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桓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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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治水专题：
因为解读《离骚》的第二篇阅读量太低，说明大家都不怎么转，大司马没有动力解了，我们且跳回大禹治水的话题。
前文介绍了在史前的三次世界性大洪水，以当时中国石器时代各文化的发展阶段来说，不需要治水也治不了水。那之后全球范围内的大洪水是没有了，但中国区域内是不是有什么大洪水，需要大禹来治呢？
黄河在水土流失变得很严重导致淤塞河道之前，其泛滥是没有日后那么严重的，史前虽然也有区域性的黄河泛滥，但并不会像日后那样时不时改道，造成范围涵盖数省的大灾害。
不过，大约4000年前，黄河因为突发事件，可能确实有过一次较大范围的严重水灾。这个时候中国的史前文化农业比重已经很大，有治水的需求，所以如果“大禹治水”真有所本，从规模和时间上看，最有可能对应的是这一次。
根据吴庆龙团队的研究，大约4000年前青海积石峡出现黄河河道淤塞，形成堰塞湖的现象，而形成堰塞湖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同期的严重地震。黄河河道淤塞后，在6~9个月内积蓄了巨大的水量，最后河水冲破堵路的土石，其积蓄的恐怖势能形成巨大的洪水，达到万年一遇等级的洪水的三倍多，淹没了比河道高出21米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喇家文化，并且给中下游也带来严重水灾。
属于齐家文化系统的喇家遗址发掘出来的25具尸体，全都是在地震导致的房屋倒塌中突然死亡，其中14具在同一个房间，还包括女性死死抱着小孩的两具遗骸。几个月之后黄河特大洪水漫过了这个比河道高21米的遗址，河水带来的黏土掩埋了这个遗址，导致发掘时考古人员看见的还是遗址的原貌，与被维苏威火山爆发瞬间淹没的古罗马庞培城颇为相似，所以也被称为“东方庞培”。
喇家遗址的伟大母亲
吴庆龙团队进而推测可能就是这次大洪水促成了大禹治水和华夏文明的诞生。
关于吴庆龙团队的研究，在地质学方面有一些争议，比如有人认为地震与积石峡山体滑坡没什么关系，堰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洪水对中下游的影响也未必有想象中那么大。在地质学与考古学的联系方面，中国社科院的许宏老师、美国科罗拉多大学的助理教授魏阳也对这样未经专业论证的粗糙联系表示了批评。
不过，本文打算暂且搁置“积石峡洪灾”在地质学上的争议，假定这次真给中下游带来了特大洪灾，在此基础上讨论。因为毕竟真有“大禹治水”的话，从时间点和洪水规模上，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一次了，下一次黄河流域的洪水高潮要到3200年~3000年之前了，对应时间点在商末周初的这200年爆发了五次大洪水，可能促成了商朝的衰亡，但与传说中的夏朝毫无关系了。
那么在“积石峡洪灾”里，中原真有可能出现足迹遍及多个省份的“大禹治水”吗？我们先来看看《史记》的记载：
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暐。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
在4000年前也就是相当于传说中的夏朝的这个时间段，这里面很多东西都是没有出现的。
比如车，二里头是发现了车辙，但那是人力车，马匹和马拉战车传入中原要到殷商以后了，也就是说当时有车轮而无蓄力拉车，人拉车在陆地上是走不远的。然后是“规矩”，有专家通过考察青铜器认为圆规和矩尺最早也要到商代中后期才能熟练使用，大禹的时代不可能有；至于足迹遍及九州，以当时的出行条件不可能做到，开山修全国性的道路、修整沼泽蓄洪，以当时的石器都是不可能的技术（就算有少量青铜也拿去做宗教性的礼器了，也没有古埃及的优质燧石器）。
