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疯了四个月之后,也就是他第二次被迫出院的第二天,院里邻居们家家户户正在准备“国庆节”团聚。老爷子在去如厕时突然摔倒,邻居们连忙帮助叫了120急救车把人送到医院,大家边帮着忙活,边给帮着揍钱。 医院诊断结果是,老爷子患了大面积颅脑出血,危在旦夕。开颅手术的钱大家根本揍不上。单位留守处的同志也来了,他们也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最后,老爷子的徒弟,现任留守处负责人老刘,将老太太、医生、邻居"代表"找到一起,分析了情况,最后老太太决定放弃手术。老爷子于入院次日凌晨一时十三分离开了人世。去世前,他将最后一腔血全都喷出来了,喷出一米多高。
三天后,由单位留守处的老刘和对门的大老王共同张罗,把老爷子死亡证明、户口注销、医院结帐、火化手续等等帮助办完了。
或许老太太家没什么亲属?或许有亲属也都断了联系?或许亲属们根本就忘了这门穷亲戚?反正,没有一个亲戚来。
一辆灵车,一辆七个座的小面包车,就把所有人拉上了。没有追悼会、没有悼词、没有正式的告别仪式,送葬的人目送着老人被火化工推进了火化间。老刘按老太太的要求将骨灰盒拿回家,摆在家里仅有的书柜上。
按照惯例,老刘和大老王坚持一定要把去送葬的同事、邻居安排吃顿饭。就在家附近的小饭店,并了两张方桌,十二个人一齐吃了饭,徒弟老刘代表师娘向大伙鞠躬致谢!大老王表示今后还得尽力照顾好这娘俩儿。
单位留守处的老刘是老爷子最后一个徒弟,老爷子提前退休后,他接了总会计师。老刘,人品很不错,每年逢年过节都要来看看师傅。有时,还把孩子、媳妇领来,一起到师傅家义务劳动,帮着收拾屋子、做点饭菜,十多年从来没间断过。
有一年,大年初二,老刘俩口子来给师傅拜年,老俩口实在过意不去,非要留他们俩口儿吃顿饭。可疯儿子被锁在里屋连吵再闹,这饭怎么吃呀?刚好对门的大老王过来拜年,于是说:“干脆你们一起到我家去。”
大老王是个热心人,乐于助人、七零年下乡当两年知青,后来参军去了新疆。在部队当了四年伙头军,复员后进了工厂。前几年厂子也黄了,买断工龄回家。一个月后,他重操旧业,到一家中档饭店当了厨师。这些年来,大老王三天两头的划了些剩饭剩菜拿回来给对门送过去。
大老王贴着老刘耳根子说:“刘哥,你们就留下来吧,过年了,咱们让大爷、大娘高兴一下吧?”老刘说:“好,那就让兄弟受累了。”
老刘借口出去买烟,去商店买了些酒和熟食。回来后,见大老王都把桌摆上了,几个冷盘都摆上了桌。老爷子和老太太也要帮忙,大老王媳妇坚决不让,说:“今天过年,全当我们小辈的侍候您二老了。”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大家边吃边聊,还一再为这老俩口挟菜、敬酒。
这一天,老爷子也第一次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说到伤心时,大家一起跟着落泪。老爷子也讲了些让他高兴的事、自豪的事。当然,最让他高兴的是他有个好徒弟和一个好邻居。
这个年,老俩口过得很开心。
有人说:“人到了晚年,孩子就是希望,老伴就是天”这话不假。
自从老太太的老伴去世后,家里的“天”就塌了。首先,是老太太更加孤独了,无助了。其次,是家里的大部分收入一下子没有了,本来就一贫如洗的这个家,维持正常生活都难了。
老太太整天不说一句话,一个人不停地在街区的几个垃圾箱里捡拾破烂。稍有点微小价值的破烂,就得捡回来拿到废品收购点去换两个小钱。
前后楼的邻里们,见老太太可怜,就常把一些不要的东西拿给老太太先挑。有时老太太感到有些东西还很好,还不舍得去买。楼下有些租库房的库主,也常把一些过期的、散包的食品、废品给她。
就这样日积月累,老太太屋里、屋外垃圾堆成了小山。垃圾堆里鼠害成灾,不时有野猫为争夺领地在院里发动“战争”。甚至有邻居还看到她家窗外的垃圾堆里有黄鼠狼子了。邻里们为此恐慌了,于是一些邻居把此事反映到社区。
为此,社区专门组织部分党员干部到她家去义务劳动了几次。每次都动员她卖掉一批破烂,扔掉一批破烂。有人以为老太太是没力气搬东西出去卖,就帮她弄了个小型的拉杆车。可是,每次清理之后,一两个月就又堆积成山了。
这件事着实让社区党书记十分头疼,社区为老太太的事专门开了多次“诸葛亮”会。最后,社区想办法帮老太太家办了“低保”,帮老太太儿子办了病退、为娘俩分别接续了医保。而此前,这些事老太太是根本不懂的。
即使这样,老太太仍有许多事都必须有人帮助和指导才行。于是社区周书记带头拉上几名从岗位上退下来的党员,组成了一个专门的帮扶小组,定点为老太太一家服务。
一户在院里租房的个体经营公司,提出个很好的建议报给社区。他们想把老太太家一楼三室房子租下两间,每月给1500元的租金。然后,动员老太太把精神病的儿子长期送到精神病人安养中心寄养。他们负责把老太太的另一室装修好,留给老太太居住,希望她尽可能的改善一下生活。请求社区派人帮助协调和监督。
