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

槐花飘香的季节

|

多少年过去了，我仍然怀念儿时记忆里的那颗大槐树。它生长在老家门前的院坝边上，巨大的树冠遮盖了半个院落。它那洁白芬芳的花串；它那沁人心脾的幽香；它那夏日里绿荫如盖的阴凉都是我无限的眷恋。它是我儿时的乐园、儿时的天堂。它曾带给我童年多少的欢乐，说起来它还曾与我的生命息息相关呢----

我刚出身的时候身体非常瘦弱。用奶奶的话说：头还没有汤圆大，手杆只有筷子粗。当然奶奶的话有些夸张。但的确是瘦弱，我是腊月里出身的，包了厚厚的棉毯还四斤不到，妈妈怀我三四个月的时候得了一种心口痛的毛病，常常痛得面青面黑，冷汗直流。本来就是艰难困苦的年代，缺吃少穿，妈妈一旦痛起来就滴水不能进，一直持续到一、两个月以后才有所好转。那段时间妈妈真是人比黄花瘦。长大后常听妈妈说：“没有痛掉你真是奇迹”奶奶则说：“能够养活也是奇迹”。

别人家里添丁进口，那是欢天喜地，而在我们家奶奶看着我如此的瘦弱，却是忧心忡忡。心里暗暗想:"这孩子怎么养得活哟"，一边又想方设法为妈妈增添营养，好让妈妈有充足的奶水喂我。在奶奶和妈妈的悉心照料下我不但活了下来，满月的时候一称还长了近两斤。奶奶高兴之余仍是不放心，就在我满月的当天她想出一个“万全之策”。那就是把我过继给院前那颗大槐树，就像那些男孩子取个猪儿狗儿的贱名为的是好养活一样。奶奶说：你看那槐树不管怎样贫瘠的土地、怎样恶劣的气候；风吹雨打、霜雪严寒；溪边沟旁，就算是岩石缝里它都能生长 。奶奶是希望我能像槐树那样顽强地成长。当然，这只不过奶奶疼爱我的心愿罢了，妈妈他们自然不信。

奶奶买来三尺红腰带，慎重其事地把我抱到槐树下磕了三个头，洒下三杯薄酒，奶奶一边给我系大红的腰带，一边说：“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槐树姓了，你要像槐树那样健康成长、、、。”直到多年以后回到家乡，还有老辈人喊我的小名。

说来也奇怪，我虽说从小体弱，但却一直无病无灾。用奶奶的话说，是槐树干爹在保佑我。其实我心里清楚，是奶奶他们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和细心，才换来我的健康成长。记得我五岁那年，也是一个槐花飘香的季节。我和小伙伴玩到一个岩石边，岩边开着一朵鲜艳的小野花，我兴奋地伸出小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我使劲栽下头去够结果失去重心一头栽下岩去。几乎笔陡的岩下满是荆棘和乱石，我一直滚到最下层缓坡地带庄稼地里的横沟才把我拦住 ，我昏睡了好久才幽幽醒来，把一家人吓得够呛。所幸的是我除了裸露在外的手和脸被岩石、荆棘划伤之外，其余并无大碍。不过这一次的事件倒是让奶奶找到了一个极为有力的证据，不由妈妈他们不信，至于这个证据是否确凿却是谁都无从考证的。不过那颗槐树带给我的欢乐确是实实在在存在于我的童年时光里的。

每年春天来临，我家房前屋后的桃花、梨花、杏花、李花、、、都已相继谢幕换上翠绿色新装的时候。门前院边那颗大槐树仍然举着一头毫无生机的枯枝和几个残破的鸟窝还在沉睡之中。幼时的我整日坐在院里期盼它早点醒来，早点发芽、早点开花。我一天一天地期盼；春风一遍一遍地吹拂；春雷一声一声地呼唤，终于有一天我惊喜地看到槐树那粗壮的褐色树干微微地泛出青色来，不几日它头上的那些枯枝便鲜活起来、翠绿起来。细细看----那鲜活了的枝条上已有了一个个微微凸起的芽胞，不消一日再来看它，已经能够分辨出叶子的形状了。或许它已经察觉到自己迟到了，正在奋力追赶。

槐花是花和叶同时生长起来的，在垂下来的枝条上细细看----小叶柄里生长着跟叶儿一样颜色带着细细绒毛的花穗。在春风的吹拂下，在春雨的滋润中小叶儿渐渐地舒展开来，嫩绿起来。而那当初带着细细绒毛的花穗早已长得超过了叶子的长度，一串一串生长出来，比叶子还多。一颗颗翡翠似的花骨朵挨挨挤挤排列成串。当花穗一天天膨大起来的时候，那翡翠似的花骨朵便逐渐转成了雪白。终于在有一天的黎明，当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它盛开了，把那甜甜的幽香洒满了我整个梦乡。

清晨醒来闻着满鼻的清香， 那是我最兴奋最愉快的时候。满心欢喜跑到院坝看那满树绽放的槐花，只见那巨大的花冠上繁花累累磅礴无比，细看那只有指甲般大小的花朵却又似小家碧玉般温婉可人。密密匝匝雪白的花儿或堆积或垂挂在枝头，嫩绿的新叶衬着一簇簇莹润洁白的花穗，那样的明丽清新、那样的淡雅不俗。以至于多年以后的现在我仍然固执地认为那是世上最清新最和谐最赏心悦目的搭配。