也就是说，《史记》里关于大禹的“英雄事迹”的记载，考古学方面都不能支持。所以，《史记》对大禹的描写是大家最熟悉的，这里面加入了大量后世建构的成分。
其实，大禹这个人物出现得很早，在《诗经》、《尚书》里面就有记载，可能是确实有过这么一个人物，但是以4000年前的工具水平和社会组织水平，又实在治不了“积石峡洪灾”这样的特大洪水。
如果当时真有“大禹治水”，他最可能的治水方式是怎样呢？是跳大神。
不要笑，大司马是很认真的。根据文献记载，大禹、夏启不论是不是父子，是不是夏朝的开创者，都具有明显的萨满巫师的特征。
先看夏启，《山海经·大荒西经》云：
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
“夏后开”，后是首领，为了避汉景帝刘启的讳，把“夏后启”写成“夏后开”。根据这段描写，启明显是凭借动物神使蛇和龙来上天的萨满巫师。
“上三嫔于天”，东晋郭璞认为是杀了三个美人献祭给天帝，但清代郝懿行引《天问》中“启棘宾商，九辩、九歌”，认为此处嫔通宾，是说启三次到天帝家作客，得以将天界音乐《九辩》《九歌》带回人间。鉴于后来的甲骨文显示商王的祖先一直在天帝家作客，萨满巫师“到天帝家作客”很可能是上古传统，所以大司马认为郝懿行的说法较有道理，但也不完全排除郭璞的说法，毕竟杀人祭天也是上古传统。
夏后启是萨满巫王
再看大禹。
战国时代的儒家、法家因为思维的理性化，有过消灭神话的思潮。比如“黄帝四面”，原是黄帝有四张脸，但孔子有意解释为黄帝有德，故而四方来朝；又如“夔一足”，本是说夔只有一只脚，但孔子有意解释为夔除了精通音律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的，但是 有一项精通的才能就够了。
大禹显然也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如今道教仪式中仍有“禹步”，是上古巫术的遗留。扬雄《法言·重黎》就说过“巫步多禹”，道教经典较多的保留了萨满教的原貌，对此记载更详细，《洞神八帝元变经·禹步致灵》载：
禹步者，盖是夏禹所为术，召役神灵之行步，以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昔大禹治水，……届南海之滨，见鸟禁咒，能令大石翻动。此鸟禁时，常作是步。禹遂模写其行，令之入术。自兹以还，术无不验。因禹制作，故曰禹步。
我们可以看到，禹步明显是一种巫术。其目的是为了召唤神灵，其姿势是模仿鸟的形态，明显是萨满变身为动物以获得动物灵力的惯用手法。
道教仪式中的“禹步”
传承自上古巫术
所以禹、启明显都是萨满巫师，对于特大水灾虽然当时的科技水平无法去治，但是大家可以通过萨满巫术向天祈求洪水退去，甚至以当时人的观念，应该跳大神才是主要的治水方法。有可能某个靠近洪水的低地因为古人无法明晰的其他地理原因导致洪水绕之而过，于是这个地方的萨满巫师被认为法力强大，拥有了区域性的号召力，这个或这些萨满巫师也未必就叫禹，但是在后人的印象里就成了“治水的大禹”。
而偏法家的《尸子》同样从终结神话的角度，将禹步歪曲为大禹的“圣德”：
禹于是疏河决江，十年未阚其家，手不爪，胚不毛，生偏枯之疾，步不相过，人曰禹步。
根据《尸子》的说法，大禹为了治水，呕心沥血长期不着家，所以脚跛了，才成为禹步。而与儒家对圣王神话的解构不同的是，对大禹的神化并非从《尸子》开始，而是早在商周时代就开始了。
绍兴禹庙的大禹治水图
这背后，确实有中国文明建立的密码，但其内涵绝不是什么“人定胜天”，而是占据优势的部族对其祖神进行人为的贴金，以增强其统治的合法性。大禹是出现在“黄帝”之前的祖神，很有可能就是“黄帝”的原型。
欲知大禹与黄帝的关系，请听下回分解。转发和打赏有利于增加更新频率。
参考资料：
吴庆龙等《黄河上游积石峡古地震堰塞溃决事件与喇家遗址异常古洪水灾害》
黄春长等《黄河永和关段全新世古洪水研究》
要了解全世界的洪水神话，以及背后的机理，可以参考神话学文库中的《洪水神话》这本书，对多个文明的洪水神话都有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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