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因为哪些情节，《牡丹亭》才会被当成淫书？

汤显祖（1550年—1616年），字义仍，号海若，又号若士，晚年自号茧翁，江西临川人。一生历经晚明最黑暗的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汤显祖少有文名，常得权贵青睐，但终因不愿依附权贵，功名蹉跎，仕途蹭蹬，虽在短暂入仕时有极佳的政声，却终不得提拔。48岁时，心灰意冷的汤显祖辞官归乡，专心戏曲创作。同年便创作出中国戏剧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牡丹亭》，后又陆续创作了《南柯记》、《邯郸记》，此三本与早年创作的《紫钗记》并称“临川四梦”，开创了中国戏剧史上影响深远的“临川派”。汤显祖在“临川四梦”中构建了一个如梦如幻的“至情王国”，在当世引起现象级的轰动效应，掀起了帝制社会最后的浪漫洪流。

 

作者：国馆

明末，江苏娄江有个女子名唤俞二娘。她读了汤显祖的《牡丹亭》后，层层批注，她看戏中女主杜丽娘为爱而死，又为爱复生，深有所感。联想到自己的身世，郁郁难平，最终悲愤而亡。

又有四川内江女子，看了《牡丹亭》后，发誓要将终身托于汤显祖。后鼓起勇气，辗转终于见到了汤显祖，却发现这个深知她心的梦中情郎，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她恨造化弄人，悲恨难当，投水而亡。

扬州才女冯小青，林黛玉的原型之一，幼时曾遇一老尼口授《心经》，一遍之后冯小青便能一字不落的复诵。把那老尼听得又惊又爱，跟冯母说道，“此女早慧命薄，愿乞作弟子；倘若不忍割舍，万勿让她读书识字，也许还可有三十年的阳寿。”

其母不听，后来因贪恋财帛，遂将小青嫁于杭州豪公子冯通为妾。嫁入冯家后，小青为主妇所妒，虽委屈逢迎，但终究不为所容，不久后，被迫迁居孤山。后来，亲戚劝她改嫁，她不愿，后来凄怨成疾。

临命终时，她效仿杜丽娘，请画师来为其画像，自我祭奠一番后，卒，芳年十八。临死前，留下绝命诗：“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有痴亦如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几十年后，杭州一代昆曲名伶商小玲，生平酷爱《牡丹亭》，每每演到《寻梦》、《闹殇》几出时，她总是缠绵凄婉，横波挂泪，让看官以为她便是那真丽娘转世。

图 | 《游园惊梦》©

有一日，她又演到《寻梦》这一出，在唱到“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梅根相见”这一句时，竟随声倒地。扮演丫鬟春香的同伴上前一看，发现商小玲竟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这是汤显祖的《牡丹亭》，在中国戏剧史上掀起的一番极为震撼的文化现象。杜丽娘之死，正如这些女子，看似并非受到什么人压迫，但却又明明是因为那股强大的力量而亡。

在帝制社会后期，为了保女子不失贞节，小姐们出嫁之前，要永远生活在没有门，甚至没有矮窗的绣楼里，她们不能离开一步，每日只能由仆人们顺着楼梯来喂饭吃食，几乎与坐监无异。

所以《牡丹亭》中，杜丽娘偷偷到后花园去，一到后花园开口就是那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简直就是一声惊雷，让绣楼里的女子，也充满了无限好奇，也想去看看，那里到底是怎样的姹紫嫣红开遍。

图 | 《游园惊梦》©

女孩们有多沉醉于《牡丹亭》，卫道士们就有多痛恨汤显祖，“此词一出，使天下多少闺女失节！”。

他们诅咒汤显祖，说他“死后手足尽堕”，“有入冥者，见汤显祖身荷铁枷。人间演《牡丹亭》一日，则笞二十”。

除了《牡丹亭》外，汤显祖一生的代表作，还有《邯郸记》、《紫钗记》和《南柯记》，这四部传奇，都与“梦境”密切相关，又因汤显祖是江西临川人，于是后世便将此四本称之为“临川四梦”。

这四部中，《紫钗记》与《牡丹亭》一类，属于儿女风情戏，汤大师以春神一般的笔墨，点染着纯爱纯情的生机。而《南柯记》与《邯郸记》，则属于官场现形戏，情节越是巧合离奇，现实便越是荒诞痛心。