累累的繁花压得枝条不堪重负微微下弯，洁白芬芳的花串就像一串串玲珑剔透的风铃从枝头挨挨挤挤地垂挂下来，好似要把它所有的清香都倾洒给它所深爱的这片土地和喜爱它的人们。小姑拿了绣花的丝线采下槐花穿成串，带在我的头上、颈间、手腕我像个快乐的花仙子在浸满槐香的小院里欢笑、奔跑。后面跟着一群小伙伴，头顶上飞旋着嗡嗡的蜜蜂和五彩斑斓的蝴蝶。幽幽的槐香合着欢乐的笑声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引得对面坡上劳作的农人不时回头朝这边张望。隔壁大婶牵着牛羊从槐树下经过，唱着那首古老的民歌----“高高山上一树槐嘛，我望郎噻几时来哟、、、”。悠扬的歌声在槐香里悠悠飘荡、、、

儿时记忆里天总是那样高那样蓝，春日的暖阳透过槐花缝隙碎银似的洒在小院里，一阵微风吹来，花影婆娑，满地的碎银梦幻似的摇曳。而花香随着风一阵浓似一阵。小院里的每个房间，甚至每个犄角旮旯都浸润在槐香里。儿时的我就在这浸满槐香的小院里吃饭、睡觉、玩耍。现在想起来还有甜蜜和幸福漫过心田。

当繁花落净，槐树的叶子便渐渐浓密翠绿起来，远远望去就像一朵巨大的绿色蘑菇云。树上的小鸟已经能够探出头来了，张着个鹅黄色的大嘴整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对面坡上新月似的梯田已插满了新禾。

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我和小伙伴用竹耙到墙角网上一个蜘蛛网，在槐树的阴凉里捉蜻蜓玩，把布满蜘蛛网的竹耙举起向蜻蜓挥去，蜻蜓来不及躲避就牢牢地粘在竹耙上了。要不就在墙角的细沙土里找打卦子玩（黑色的小甲壳虫），把它翻过来肚皮朝上放在地上，它会挺直身子啪地一声弹起很高。再把它捡起来肚皮朝上放在地上，它又会啪地一声弹起来，这样的游戏我们总是乐此不疲地玩着。

当蝉儿飞到槐树上一声声开始鸣叫的时候，预示着盛夏季节已经来临。夏日的骄阳炙烤着大地，金灿灿的阳光晃人眼睛。屋侧高大的泡桐和攀上柴屋的南瓜都聋拉着叶子，原本茂密翠绿的桃树叶在烈日的烘烤下打起许多卷卷来，平时跟在我们身后疯跑的大黄狗此时吐着舌头趴在槐树下不停地踹着粗气。在烈日炎炎的夏日里，槐树那巨大的绿色苍穹便是我们的天然氧吧，绿色空调。我们整日躲在它的阴凉里游戏玩耍，一点也不觉得热，头顶上的蝉儿为我们伴奏，鸟儿为我们歌唱。我们用竹林里捉来的竹芽虫（吃竹子的褐黄色的大硬壳虫），从它的小脚处掰掉，把它的大脚插进用竹签和包谷天花梗做成的十字架上，左右一边一只插好拿在手上，它们想挣脱所以就会像风车一样嗡嗡地不停转圈，还带着一股风，非常好玩。再不就是办家家，用大叶当盘小叶当碗，采来南瓜花丝瓜花，撕碎了就一盘黄灿灿的炒鸡蛋；用石子当肘子肉；白色的鸡冠花是饭、、、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常常在大人们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声中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吃饭。

儿时记忆最深的是夏天的夜晚。月光清朗朗地洒在山村，山村披上一层朦胧的色彩。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此起彼伏悠扬的蛙鸣；赶着趟儿的夏虫啾啾；夜栖山鸟咕咕的啼叫；清风穿过林间树梢轻微的簌簌声；还有山涧溪水潺潺的流水组成一首山村特有的交响乐。晚饭过后几乎全院的人家都聚集到我们家的槐树下乘凉。他们搬来的竹椅凉床、竹帘子、竹席子槐树下都摆不开了，后来的就摆在我们家的院坝里。男人们各自坐在自家的铺上燃着烟天南地北地神侃；女人们则是挤在一张或是两张铺上嘻嘻哈哈东家长来西家短。至于他们聊些什么，我们小孩子全不理会也不在意，我们只关心槐树下星星点点飞着的萤火虫。我们在各个床铺之间穿梭，把捉来的萤火虫装进透明的玻璃瓶里。玩累了我就一头钻进奶奶的怀抱，这时候她总是给我讲故事，但往往总是才开个头我就呼呼睡去了。以至于现在还能记得的就只有嫦娥和吴刚的故事了。

七岁那年，在槐花开过槐树上的小鸟能够独立生活飞出巢穴不在飞回来的时节，我随妈妈离开了槐树离开了家乡去了遥远的东北父亲的部队。多年以后老家的房子卖了，再后来买房子的那家人不喜欢树木，从杏树到桃树、从李树到梨树、从香樟到泡桐、、、甚至连竹子都没放过通通砍了。当然，槐树也没能幸免。多年后回到家乡，看着失去树木掩映的老屋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我久久伫立在槐树曾经生长的地方，心里涌起伤感无数。

曾带给我儿时几多欢乐的槐树早已不在，我也早已健康地成长起来不再需要它的庇护了，但我却始终不能停止对它的怀念，并常有“槐香浸梦园”。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那颗老槐早已扎根在我灵魂深处，年年岁岁槐花开满我的心田，幽香飘洒在我的梦里，温润我一世悠长的岁月。

2013-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