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乡下,做腊鱼是家家户户庆祝春节的必演节目。
还记得妈妈说过一句话:“一家人的日子好不好,就看院子里挂的腊鱼多不多。”这句话很好理解,家庭富裕,自会有能力多置办腊鱼、腊鸡、香肠之类。
富裕的家庭,以腌制鲩、鲢、鳊鱼为主,有的人还会腌制大白刁、翘嘴鲌。家境贫寒的人家无力多弄腊鱼,但至少会弄上那么几条鳙鱼。
我的家乡是监利县网市镇,坐落在江汉平原,良田阡陌平展如砥。河湖沟汊,星罗棋布,随处可见,这里有梦一般绮丽的水乡风情,还有潜藏在水下的无数鱼虾鳖蟹。那时,每年的腊月初一过后,爸爸冒着劲吹的朔风,穿了深水衣,去河里面撒网捞鱼,常常会弄到很多的大鲩鱼。我虽然穿了厚衣服,戴了厚帽子,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看护着一个很陈旧的鱼篓在河边等候收获的时刻。爸爸能弄到鱼,因此妈妈不用去花钱买。妈妈留下大鱼,至于一些小泥鳅、小鲫鱼、鲏鳑、黄颡、青虾等等,会炒了给我们吃。它们或大或小、或肥或瘦、或长或短,是餐桌上真正的土味。
饭后,妈妈会在厨房外的天井蹲下,将大鱼倒出来,用刀撕掉鱼鳞、鱼鳃、内脏,然后淋料酒、淋酱油、撒白盐、撒花椒,放到坛子里密封腌一周左右,再拿出来穿上铁钩,挂出来到屋檐下晒几天(下雨的时候不可挂出来),风干后的鱼便成了腊鱼。碰上太阳出来了,腊鱼还会有油滴下来,洇湿了地面。妈妈多年腌制,有了经验,她腌制的腊鱼,不干不硬、不霉变,可以放到来年栽秧的时候再吃。那时候,抬头见到屋檐下一溜溜的腊鱼,看着腊鱼身上的油光,我备感喜悦和温暖。有了腊鱼,一个家才有年味。
挂在屋檐下的腊鱼,经过风吹日晒、霜冻紧缩之后,水分很少了,再晒便成了咬不烂的木乃伊了。这时候,每家的主妇会将腊鱼从屋檐下取下,挂到屋子里。还有的人,会将晒好的腊鱼剁成腐豆腐大小的鱼块,放在瓷坛子里,再盖紧盖子。我的妹妹在容城镇居住,每年总会多弄几条腊鱼,晒好了让我带到武汉来。
忽而回忆起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曾说:“乡愁就是味觉上的思念。无论一个人在外闯荡多少年,即使口音变了,但对故乡的食物,仍怀无限意念。”这些年,到过很多省份,吃过很多山珍海味,但以为这些肴馔均不及故乡的腊鱼。
上个月的最后一天,我在武汉,嘱咐妻子炒了一碗青蒜麻辣腊鱼块,夹一块入口,童年的味道、草木的味道、岁月的味道、亲情的味道,一起涌上来。
(原载于2020年1月15日《楚天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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