图 | 《游园惊梦》©

在那个只讲权势和礼法的时代，这“四梦”是一个只讲真情的安魂乡。汤显祖终其一生，都在努力构筑一个至情至爱的乌托邦，而他自己，便是这有情世界的春神国主，这个理想国，比桃花源更让人心驰神往。

汤显祖的一生，正好处于嘉靖、隆庆、万历三个皇帝在位时，明朝政治最黑暗的时期。

嘉靖时，连年天灾，但皇帝依旧为了炼丹药修道观把百姓掠夺殆尽。故有谚称“嘉靖家家净”。

嘉靖好声色，喜丹术，他听信术士的妖言，非要用处女的经血来炼丹。为了保证仙丹纯净，这些宫女还不能乱吃东西，日常只能吃桑叶和喝露水。宫女们实在忍无可忍，十几个人约定一起趁嘉靖睡觉时用绳子勒死他。

可惜慌乱中绳子打了个死结勒不动，而宫女们又个个都被饿昏了，竟然十几个人齐上阵都勒不死嘉靖，最后反被皇帝统统凌迟处死。史称壬寅宫变。

图 | 《大明王朝1566》©

这个混账皇帝，命还长得很，竟在位四十五年之久。嘉靖死后，上台的隆庆帝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功绩或恶事，就匆匆驾崩了。后面即位的万历，在位时间比嘉靖长，也比嘉靖更混账荒唐。

万历庙号神宗，史家有言：“明之亡，实亡于神宗”。万历帝酒色财气四毒俱全，比起乃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如何管理好国家毫无兴趣，在位48年，竟长达30年没有上朝。他虽坐拥四海，但依旧贪财吝啬成病态，百官都私下议论他：“金钱朱玉为命脉”。

为了敛财，他先是找理由辞退、贬斥、斩杀了一堆官员，把空出来的官位再卖给其他人，以此来充盈他的私库。皇帝带头卖官鬻爵，把国家治理全当儿戏，虽然在数千年的封建帝制时代，荒唐无道的君王不少，但能赶得上万历皇帝的，实在是微乎其微。

图 | 《大明王朝1566》©

而彼时，朝中宦官专权未息，内阁党争又起，北有俺答部落频频骚扰，南有倭寇时时犯边。两代昏君坐国近百年，大臣们无论干得好坏都对升迁没有太大影响，故而个个颟頇敷衍，百年间，整个明代社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臣民皆处于一种绝望的状态中。

汤显祖，便是于嘉靖二十九年（1550）出生在江西临川。

汤家是当地一个诗书簪缨之家，家境殷实，有藏书四万卷；乐善好施，乡里间修桥造路捐善款诸多善行，汤家人都很是积极，声望颇好。

不过汤家也有烦恼，就是从汤显祖父亲这一代往上数，四代人中没有一个走上仕途的，都只考了个秀才就草草黯淡收场，让这个书香之家颇为难堪。

从汤显祖的名字，我们就可以感受到，汤家对这个长房长孙，寄予了多厚的盼望。何况他五岁就会对对子，十岁就学古文词，在县学里名列前茅，二十一岁就中举，还印了几本诗集，这就让汤家人的期望更甚。

不过，虽是如此，汤显祖家也不是迂腐庸俗的儒者之家。汤显祖的祖父，四十岁后就隐居于乡村，他常劝汤家子孙弃科举而学道术。祖母则是终日诵经念佛，举家仙风道骨，寻幽爱静。

而汤家为汤显祖延请的启蒙塾师徐良傅，也不是个只懂之乎者也的腐儒，他曾任武进县令，后因直言得罪上司而被罢官，辞官后只愿做一个蓬莱仙境的出世之人。

而对汤显祖影响最深的业师罗汝芳，不仅深通神仙吐纳之旨，在当时的思想界，亦是大有来头。

罗汝芳是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的弟子。王艮则是王阳明的得意门生。

王艮所开创的泰州学派，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为商人服务的民本主义学派。王艮曾经大闹北京城，在士林中高声宣称：老百姓的日用生活才是根本，而皇帝老子的政权不过是细枝末节。

这话如今听着不新鲜，但在晚明时期说出此话，无异于煽动造反，是极其大逆不道的事情，足可招致杀身夷族之祸。

图 | 《大明王朝1566》©

故时人称泰州学派是“赤手缚龙蛇”，已不是名教可以羁绊或笼络的了。

跟随罗汝芳学习时，汤显祖大约十七八岁。他直接继承了不少泰州学派的主张，更被既崇尚自然天性，又重视品德操守的价值取向深深影响，自谓“一生疏脱，然幼得于明德（罗汝芳字）师”。

