敬哀张皇后之妹）和一些蜀汉宗室应该也会在场，比如刘禅的弟弟奉车都尉刘永（原为甘陵王）及其子孙，以及另一位奉车都尉刘辑（刘理之子，蜀汉灭亡前为安平王）及其子孙，还有刘禅自己的四个儿子刘瑶（原安定王）、刘瓒（原新平王）、刘恂（原新兴王）、刘虔（原上党王）以及他们的子辈。
这些宗室当中，应该没有后来逃回蜀地，被大成皇帝李雄封为安乐公的刘玄（刘永之孙）的身影，因为此人一直活到桓温灭成汉以后，而此时距离成汉灭亡还有80多年，此人大概是西晋建立以后才出生的。
刘禅触摸“八王之乱”
再来看看宴会上，司马昭方面人物的情况，《汉晋春秋》中有明确记录的一位，就是司马家的金牌狗腿子，曾经镇压淮南二叛，又当街行弑君之举的贾充。
司马昭在宴会现场，就跟贾充说“人之无情，乃可至于是乎！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乆全，而况姜维邪？”贾充回答得也干脆，“不如是，殿下何由并之。”变着法夸了领导一次。
从他的这段话也能看出，当时司马昭已经确实已经晋爵为晋王了。不过，贾充还是命短了一点，没能看到自家闺女贾南风弄得朝廷血雨腥风的那一天。
贾南风那时候年龄还太小，也没有出嫁。但他的姐姐贾褒，应该与其夫，小名“桃符”的司马攸一同在座。
当时的司马昭还没有确定司马攸司马炎谁来继承他的位置，“桃符座”还是有可能梦想成真的。甚至有可能与司马昭同居主席之位的人，是司马攸而非司马炎。桃符看着阿斗的傻样，大概也会微微一笑以示讥讽。
司马攸贾褒夫妇在场，但司马炎杨艳夫妇却可能不会在场。因为司马炎此时正在担任中护军，负责掌管禁军，可能就待在宫中办公。
此外，此时司马家最长的元老司马孚也应该不会在场，因为他自打高贵乡公身亡以后，就“常自退损”，不跟年轻人一起玩了。
接下来看看司马家第二代人中间，会有什么人到场。
时任抚军中郎将的司马榦，可能就在军中办公，无暇前来。司马伷也在兖州任上，没空回来。司马亮身在豫州，也到不了。司马骏为安东将军，坐镇许昌。另外，司马懿的儿子里，还有个短命的司马京，在蜀汉灭亡前就去世了。
除了他们之外，司马家第二代里，可能在场的也就只有司马昭以及司马肜、司马伦这俩后来祸害天下的小弟弟了。女流之中，早就料到钟会要生是非的司马昭夫人王元姬，可能也会在场。
司马家的第三代，在场的人物也不会太多，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司马昭的孩子里夭折的过半，也许这就是老天对他一生阴损行为的惩罚？
除了司马攸以外，恐怕在场的司马昭的儿子，只有司马鉴、司马机（司马机被过继给司马京，但此时司马京已去世）两位。此外还应有司马孚的孙子司马楙（时任相国府参军）。
其余的，除了体弱多病的延祚（他一直活到灭吴以后，但在此时估计因为身体不行来不了）以外，通通都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了。
刘禅触摸“五胡乱华”
宴会上的小朋友，应该不会有“大智若愚”的司马衷，不过，有一位司马昭司马炎父子眼里的模范学生，倒是有可能在场。此人，就是日后西晋的掘墓人，匈奴左部帅刘豹之子刘渊。
司马昭如果请他过来，也有“服远夷”的目的，匈奴人不要瞎胡闹，你看蜀汉比你们强得多，他们的主子还不是在这成了我们的玩具？只是，不知道日后刘渊自称汉帝并且为刘禅上谥号“孝怀皇帝”时，会不会想到，他也见过这位眼里有点恐慌感的没心没肺老爷爷？
屠各匈奴人刘渊
可能见过日后被他尊为汉怀帝的刘禅
另外，刘渊此后还会再见到刘禅一次。
在本年四月，吴国使者纪陟赴洛阳来聘，司马昭又做东请客一轮，席间傧者告诉来客，“某者安乐公也，某者匈奴单于也。”这位“匈奴单于”，八成就是当年被曹操留在邺城的呼厨泉，此时已经七八十岁了，他的侄孙刘渊，也理应陪同在旁。
此外，另一位“远夷”王子，在洛阳充当人质的鲜卑拓跋部太子沙漠汗，可能也在这场宴请季汉降臣的宴会当中。
司马昭的宾友：西晋的风云人物