几经动员老太太终于同意了。老太太的儿子,被精神病安养中心来车接走了。 接走那天,周书记派人和老太太一起去安养中心去看了。除了办理必要的手续外,安养中心领导还特意带她们参观一圈,这总算让老太太打消不少顾虑。
儿子被接走那天,安养中心的大夫打开儿子的房门,好说歹说才把儿子架到救护车上。临走时儿子还在大喊大叫“我不下乡、我不下乡······。”看来,他下乡知青的那段记忆太深了,深到他如今一个“无所畏惧”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都为之惧怕。
儿子的住院费、生活费问题、寄养、看护、居住的问题暂时解决了。老太太的生活环境改善也有望了。
前后楼的邻里们也很受感动。大家议论:“社区帮助老太太,也帮助咱们左邻右舍办了件大好事。”“这样的情况还真得由社会帮助协调才行。”“社区加强这方面的工作非常必要。”“这样的家庭状况如果社会不管,那她们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自从社区介入,老太太的生活,安定了许多。
但是,一个年近八十岁孤苦伶仃的老太婆,身边没亲人、没有生活气息,慢慢消耗着生命。
她不知道老头子在那边过得怎样?只是偶尔在梦里,听老头子说:“来吧,这里也许比你现在活儿的要好些。”她渴望去找老头子去,至少能有个人说说话。
可到了白天,老太太就又改变了想法。她牵挂着儿子,她要继续活着,哪怕这日子再难、再苦她也要活着。她要陪着儿子一直走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天。
虽然儿子疯的根本不认识她;虽然儿子再不可能和她说上一句贴心话儿;虽然儿子不会再给她留下任何希望。可儿子必定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怎么能把儿子一个人扔到这个世界上呢?
现在老太太每天只有一个盼头,那就是每个月的22号,这是她看望儿子的日子。
每到这天,她都要早早的起床,赶在市人上班高峰之前,乘车赶到离家很远的精神病安养中心。还要在门口等上两个多小时才能进去看儿子一眼。
她知道去早了也进不去,可她还是要这样做。原因有二:一是,她想儿子心切,无论儿子疯到什么样,她都不在意,终归这个世上她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二是:老人害怕别人的冷眼。
有一次,老太太病了,早上虽然起床晚些,她顽强地爬起来,艰难的向车站走去。时间晚了些,车上的人很多。尽管这样,一些穿着时髦的人们还是要千方百计地躲着她这个脏兮兮的老太太。一个五十年上下的女人,为她让个座。可里面座位上的年轻姑娘,斜了她一眼,就把身子扭向窗外,还掏出手绢捂住自已的鼻子。
老太太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老太太想,孩子,若不是这路太远,也实在走不动,不然大娘真想一个人走着去。
到了冬天,天还没亮,老太太就顶着肆虐的寒风,早早等到车站,下了车她还要在精神安中心门前苦等。
那里不同于别的安养所,所有医护人员没有上岗之前是绝不能轻易将外人放到院里去的。在凛冽的寒风吹拂下,老太太总感到这段时间好长好长的。
有人说:“人到了晚年时间仿佛过得更快了。”可是老太太并没有这种感受,她感到她的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长得让她难以忍受。
老太太真的需要人帮助了,这种帮助绝不是一点点微薄的补助;不是逢年过节送几斤米、面、油;不是有病时送点药等等。她需要有人说话,有人在身边照顾。
这两年,老爷子的徒弟老刘他们的厂区被政府卖了,建了几十层的大楼。厂里的剩余人员全部脱管了。老刘俩口子去外地儿子上大学的城市打工去了。
邻居大老王患了脑血栓,也得家人照顾才行,为大老王的病,老太太也着实上了不少火,还病了一场。她没弄明白,不是总说好人一生平吗?这是怎么了?
多少次,她真想干脆离开这个世界去找老头子算了。可每当他看到儿子时,这个念头又彻底打消了。
就这样老太太已经在这座日益繁华的大城市里,在这条她唯一认识的一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四年。她不知道她还能走多久?还能走动多久?能不能哪一天她就倒在这条路上?
老太太始终也不明白,上帝对她怎么就这么不公平?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担惊受怕一辈子,我都没说什么?我没造过孽啊!为什么老了、老了还让我遭这么大的罪呢?难道这就该是我的晚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