影响汤显祖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则是明末的著名异端，“童心说”的主张者李贽。

李贽也属于泰州学派，他在二十六岁中举之后，就再也没有继续考试，只在朝廷任一些小职务。他的任所越来越偏僻，最后一任公职，甚至去到了云南大理。到了大理后，他索性辞官躲进了鸡足山，以学佛为乐。

李贽说，所谓童心，就是人最初的本心，如果失去了童心，就变成了假人。而人这一生，真正困难就是找到自己的童心。童心说类似于佛教中所讲的佛性。人生而有童心，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被俗念侵染，欲壑难填之间，慢慢把童心佛性丢了，再难寻回。

汤显祖一生都在儒、释、道三教中左右互博，来回横跳。这些学说虽有各执一词之处，但共同点都是，他们都鼓励人去洞察、探索人生真相。后来，汤显祖便把这些融会贯通，形成了自己最核心的主张：

人生而有情，有情人生的最高境界，是至情。怎样才算得上是至情？那就是像杜丽娘一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与死，死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图 | 《游园惊梦》©

谁说中国人缺乏浪漫？这简直是世间最彻底的浪漫。

明神宗万历五年（1577），二十七八岁的汤显祖，第三次到京参加会试。

此时的他，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他此番一定要高中才好，否则他又得继续回到家里坐吃山空，即便家境殷实，面子上实不好看。

但他马上就遇到了一个难题。

当时的首辅，是万历朝赫赫有名的权相张居正。张居正在世时，是说一不二的帝师，曾给万历皇帝留下了童年阴影，让他又敬又怕。张居正在位时，朝政实在是由他一人操控。

图 | 《大明王朝1566》©

历史上对张居正的评价颇高，但他明显算不上一位好老师。给年少的万历皇帝讲书时，陈词滥调，无趣至极。孔孟之道道理，决然是一个字也读不进万历心里去的。但他很严厉，又是隆庆皇帝钦命的首辅帝师，万历对他始终有所忌惮。刚继位时，有几年还是做出了勤政明君的样子。但张居正一去世，万历就来了个大反弹，报复性地消极怠政，完全和张居正教的反着来。

没教好万历皇帝，自己的儿子，也教得非常平庸。

张居正自己心里有数，如果不走后门，这几个儿子是很难考上进士的。但他自己又不好直接明目张胆地插手安排，只能走曲线救国的路子。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些有名气的士子陪考，让儿子和这些士子一起中举，提高这一榜进士的含金量，以堵悠悠之口，免得众口铄金。

图 | 《大明王朝1566》©

这时有人就给张居正推荐了两个人，一个叫沈懋学，另一个就是汤显祖。张居正还特意在开考之前，就邀请沈懋学和汤显祖到相府来走动走动，认识认识，商量商量，大有拉拢的意思。对当时的学子来说，无疑是一份无上的光荣。沈懋学羞答答地来到了相府，识相地接受了“伯乐”的抬爱。但汤显祖却始终未露面。结果沈懋学毫无悬念地高中状元，而汤显祖也毫无意外地名落孙山。

三年后，张居正又有一个儿子要科考，他故技重施。汤显祖才名在外，依然是最佳人选，而且他觉得经过上次的教训，汤显祖该懂事了。但汤显祖这回更不懂事，上次还只是沉默不出席，这次则是直接拒绝道：“吾不敢从处女子失身也。”毫无意外，那肯定是又落榜了。

就在汤显祖又一次科考折戟之时，他的两个女儿，接连夭折了。汤显祖对他的两个女儿很愧疚，这些年来，因为忙于科考，他对这两个女儿总是没有好耐心。

隔院啼声挥即住，连廊戏逐避还嗔。

周星并是从人乳，四岁何曾傍我身。

——《哭女元祥元英》 汤显祖

有时候听到你们在隔壁哭，我都会很生气地敲墙壁让你们停下来。在走廊里看到你们天真的嬉闹，我不仅不欢喜，还躲着怒着，心里怨着，别妨碍我念书！哎，我们这短短的4年缘分里，你们竟从未在我身边待过一回啊……

这份愧疚汤显祖砸味了一生，20年后，他把女儿们的活泼可爱，天真浪漫写进了牡丹亭里，算是聊慰了些相思吧。

图 | 《大明王朝1566》©

汤显祖蹉跎了十来年，直到张居正去世后的第二年，万历十一年（1583），他才考中了进士。但历史再度重演，新任的内阁权相张四维和申时行，派他们的儿子来拉拢这个文名早已遍京华的才子，汤显祖又不学乖，再度敬谢不敏。