再来看一看司马家其余人的跟班会有哪些在场，我前面提到，司马攸会在场，他既然在场，没准他的一流跟班，嵇康的哥哥嵇喜，也会在场。虽然，他在本年四月，司马攸任职卫将军后，才正式成为司马攸的属官卫将军司马。
昔日，阮籍对这个汲汲于名利的人翻白眼，不是没有道理的，寒微人家出身就得在短时间获得名利才行。毕竟，谁能像你阮嗣宗那样，有当过太祖武皇帝秘书的亲爹呢！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司马昭晋爵为晋公的劝进表文，是阮籍写的，这会儿如果他还活着，八成也会过来赴宴。
在场的非司马氏武官，除了嵇喜以外，可能庞会与文俶（文鸯）也会在场，庞会在成都大杀四方以后，可能也充当了押送降人的总指挥，事实上，司马昭晋爵以后，也招募他为相国府中卫将军，为相国府私兵之总指挥。
他的押运队成员中，应该还有相国府骑士曹属朱抚，中领军司马贾辅、郎中羊琇（羊祜之堂弟）三人，这三人也会出现在司马昭的宴会上。平定成都兵变的总指挥卫瓘，则已被调遣到关中去了。
文俶从吴国重归曹魏以后，司马昭待他不薄。他没有一直待在淮南地区前线，这会工夫待在洛阳候命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另外，张皇后的叔叔，时任相国左司马的夏侯和，应该也会在场。而相国右司马王乂，此时大概已经上路去幽州上任都督之职了。
另外还应有相国府的十二位参军，在他们当中，吴国降将徐绍可能此时身在寿春，除此以外，其余人等应该全部在场：
包括前面提到的司马楙与蜀汉旧人董厥、樊建，以及刘迈（刘琨的爷爷，跟刘禅一样都是中山靖王之后）、魏舒、刘寔（也是汉室宗亲，东汉济北惠王刘寿之后）、杜预（在成都的变乱中，他的部下全部被杀，但他得以保全，他应该也跟随庞会参加了押运队）、孔颢、王深。
刘琨的爷爷
也曾跟刘禅谈笑风生
武官在场的很多，文官可能会略少一点。除了贾充可以确定以外，还有一位此时在担任武职的文人大概也会在场，那就是“竹林七贤”之一山涛。
从前邓艾钟会姜维准备一起复立刘禅时，他被派到邺城监视曹魏诸王。司马昭晋爵晋王后，他又被拉过来担当相国左长史，统领别营兵。可能，这也是他从邺城回到洛阳后吃的第一顿饭。
“竹林七贤”中的另外一位王戎也会在场，不知道他会不会问蜀汉降臣，成都的李子好吃不好吃？
此外，司马昭的秘书，《博物志》的作者张华可能也会在场。有可能，《博物志》里提到诸葛亮巡视临邛盐井以及盐井以天然气为燃料煮盐的事情，都是他从董厥樊建这两位前诸葛亮相府属官那里听来的。
此外在场的，还会有此前跟随司马昭到长安的三位机要秘书，裴秀、羊祜与荀勖。剩余的相国府人员，主簿刘毅、郭奕（郭淮之侄），也会在场。
相府舍人当中，除了前面提到的常忌，另一位崔游，应该已经去西北担任氐池长去了。还有事先向司马昭提示钟会会谋反的邵悌此刻也应在场，他此时在担当相国府西曹掾。在本年十月被派去出使吴国的水曹掾孙彧，也当在场。
以上的人物名单，除了刘禅、司马昭、贾充出席确有记录以外，均是我根据当时相国府掾属名单和司马昭在晋爵为晋王后所交流人物猜测出来的。
名单总计有司马昭、刘禅、贾充、郤正、张通、董厥、樊建、常忌、张皇后、刘永、刘辑、刘瑶、刘瓒、刘恂、刘虔、司马攸、贾褒、司马肜、司马伦、王元姬、司马鉴、司马机、司马楙、刘渊、拓跋沙漠汗、嵇喜、庞会、文俶、朱抚，贾辅、羊琇、刘迈、魏舒、刘寔、杜预、孔颢、王深、山涛、张华、裴秀、羊祜、荀勖、刘毅、郭奕、邵悌与孙彧四十六人。
这些人物当中，有不少也在后来讨伐树机能、灭吴以及八王之乱中留名于世。
对于司马家的那些小辈们而言，不知道他们后来自相残杀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家人的“无情”，还远过于昔日的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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