汤显祖又在京晃晃荡荡地等了一年，才等到了个闲差，去南京旧都做掌管礼乐祭祀的太常寺博士。

俸禄不高，但南京米贵，汤显祖还得靠家里时时接济，才能勉强留住一点做官的体面。

万历十九年（1591），天空两次出现被认为是不祥之兆的彗星。万历装装样子，下令群臣对老天降祸一事，做出反省，检讨下朝廷哪里做得不对，才引来天爷的示警。

面对这个已经演了两千年的老把戏，大臣们都心照不宣，各司其职配合皇帝做戏，讲了些无关痛痒的官话也就交差了，唯有汤显祖，非要做那个揭穿皇帝新衣的孩子。

汤显祖在他的《论辅臣科臣疏》中，直接抨击了首辅申时行等大员，批评皇帝识人不明，褒贬失当，令昏官当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他以宋朝的王安石为榜样，想象着万历看完他这封石破天惊的奏疏后，定会如当头棒喝，把昏官罢斥，将奸佞赶出朝堂，重塑朝政。还会召见他，听他为国为民慷慨发声，挽狂澜既倒。

图 | 《大明王朝1566》©

但明神宗可不是宋神宗，他看见汤显祖不仅来真的，还有这偌大的口气，实在难忍。他确实当头棒喝，但不是对奸佞，而是对他汤显祖。也确实召见了汤显祖，严厉申斥。随后，万历给内阁批示，给汤显祖的上书事件定了性，说他是因为久居闲职，心中不忿，所以借机攻击元辅。

但毕竟是皇帝自己让人说的，也不好处置太重，于是就将汤显祖贬到广东雷阳，就是今天的广东徐闻县，去做一个小吏典史。

徐闻县在雷州半岛，如今我们若坐船去海南，正是在徐闻港坐船渡海。也就是说徐闻真正是这片大陆的天涯海角了。

这一年，汤显祖四十二岁。

汤显祖虽然上书获罪，但南贬路上，他也没感觉有多懊恼。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年底才到雷州半岛。走在路上，他还想起了一个人——张居正的儿子张嗣修。

张居正死后，贪财的万历抄了张家，发了笔小财。张氏家族如树倒猢狲散，张嗣修也被贬官，流放的地方也正是徐闻。而汤显祖当年，正是因为不愿陪考张嗣修，才名落孙山的。

汤显祖辗转打听，终于找到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仇人”。仇人相见，并没眼红。汤显祖见着张嗣修，连一句风凉话都没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握手言和。后来，汤显祖还给张嗣修的弟弟写信，说两人相处得挺好：“与令兄握语雷阳，风趣殊苦。”

对当权者不趋炎附势，对失势者不落井下石，对人情既犀利洞察，又宽容悲悯，是这些品质，玉成了汤显祖至情至性的“临川四梦”。

到广东徐闻上任后，汤显祖第一件事就是办学。好在徐闻县令也是个愿意干实事的好官，二人相交甚笃，为当地做了不少好事。

两年后，在朝中好友的努力下，汤显祖被调任到浙江遂昌当知县。当时的遂昌，人口不足两万，贫瘠闭塞，比徐闻也好不到哪去，但怎么说也算是一方父母官了。

汤显祖是个浪漫主义者，他的人生理想是“以戏曲救世，用至情悟人”。

图 | pexels-Nguyễn Anh Vũ ©

刚到任时，遂昌正闹虎患，但百姓们却都不敢灭虎。因为有个叫贾半仙的，说这虎是神虎下凡，专吃前世业障深重的人。凡人打不得它。

好巧不巧，汤显祖也喜欢“装神弄鬼”，在他的戏剧作品里，可谓到处神鬼出没。他一听就知道，遂昌真正害人的虎是这贾半仙。

汤显祖立刻就差人把贾半仙抓了来，当着众人面，说要将他扔进山里，看看他前世业障重不重。贾半仙一听赶紧告饶，坦白了自己只是为了让人找他画符消灾，所以编了这鬼话。

汤显祖驱除了百姓心里的鬼，大家不再畏惧，齐心协力上山打虎，虎患就此绝迹。

除了虎患，汤大人接着除人患。

遂昌当地有个欺男霸女的恶少，名唤项天倪。因其父在京城的吏部做官，掌握着官员升迁的命运，地方官都担心自己乌沙不保，对胡作非为的项天倪睁只眼闭只眼。这恶少有恃无恐，更加无法无天。

但汤显祖不能不管。只是他也不是二愣子，何况他身上还背着家族的荣耀，也是想升官去北京的。

此时正值项天倪的父亲项应祥因病告假，回遂昌养病，汤显祖计从心来。项应祥一到遂昌，汤显祖就为他办了接风宴，邀请了遂昌不少名士乡绅作陪。

图 | 《游园惊梦》©

酒过三巡后，门外突然传来鸣冤鼓的响声，汤显祖假装要专心作陪项大人喝酒，便叫衙役喝退鸣冤者，但被项应祥阻止了。等项应祥一番为国为民，大义凛然的发言过后，汤显祖就把鸣冤者带到宴席上来审。

就当着项应祥的面，鸣冤者哭哭啼啼，把项天倪如何横行乡里的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说完后，汤显祖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一旁的项应祥，早就如坐针毡了，他承诺汤显祖，会给百姓一个交待。

当夜，老泪纵横地项应祥，为了保住家族颜面，忍痛用石灰水，将项天倪溺死在自家后花园。

遂昌百姓放了三天鞭炮，以示庆祝，比过年还热闹。

但汤显祖在遂昌做得最有他个人特色的事情，还是纵囚观灯。可以肯定，只有他这么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才能想得道，做得出。

汤显祖始终坚信一件事，世界是有情的世界，人生是有情的人生，至情可以感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理念，万历二十一年的除夕，汤显祖在遂昌过上了他上任后的第一个春节。看见万家灯火，汤大人想起了监牢里的囚犯，对他们动起了侧隐之心。于是，他下令囚犯们可在除夕夜里，暂除镣铐，由狱卒带着，去济川桥看花灯。熙熙攘攘的街道，本是逃逸的最佳时机，但犯人们竟无一人生事。

后来，元宵夜，汤大人直接让囚犯们回家过节，并和他们约定，三天之后自动归狱。大家都觉得汤显祖疯了，但三天后，囚犯们全都如约归来，没有一个人逃跑。

遂昌这个穷乡僻壤，在汤显祖的治理下很快就有了“仙县”之名，鸡鸣狗盗之事少了很多，以至于后来汤显祖只要5天升堂一次就可以。闲暇时，他就到山里去，听山歌社鼓，为自己的创作酝酿灵感。这正是：

山也清水也清，人在山阴道上行，春云处处生。

官也清吏也清，村民无事到宫庭，农歌三两声。

——《牡丹亭·劝农》汤显祖

明朝官制，五年一动迁。汤显祖在遂昌甚至是浙江，官声都极好，但五年过去了，还是迟迟等不到升迁的消息。

万历二十四年（1596），没等来升迁通知的汤显祖，等来了一道旨意——组织人力挖金矿。

遂昌从唐代起，就是一个金矿区，到明代时，矿已经被采得七七八八了，矿洞中有很深的积水， 继续挖肯定潜藏着很多危险。但万历皇帝想钱想疯了，顾不了百姓的安危。他怕汤显祖不够卖力，特地派了自己亲信太监来监督。

图 | pexels-Hugo Heimendinger ©

汤显祖曾在给友人的信中抱怨道，遂昌的大地已没有一寸安宁，自己人微言轻，已无能力保护一方人民。明显流露出了退意。

后来，遂昌的金矿发生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矿难，上百个矿工死于井下。矿难的遗址上，至今依旧定格着当时那个天崩地裂的瞬间。

万历二十四年（1598），四十八岁的汤显祖，终于等来了让他上京述职的消息。但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很矛盾了。

在京城走动一番了之后，汤显祖发现，无论他在浙江干得多好，吏部对他的评价依旧没有改变。

他又落脚在二十八年前他第一次上京赶考时住的客栈，这个客栈名叫连升店。当年和他一同读书的伙伴同僚们，确实连连升迁去了，唯独他这个文名满天下，官声誉浙江的有志者，蹉跎了十五年，蹭蹬了十五年，几乎一无所获。

于是，还没等到新任命下达的那一刻，他就坚定地辞官，去往另一个世界开辟他的有情国土了。

汤显祖辞官归乡的同年，中国古典戏剧史上最伟大的篇章之一《牡丹亭》问世。

图 | 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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